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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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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他看着已经在那里立了很久的女子实在忍不住问出口,“你是在等着谁吗?”
“你说我?”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依稀可见眉目温婉,“我,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当初说好要等的。”
“可如今天色都暗了,既没有阳光也没有雨,你为何还撑着伞?”
“我,我只有撑着伞才能在这里等着他。”她的语速很慢,仿佛说得快一点就会失去力气被风吹走一般。
“骆云承,你站在那破伞底下做什么?”一人赶上了来,一拍他肩头,随口就笑道,“那破伞都在那里放了两年多了,你当这状元高兴傻了吧!”
“李平,”骆云承猛然回过头,看看李平又看看那女子,“你,你看不到,看不到她?”
“看什么看啊。”李平将他一扯,“今日才从京城回来呢。你都离家三年了,你娘日日都盼着你回家的消息。如今你再不回家,你娘都得着急了。”
骆云承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还不时地回头看那女子,那女子还是立在原处,连头都没有回地看着面前那小河,背影孤寂而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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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骆云承推开小院的门,“不肖孩儿拜见娘亲!”
“啪,”妇人手中的竹篮落在地上,转头看着门口的清瘦人影,满满的不可置信,“云承,你,你终于回来了!”
她顾不上弯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竹篮,疾走上前握着他的手臂,“云承,让娘好好看看你。”
骆云承笑着,任妇人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摸摩着,他伸手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
“诶,回来就好啊!”妇人渐渐收了眼泪,胡乱将脸上的泪水抹了抹,又不由得叹气,“要是云烟能见到你那该有多好啊!”
“云烟?云烟是谁?” 骆云承一脸困惑,“我好像不记得了,这名字,又好像很熟悉。”
“云承!”妇人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云烟是你的未婚妻啊!当初你向我立过誓,此生非她不娶,你,你怎么……”
非卿不娶。
他的脑海中瞬时闪现了这样的一句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影像。
河边渡口,一袭青衫,身姿磊落的男子,正向一名白衣广袖眉目温婉的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低柔浅笑,粉腮飞霞,迷蒙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句,“等我,等我回来。”
好熟悉。
骆云承抱着头,似乎有哪里在隐隐作痛,他越抱越紧,似乎腿上也没了力气,直想向下滑去。
“云承!”那妇人急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
“娘,”他骤然放下手,目光灼灼,“云烟怎么了?她怎么了?”
“唉,冤孽啊!”妇人重重叹气。
两年前的七月十五,一如往日,云烟每日夕阳西下时,都站在渡口望向当初他离开的方向,希望能看到他回来了。
那日,渡口边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云烟姑娘吗?”一华服公子摇着纸扇,目光直直盯着云烟,随口调笑道,“今日可是中元节,姑娘一个人不害怕吗?要不要本公子送你回家去?”
云烟仿若未闻,拿起之前放在身旁的纸伞,低着头就要从他身边走过。然而手腕却突然让人扯住。
她抬头,冷斥道,“放手!”
“呵,还有点脾气,本公子喜欢。”华服公子“唰”一声合了绝望,他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语调拉长道,“不如……”
“还请公子自重。”云烟本是容颜清丽之人,此刻神情冰冷,更添了几分清高冷傲之气。她一把甩开他,走了出去。
“哼,不识好歹的女人!”华服公子大怒,“这世上就没有我治不了的女人!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扛回府去,本公子今天就要教训教训她!”
如狼似虎地家丁立刻上前,云烟此时方才走下渡口,还立在河边,此刻霍然抬头,语声清冷如冰珠坠落,“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华服公子冷哼一声,“一帮饭桶,给我抓住她!”
“别过来,”云烟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伞,指尖发颤,用力极大,纤长骨节都泛起苍白,清冷的眼眸中没有畏惧只有愤怒,“你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跳!有种你就跳!”华服公子一脸轻蔑,“你跳下去,本公子就不为难你了。你跳啊!”
云烟神情冰冷,她转过身去,一袭白衣在风中微微卷起,冰冷的河水自她脚下流过。夕阳的光打在她的周身,如同绣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边。她立在那里,沉默得如同一尊玉雕。
“装什么贞洁烈女,不过是个欲擒故纵的把戏。” 华服公子有些不耐烦,挥了下手,“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给我抓住她。”
家丁搓了搓手,正待上前里,却见她当真跳了下去。
站在最前面的家丁惊讶地张大了嘴,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完全僵在了那里。
“公公公公子,”家丁颤抖着手指着河水,不由地结巴了,“她她她她她真跳了啊!”
“废话,本公子又不是瞎子,看见了!”华服公子脸色铁青地给了那家丁一脚,“还不走!今天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听到没有?!”
河中水波平稳,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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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承,你,你还好吗?”妇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骆云承抱着头,那女子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赫然是今日守在渡口的白衣女子。
“云烟……”他低喃着,“云烟,云烟!”
渡口边的深情许诺,山间漫步时那轻柔地印在额间的吻,那如一片羽毛拂过心头的柔和痒。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他推开了妇人上前来扶他的手,像是疯了一般直直冲了出去,看也不看脚下,溅得满身泥水,跌跌撞撞地奔向渡口。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破旧的油纸伞在空中悠悠地飘荡。
“云烟,云烟!”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狠狠地抓住木板,一道道深深地抓痕携着殷红的血迹蜿蜒流出。
“你等了我那么久,如今为何不来见我了?” 骆云承嘶吼道,“云烟,云烟!”
当年上京路上雨天路滑,他意外地滚下山谷。虽然保住了命,却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在京城遇见了同乡,那人便安慰他,什么大不了的事,等到这科举考完了,再想也不迟。他安心地准备着科举,也高中状元。然而那件事却一直都想不起来,每当有一点破碎的影子浮现出来,他便是头痛欲裂。于是他也不再想,只盼着考完了科举,早早地回家,也许到了家中就想起来了呢。
“云烟!云烟!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来见见我,见见我啊!”
雷声大作,暴雨倾盆。骆云承跪倒在一地泥泞里,无力地低吼。
他不曾知晓,不远处的一座高山上,白衣女子仰头望着沉寂的天空,心中沉沉叹息。
当初我跃入河中,并未曾后悔。清清白白的我,才配得上你,才能够与你共度一生。
我不想轮回,我不要喝孟婆汤,我不想忘记了你。我恳求了鬼差,让我留在凡间,哪怕日后,我只能当孤魂野鬼,我也甘愿。我在等,我等着你回来,无论有多久,我都会等着你。即使阴阳两隔了,我也想,再见你一面。纵然,我们再也无法相守,我却依然想再看你一眼,奢望着能够继续陪伴在你身边。
可你却不认得我了。
你眼中的迷茫实在太过清晰,清晰得我都无法再欺骗我自己。我不知道你在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可你独独忘记了我却是事实。
我该走了,无论是转世轮回,还是永远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我都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
你若忘记了我,我便也不再打扰了。至此两相忘记,再不思念,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