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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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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工作聚餐是加深革命情谊的温床,但是对宫野来说,工作聚餐是她避之不及的瘟疫。
聚餐的地点就选在离Bella酒店不远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从提议到选址定时圈人,宫野全程空气,直到最后隔壁房间的吉田过来催了好几次,她才磨磨蹭蹭地刷卡坐电梯下楼去。
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瞥了一眼世界时钟,此时是丹麦当地时间的下午五点多。临近冬至,日照时间几近达到最短,转头望出去,夜色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座城市。
哥本哈根冬日的夜空是墨绿色的,由于靠近北极圈,只有孤独的几颗星映在穹隆之上,明亮异常。宫野仰头盯了一会儿,心兀地也就平静下来,有什么呢,不就一起吃个饭么。
她拉开纸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白马背对着她跪坐在桌前,闻声转过头来微微颔首说了句晚上好,他的声音被迅速吞没在火锅沸腾的咕噜声和其他几个后辈行酒令的嚷嚷声里。
宫野脱下大衣让侍者去挂好,也就势跪坐在榻榻米上,和先到的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
事实证明最晚到达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因为这就使得她只得坐在白马探的正对面。幸好桌子中央的那口大锅冒出的袅袅白气可以间歇性地遮挡住对面那个人的面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像对待平时普通的工作餐那么一心一意。
白马的确非常善于人际交往:他的身份成就比所有在场的翻译们都要高,但却没有那种优越感和摆谱的意味;相反地,他和在座的每一个后辈都能够谈笑风生,或是在中途毫无痕迹地加入接着主宰一场谈话,但别人却丝毫不会感到任何不快,而是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倾听和说上一两句口水话上。
死性不改。宫野果断地下了这个结论之后继续埋头吃她的。反正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都快忘了自己的leader是谁!她有些愤愤地想着,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菜。
“……日本的翻译界不缺乏优秀的人才,大家也都非常刻苦上进,但外交学院在培养机制方面还存在比较明显的不足。比如以日语作为第一语言的人才,他们的发音方法一直遵从于阿尔泰语系的传统,而一旦受到以英语为代表的印欧语系截然不同的发音习惯的冲击,他们在适应并且能够到能够切换自如的水平之间还是需要有正确培训方法的引导。”白马语气平缓,娓娓道来。
“那对白马前辈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方法呢?辜负祖国多年的培养而跑去英国进行所谓的深造学习然后一去不回么?”凉薄的声线压抑着隐约可循的怒气,众人惊异之下扭头望去,只见宫野神情讥诮地直视着对面的英国高翻。
原先人声鼎沸的房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影像和高低不同声线各异的说话声在一瞬间像被墙上那扇不断旋转的排风窗吸得一干二净,众人纷纷有些尴尬地望向长桌的尽头。那对锋芒毕露才华横溢的首席高级翻译,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也曾端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倾听同一位导师的教诲,但终究是那么刻意地在相似到几乎合体的底蕴上延伸出不离其宗却又针锋相对的差异。
相似的稳定发挥,相似的优雅从容,相似的无懈可击。
太多的相似往往容易泄露那些已被看似忘却的过去,在那段岁月里,是多么的亲密无间才能造就如今的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透露出的那么多相似。
白马探侧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地把视线转向她,笑容粲然:“我不否认这是就目前而言一种最高效并且值得推广的学习方式。”
所有人都知道宫野那句话的着重点在哪里,而白马却如此气定神闲地不接那个茬,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般的自然随意。
这顿饭最终众人之后的粉饰太平和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之中草草收场,虽说是在日本代表团高翻们名义下做的东,但最后结账的时候还是白马坚持刷的卡。他接过服务员双手递交归还的VISA信用卡,不以为意地轻笑道:“好歹这也是在欧洲,我的主场,怎么好意思让后辈们请客呢,”他伸手取过侍者递上的Neil Barrett灰色立领大衣,带头走出店门,“下次我回日本的时候,大家记得请我在东京银座吃饭吧。”
你总是有这种本事,把那些看起来颇为头疼的人情世故化解得轻而易举。
那些话语在你的口中简直难以分辨是真心还是客套。
包括那个“回”字么,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你的真实想法还只是一种息事宁人的客套话?
宫野把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门口。离酒店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但夜空中却飘起了小雪,甚是恼人。
众人拦下一辆出租车,遵循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几位女翻译官先上了车,吉田透过摇下的车窗问道:“宫野前辈,你是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让白马前辈送你回去?”
宫野闻言瞬间怔在那里。
被一群人窥破而又竭力掩饰的过去就那么赤裸裸地呈现在深冬十二月的异国街头。
“时候不早了,大家明天都还有同传任务,还是尽早回去吧。”白马上前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宫野小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明天第一位序的高翻,所以——”
宫野点点头,低头欠身钻入车内,揿动按钮摇上了车窗。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明明灭灭,终究伴随着向前开动的出租车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