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琴心月

1、第一章：离家的感觉

　　第一章：离家的感觉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不时伴随着耀眼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惊雷，但孟欣杰没有在意，只是木然的看着、听着，脑袋里想着的，都是明天早上即将到来的别离。
　　墙上的挂钟‘滴滴’的走着，散发出悲哀的调子，雨点敲击着玻璃的窗子，似乎有人在低低的哭泣。
　　他站在窗前，丝毫也没有留意到天已经亮了。
　　今天，便是他要到那个陌生的腾昌高中就读的日子，行李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孤零零的一个小书包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他喜欢文学，却不喜欢读书；尤其钟爱古诗词，在古诗词中，又对婉约词一派情有独钟，因此，他虽只有十七岁，却总是多愁善感的！
　　亦或许，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婉约词，所以才多愁善感；而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以才喜欢婉约词。
　　天亮了，他慢慢踏着沉重的步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秋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天边仍然堆着厚厚的乌云，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似乎凉到了他心里去。
　　不知道天边的乌云，是否也在为他即将到来的别离哀愁，看起来格外的阴沉，门前的枫树上站着几只耷拉着脑袋的麻雀，偶尔半死不活的轻吟两声，似乎也是在哀鸣。
　　别离，本就是哀愁的，但这一次的别离，对他而言，却更甚以往！
　　七月、初秋，虽然还没有到枫叶该红的时候，但树河小镇道路两旁的枫叶却已经有了点点红痕，虽不如二月红花，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孟欣杰手里提着一只干瘪的书包，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棵枫树底下，包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物。
　　今天，就是他们出发去腾昌高中就读的日子。
　　他虽然不愿意去那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腾昌高中就读，但他并没有权力反对。
　　从小便是如此，一旦他爸爸决定的事情，他就没资格说一个“不”字，因为，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败家子儿”了！
　　这个绰号，不是别人取的，而是他爸爸取的，在他出生的那天夜里、他出生的前几个小时取的！
　　这是他爸爸给他取的名字，也是他爸爸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原因很简单：他妈妈生他的那天晚上，他爸爸在一家赌馆里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因此，他还没出生，“败家子儿”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了！
　　他恨他爸爸，因为他始终深深爱着他爸爸！
　　其实小的时候，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婉约词，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自从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每一次沉迷在婉约词的世界里的时候，他就感觉那一首首的古词就是为他而写的一样。
　　他不喜欢做“败家子儿”，为了改变这个名字，他做了很多同年孩子都不会做的所谓的“正事”，只是为了可以得到他爸爸一句赞赏的话。
　　但是，自始至终，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爸爸也从来没有赞赏过他一句！也从来没有肯定过他做的事，无论他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他们一路同行的伙伴，共有九个！
　　一路同行的家长，却只有七个，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除了孟欣杰之外，每个孩子都有家长护送！
　　他们都是乡村里的孩子，虽然岁数都已不小，但都没出过远门，尤其是家境稍弱于其他人的孟欣杰。
　　乡村的交通并不发达，每个家长也都只是骑着摩托车送他们的孩子去远方上学——或许，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能骑摩托车到的两个地方，就不算远，但对于孟欣杰和另外的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伙伴而言，所有不熟悉的地方，都算“远方”！
　　每个人都会对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事物存在本能的恐惧，所以，这些虽不富裕却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都撒娇、耍泼的让他们的家长陪他们一起去。
　　孟欣杰也只是个十七岁的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他也存在恐惧，他也曾试着想让他父亲或者母亲陪他走一趟，一来一回，浪费两天的时间而已！
　　但他父亲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出门去了，而他的母亲，他知道她是离不开家的！
　　如果他也可以像其他同伴一样对着他父亲撒娇，或许他父亲会送他去的。但他不能，因为，他只是个“败家子儿”而已！
　　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个都有家长相送，他忽然很想哭，但脸上自始至终，却都带着洒脱的笑意！
　　看着身边的伙伴在父母的护送之下远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别人天生就有的父爱，对他来说，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觉得自己不如别的同伴，所以，他更要笑！要笑得让所有人羡慕！
　　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心中的感觉，因为，他害怕别人因此而嘲笑他，更害怕别人因此而怜悯他！
　　有的时候，怜悯比嘲笑更伤人。
　　孟欣杰就是个能接受别人的嘲笑，却不能接受别人的怜悯的人。
　　因为大家是一起去的那同一所学校，所以，没有父母护送的他，只能跟着别人一起走，坐别人的顺风车。
　　当有人问他：“你坐谁的车？”的时候，他只能笑着回答一句：“随便！”
　　每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同行的长辈们便会夸他随和、懂事，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的无奈！
　　他，有选择吗？能不随和吗？难道真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某人，非要坐某人的顺风车吗？
