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哀]听说》之屿

13、番外-西奈半岛的月光

　　吉田佳纯进机舱的时候还在毫不掩饰地打哈欠，跟着赤坂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冷不防赤坂腾地站住，她咣地一头撞在他背上，忍不住出声抱怨道：“好好走路行不行？”

　　“不是，”赤坂伸手短暂地指了指机舱左侧靠窗的方向，“你看……”

　　吉田啧了一声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赤坂还在她的耳边追问着“是我的幻觉吗”。

　　下一秒惺忪的睡眼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猝然睁大，她无声地发出一句略显出格的感叹词，和赤坂双双半张着口定在原地。

　　宫野志保身旁常年空着的邻座上坐了个人，从吉田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半个侧脸，但仍能分辨出是个异常漂亮的男人，有着高挺的鼻骨，妥帖的鬓角，宛如一笔信手画就的下颌线。

　　他正展开一张毛毯，转头询问宫野是否需要。他们的leader脸上此刻有着少见的恍惚神情，怔了一秒才微微颔首，伸手接了过去。

　　吉田沉醉地叹息了一声，拍拍赤坂的肩膀：“赤坂君，这就是爱情啊。”

　　“那，你一会儿还要坐过去么？”他指的是平常吉田坐的位置，就在宫野的正前方。两人经常会在旅途中沟通一些工作上的细节，相邻的位置为交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我怎么敢？”吉田瞪了他一眼，“这俩人就差设个透明结界挂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了好么。”

　　“也是……”赤坂挠挠头，吉田跟着他在机舱的后半部落了座。

　　白马探状若无意般侧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一眼，就看到那个第二位序的女高翻正鬼鬼祟祟地只露出一双眼睛，从飞行手册上方偷瞄着他们。他顿感好笑，收回视线对一旁的宫野志保道：“那个吉田小姐，如果去做娱记，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不是你非得厚着脸皮搭这班专机回去，她也不会被激发出这种潜能。”宫野漫不经心地答道，一边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板上。

　　白马闻言无声地弯起嘴角笑，显然对这番言论很受用，一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把空电脑包接过来，起身放在行李架上。

　　再次落座的时候看到宫野亮起的电脑屏幕，脱口问道：“要不要一起看部电影？”

　　对方正在插U盘的手生生顿住：“看……什么？”

　　“电——影——”他改用日语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获胜表情看向身边的人，果不其然收到女友显而易见的嫌弃眼神一枚。

　　“白马君还真是悠闲得很啊。”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虚握住，随即白马的手指展开覆盖住她的手背。

　　这种感觉暌违多年，遥远模糊得需要更长的时间和反应来激活那些熄灭在自己体内的本能知觉。她有些迟缓地抬头看向他，这个飞机上最不应该出现的人此时却笑得了然笃定：“都说对那些刚在一起的恋人，上帝都会慷慨拨出三天假期的。”

　　“是你这位上帝说的么？”她低声吐槽着，右手缓慢地翻转过来和他的交握，白马察觉到了她的回应，把笑意连同她的指尖拢进手心。

　　窗外是停机坪四周逐渐浓稠昏暗起来的夜色，指示灯依次亮起，深绛的霞光在天际线的尽头残留下最后一抹光晕。

　　多久了？她问自己。

　　仿佛……真的过了很久了。自从毕业之后，身旁的那个位置永远是空缺的。从职场起步时“邻座需要放资料和参考书籍”的类似理由，到后来身份和职位让她有资格去默许一个独坐的位置。习惯了多年身畔无人，而如今这个空白却被他一个临时起意给理所应当地填补，或者更应该说……弥补？

　　而只身登上日本代表团专机的英籍翻译官却似乎无知无觉，惬意地微阖双目靠在座椅上，仿佛已经陷入了一场梦。

　　他应是个理智又冷静的人，却在此刻显出一种对周遭都不以为意的恣意洒脱。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外形和身份会给这架专机上的乘客带来多大的震动，却在宫野劝阻的时候不以为意地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家属。”

　　于是这位自封的家属先生摘下领口的米字徽章，直接回酒店整了行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肯雅塔机场的登机口。

　　从登机口到进舱坐定的一路上他接受了太多的瞩目和攀谈：这位曾经活在高翻院老师们交口称赞里的传奇人物无疑是对随行的昔年后辈们而言偶像级别的存在，也有曾经的前辈、如今已身居高位的相关官员对他归国后在纽卡斯尔大学读硕的经历很感兴趣，并询问是否有和这所顶尖学府开创交换留学机制的可行性。

　　所以当白马探最后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宫野身边的时候，后者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揶揄神情迎接着略显焦头烂额的男友。

　　“感觉怎么样？”她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柠檬水，有些含糊地问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岸谷也在飞机上，”白马配合地垮下眉毛，“他刚刚还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宫野冷不防他这么说，被呛了一下连着咳了好几声，白马凑过来半真半假地说：“你看，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他。”

