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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医治(下) ...

  •   八风今日被我套了几番话,心底有些不大平静,见我神色阴晴不定便兀自猜想我是在后怕,便讽刺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这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去盗尸财的,现在倒好,手要没了。”
      我抿抿嘴倒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瞄了一眼八风道:“能怎么,还不是生活所迫。”言罢看了看近在眼前还好端端连在手腕上的手掌,觉得失去她是可惜,留下她倒也鸡肋,毕竟这么多年,这双手除了去摸死人身上的钱财,倒也没做什么了不得或是不得了的事情。
      八风瞧着我的神情道:“我看你对这双手倒是还没对那小子一样上心。”
      我心道,秦牧对我可不是比对自己那二十年寿命还上心么,想着便也笑出了声,顺口答道:“还不是跟他学的。”
      八风一边施针,一边浅浅问道:“不怕也不可惜么,以后可就没有双手了。”
      我认真想了想,才回他道:“我这条命本来已经在阎王的点名录上留了一笔了,是秦牧非要将我留下来,活一天便是赚一天,哪里还会怕呢,”末了我舔舔嘴唇道,“双手而已,没了就没了。”
      八风手起针落,许是到了关键时刻便也不再与我说些有的没的,恰好给了我点儿时间,缅怀一下即将逝去的双手。
      我闭着眼想,我的双手曾经做过些什么,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她牵着父亲双手的时日太过久远,我有些忆不起那一双小手被一双大手握着的感觉了,只觉得那时父亲双手温热干燥,有叫人安心的舒适;后来田间地头只顾着玩儿,好似嬉笑怒骂都与这双手无甚干系;再后来便是到了北疆,开始靠着这双手吃饭,她摸过无数冰凉腐败的尸体,从最初的颤抖到最后的淡定,好似也没有过多长时间,往日连遇见死猫死狗都不敢靠近,却而今要在死人堆里讨生存,想一想,我对她还真是不怎么样。
      想着我有些失笑,既然这样,这双手离我而去也可谓理由充分,论据充足,如被虐待的生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主人呆在一起太久。
      缓缓睁眼,八风已经绕到了我身后,眼前仅有搁在木桶边沿上漆黑干瘦的双手,此时才觉得周身之气都缓缓汇聚向这双残败的双手,而这双手也愈发失了知觉,手腕之下什么也都感受不到了。
      在八风说道我要失了这双手时我便隐隐猜到他要如何做,现在确确然地坐实了我的想法,他必定是要将全身毒气汇聚在双手,然后一刀斩去,再无回头。我默然看着这双早就失去颜色的双手,临到头时终归是有些舍不得的。
      我还记得不久前她拉着秦牧衣角撒娇时的感触,从不会做什么小女儿形态,可那时就那般自然地抓着他衣角,捏捏揉揉求他与我一道坐会儿;再是便是摸着秦牧冰凉铠甲,只一瞬便被惊得缩回了被子里,那一冷一热的感触渐行渐远,可那副冰凉铁韧的铠甲的触感哪里是冷热便可轻略概过。
      犹记第一次抱着他的铠甲,从草棚上颤颤巍巍滑下梯子,几乎都要抱不住,那时多想干脆手一松就将它扔下去好了,但终究胆怯,再是抱不住也死命撑到了落地,如今想来,那时真是好笑。
      忽然觉得,好可惜,她都还没有好好感触过主人钟爱的郎君便要永远失去机会了,从今往后,我再也无法伸手去拉秦牧的衣角,不能去拉他的手,更不能如说书先生口中所言,伸出一根手指,滑过他的眉眼唇角,感受他炙热的呼吸。
      我真的觉得好可惜。
      在脑子还没有产生任何意识的时候,嘴唇已经轻轻动了动,唤出了秦牧的名字。气若游丝之下唤出两个字,轻若呢喃,可数尺开外还隔着一道房门的秦牧竟还是听了去,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掌便拍开了房门。
      日光透过门缝泄进来,又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委委屈屈只在地面铺洒了一个角落,秦牧皱着眉看向我这边,他的表情因背光看得不甚真切,可我的表情却被他尽收眼底。他稍作踟蹰便几步走到桶前,俯身与我对视道:“怎么了乐馥,不舒服么。”言罢伸出手,将我眼角泪水尽数弹去。
      此时,我方才惊觉自己竟已伤心到落泪,本还以为一双手而已,没了也就没了。
      我抽泣一声,静默半晌,好想单纯与他表达我可以活下去的喜悦,可就在刚刚,就在他突然进来的那一瞬间,我才恍然,那些淡然,那些无所畏惧,都不过是埋在鸵鸟头上的黄沙,扒开来,不过是我大哭大叫害怕到极致的心。
      我颤着声音,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秦牧,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以后我就没有双手了,我什么也不能做了,我甚至不能摸一摸你的脸,为你束发,为你正冠,我什么也不能做了。”说着,我好想伸手再摸一摸他,可眼前这双手已然黑透,甚至散发着一种诡秘的黑光,我实在不敢让她接近秦牧,再说,十根手指并着一双手掌着实没有半点知觉,就算碰触到他,又能如何。
      秦牧看着我哭,为我抹去眼泪,可想要握住我一双手时,终究也被那诡异的颜色给吓了回去,只好捧起我的脸,轻声呢喃“没事,会好的”。
      身旁一丝银光闪过,八风拿着一把秀巧锋利的银刀从我身后转回来,站在一旁给秦牧使了个眼色,秦牧心领神会,绕到我身后,一手环住我略略露在水外肩膀,一手捂住我双眼,将我紧紧扣住,与他的身体只隔着木盆窄窄的边缘。
      我能感觉到他微微躬身,几乎将我整个团在他怀中,呼吸因为紧张不甚平稳,甚至双手都开始有些微发抖。
      “别看。”秦牧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捂住我双眼的手也更加用力。眼前没了光景,又在温暖的依靠里,整颗心都渐渐安定下来,只觉得手腕处有几丝冰凉,想来是被八风抹了药,可半晌也不觉得还有别的什么动静。
      后来,我知道我双手在那时实则已如腐尸,没有半点知觉,所以无论八风用什么样的方法将她拆卸下来我都没有感觉。
      可斩去双手难免不碰触到还完好的皮肤和骨骼,特别是为了能够将尸毒尽数出去,有时更是不得已要削去一片皮肤,或刮走一块骨骼。所以,当我以为断手也不会太痛而放松警惕之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左手腕处传来。
      “啊······”
      我本能放声大叫,蜷缩身躯,可整个人几乎被秦牧紧紧抱着,而两条手臂也不知缘何竟连稍稍挪动也做不到,更不要说将胳膊缩回来了。
      “啊!”我在剧痛之下一直尖叫,更是抑制不住地扭动身体想要甩开秦牧的束缚,这种痛我宁可将自己淹死在水里也不想再承受,可还未将他甩开,后颈处便传来一阵顿挫的疼,人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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