　　如果他做出了选择，却为难了别人，又何必呢？
　　坐在车上，看着乡间小路两旁向后飞逝的枫树，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既希望尽快离开这熟悉的家乡，又害怕面对那陌生的环境！
　　希望可以尽快离开，是因为只要走出了这里，就没人知道他是个“败家子儿”！
　　但是，离开了这里，就离开了母亲那温暖的怀抱；离开了这里，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风雨，要他自己面对；坎坷，也要靠他自己走过！
　　忽然之间，他觉得周围的伙伴，都是温室中的花朵，而他自己，就像一棵被遗弃的杂草！
　　都说温室中的花朵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可是，若不是环境所逼，又有几人愿意做山间任风雨蹂躏的杂草？
　　他的一个同学见他一路上都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笑着，便没话找话的问：“孟欣杰，你爸他哪儿去了？你一个人去学校他不担心你吗？怎么不送你去学校呢？”
　　孟欣杰听到他同学的话，心猛然一颤，仿佛被人用刀狠狠扎了一刀，心道：“是啊，爸爸，为什么别的父母都送孩子去学校，你却不送我去呢？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他们？”
　　这样想着，他连忙别过头说：“我爸上班去了，没在家，再说了，我们都这么大了，又不会走丢，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说着，用手擦了擦眼角即将流出的泪水。
　　从小，他就有一个习惯——能流血的时候，绝不流泪！
　　然而此刻，他却已无法控制自己眼中的泪珠，所以，他要在它还没流出来的时候，就把它擦干净，
　　确定眼中没有泪痕之后又转过头来，却不敢去看他的朋友，深怕看到他朋友眼中的幸福就会忍不住再流泪。
　　他那同学的爸爸接着他的话说：“老幺，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儿啊，哪儿像你，非要我送你去！”
　　他那同学反驳着说：“我就是害怕嘛！”至于他那同学的父亲说了什么，他却已经没有听到。
　　因为他已在心中问：“爸，妈，你们就真的不担心我么？就真的这么放心的让我一个人远行么？”
　　他心里知道，他妈妈，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远行的！
　　可是对他爸爸，他就真的没有把握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对他爸爸没有任何把握，他爸爸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留下的，就是如同奔雷的咆哮声！
　　他和他爸爸之间，互不了解，也从不交谈。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之间，连陌生人也不如！
　　车经过闹市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孤寂，很落寞！
　　有很多人一到了人多的地方，胆子就会大起来。因为喧嚣之中便有同类，但他却越来越害怕！
　　害怕别人看出他的孤寂，害怕别人看出他的落寞。
　　孤雁，岂非总是更害怕群飞！
　　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寂寥的背影，所以，他转身，与自己的另外一个同伴背靠着背。
　　不是为了取暖，也不是为了能让自己有所依仗——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孤寂的背影，也不愿让同行的同伴或者长辈看到自己的孤寂，看到自己落寞的眼神。
　　尽管他知道自己装出来的无所谓、不在乎装的几乎完美，但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装出来的东西，毕竟不是真的。
　　无论他装的有多么坚强，他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并没有说错！错误的东西，是无法长存的，但这句话却已流传了很久！
　　为了不让人看到他的眼神，所以他闭上了眼睛，露出了十分享受的神情！
　　“还是小孟有本事，有胆魄，这么大一点儿就敢一个人出门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不像我家老幺，还非要我陪着他去，生怕去了找不到一样！要是我家老幺有这胆子就好了”
　　“小孟，你们这帮孩子里就你比较懂事，到了那边，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要照顾着他们！”……
　　听着同行长辈的话，他想回答，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在心中暗道：“我不是有本事，也不是有胆魄，只是没人陪我而已！”想着想着就想哭，可最终，却化成了微微一笑……
　　秋天，没有了初春的百花争艳、没有了酷暑的十里荷花、也没有寒冬的皑皑白雪、寒梅傲立。
　　但秋天，也有它独特的美！
　　秋，代表的是一年辛苦劳作的收获，地里田间，淳朴的农民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那是丰收的喜悦。
　　稻谷金黄、小麦飘香，一路风景如画，他却没有一丝欣赏的雅兴。
　　对于他而言，他只希望快些到达腾昌，因为他只要坐在别人的车上，就觉得自己欠别人的！
　　同时，他也更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以前，他也一个人出过远门，也没有人送，但却没有那么鲜明的对比，因此，也没有那么失落。
　　他虽不知道腾昌在哪方，但他知道，只要到了腾昌，天就会暗下来，黑夜就会来了！
　　在这世上，有很多人讨厌黑夜，但是他却喜欢黑夜。因为只有在黑夜里，他才可以不用羡慕别的孩子有父爱，因为他看不到！
　　也只有在黑夜里，他才可以做回完完全全的自己，不用伪装。因为，在黑夜里没人会看到他脸上寂寥的神情和向往的神色。
　　黑夜里，他就是他，再不是那个带着“懂事”面具的孩子！
　　越希望得到的东西，往往就越得不到！
　　就像他希望天快些黑下来的时候，那慢慢爬出的烈日却始终盘旋在他头顶一样。
　　不过，光明总会过去，黑夜总会来临；就如同黑夜总会过去，黎明总会来临一样。
　　当天色暗下来，黑夜笼罩大地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腾昌，每个同伴的家长都为他们的孩子开了旅社的房间，但孟欣杰却只能自己去。
　　尽管同行的长辈说他们已经办好了手续，可他还是要自己熟悉附近的环境，因为，他只是一个人！
　　别的孩子晚上如果有事，比如想要上厕所，可以直接叫自己父母，但他不行，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必须熟悉环境。
　　身边的同学，就像是在温室中被人呵护着长大的一朵又一朵鲜花，尽管人人都说温室中的鲜花受不起风吹雨打，可又有谁知道他有多想做一朵受不得风吹雨打的鲜花……
　　他们都是鲜花，那么，我呢？似乎连野草都算不上吧……
　　想着想着，孟欣杰又微微笑了，只不过笑得有些惨然而已！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坚强的，可没想到，当太阳下山之后，关上房门、屋中只有自己的时候，眼睛依旧关不住眼泪！这才知道，原来，心中始终有一个不能被触及的伤疤。所谓的坚强，就像是一贴贴在化脓的伤口上的膏药，看起来已经痊愈，可一旦把那膏药撕开，里面必然是血肉模糊，恶臭扑鼻，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