　　***

　　飞机进入平流层以后，空乘开始提供酒水服务。来到两人面前时，先是对宫野点头致意：“宫野处长喝点什么？”

　　“和平常一样。”

　　“好的。那这位先生呢？”训练有素的空乘把身体微微倾向白马。

　　“给我来杯——”“他和我的一样。”宫野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尚在发愣的空乘微笑道。

　　于是两杯一模一样的不加糖不加奶的美式被放到各自的桌板上，白马无语地盯了三秒，闷闷道：“我不喜欢这个。”

　　宫野在看书，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为什么不让我点？”

　　“我才不要听到你说出‘八分满，加1/2盎司爱尔兰威士忌和2匙砂糖’这种鬼话。”她闲闲地翻了一页，等着他反驳，却察觉到身边不寻常的沉默。

　　她抬起眼，侧头征询地望过去，只见他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目光放空地落在空气中一个虚幻的焦点上。

　　“我都忘了自己曾经习惯这么点。”他轻声说，忽地转过脸来，眼中是一览无余的动容，“但还是很开心你能记得。”

　　他们在暖黄的阅读灯下平静地对视，长久以来第一次不带任何博弈和情感冲突的对视，如同此刻他们飞越过的，夜色下广袤而宁静的印度洋面。

　　接近凌晨的时候宫野终于率先有了困意，白马探立刻直起身来，贴心地为她调整了座椅角度，……仿佛他就是在等这一刻。这种郑重其事的仪式感甚至让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久违地矫情一下，状若无意地抛出那句“帮我看着点，我先睡会”了。

　　“呃，”她起了个头，眼风有些迟疑地扫过去，见他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顶灯仿佛自带晕染效果，暖融融的光泽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白马探成年之后五官轮廓日趋英朗深刻，但此刻看向自己的模样仿佛时光刹那间汹涌倒退，回到大二那个冬天，穿着黑白灰拼色羽绒衣的混血少年在下午的阳光里转过身来，单手撑着脸笑着问她寒假要不要一起去小樽滑雪。看似洒脱的表情下埋藏着期待她首肯的小紧张，就如同此刻眼前的这个人。

　　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融进骨血里的本能。

　　“我睡会，替我看着点。”她飞快地说完，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因为知道此时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会有多盛。

　　“好。”

　　***

　　机舱里的阅读灯一盏盏暗下去，直到最后只剩白马探头顶这盏，尽管已经调到了最低亮度，依旧是整个空间内唯一的光源。

　　他摘了眼镜，望见宫野面向另一侧犹自沉睡的模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半张脸被零散滑落的茶色发丝挡住，只留一点小巧的鼻尖和下颌，看起来有种与年龄无关的恬静平和。

　　他曾经在许多次的红眼航班上设想过宫野休憩的模样，竟与眼前的场景分毫不差。白马伸手关灭了阅读灯，透过舷窗其实除了巨大深沉的暗空以及间隔闪烁的航行灯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执着地看了好久，久到让他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然后猛然听到宫野深吸了口气，惊醒般坐了起来。

　　白马探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宫野转头望见他隐约的轮廓，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呆在当场。他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是我……是我。”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前一秒还僵硬的肩背陡然宽弛下来，她似乎是被什么噩梦惊醒，一时间只听到稍显急促的呼吸声，而后毫无预兆地把脸埋在他的肩颈处。白马一时间又心疼又好笑，就听到她有些发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现在几点了？”

　　“这不重要。首脑□□会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要回日本过新年，放松点。”他的语声温和平稳，絮絮地传进她的耳膜里，“你梦到什么了？”

　　“明天早上我是第一位序，但完全没有准备。你把资料从我手里要走，然后就退房消失了。”

　　“……”白马听到最后一句牙根一紧，“那真是，相当抱歉啊。”

　　随着神智逐渐清明，她似乎也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好笑，从白马探的怀里直起身来理了一下头发：“你还不睡？”

　　“倒时差。”

　　“东一到东三几个小时？”

　　他利落地低笑起来，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闪烁的眸光在暗夜里隐约地浮现出来，仿佛湖底静待采撷的深色宝石。

　　“再睡会吧。”他哄劝道，帮她重新盖好毛毯。

　　“那你也休息一会，到东京都快下午了。”

　　“我可以去宫野处长的公寓里补上一觉么？”

　　“当然不。”

　　“行。”他认命地点点头，把座椅调整到适合的角度，倾身过来在她额头一吻：

　　“Good night.”

　　他的语声清朗，被轻柔地递送到她的耳边。宫野想起上一次他对自己说晚安，还是一周前那个辗转反侧的雨夜。彼时他还是前男友的身份，嗓音隔了电话线显得通透又遥远；似乎再天马行空的编剧也未曾敢想一周之内辗转了晨昏冬夏的他们会在地球的另一端重逢，还能奢望在对方的身畔安然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盛，她缓慢地睁开眼，视线落入白马漫长专注的凝视里。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他未语先笑，仿佛为这个时刻已然等候了许多年。

　　“早上好，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