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微光》阿雀

1、婚礼

　　查尔斯在历经三场婚礼后都没有开口向凯莉表达爱意，却在一场葬礼后有了勇气，这是电影《四场婚礼和一个葬礼》中的情节，可见人们面对幸福总是犹豫徘徊，唯有直面痛苦才能豁然决绝，只是云小图没有想到，她的幸福和痛苦都源于一场婚礼，又同样在另一场婚礼终结……

　　“话筒呢？还有昨天准备的银制酒杯呢？！”云小图满脸通红，听着台上司仪喜庆俗套的祝词，马上就要到新郎新娘喝交杯酒的环节了，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昨天她精心准备的那一对酒杯了，她一边焦急的在人头攒动的婚礼现场四处寻找，一边还不忘分神来瞪一眼身边的何正，看到他气定神闲的朝着新娘身后瞄，云小图更是火冒三丈。

　　“何正！你还有心思偷看伴娘？！”

　　何正这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还不到他胸口却张牙舞爪的云小图，十分不屑：”嗤，不就是一对酒杯嘛，酒店里到处都是，再说了，就算没有酒杯，不还有茶水杯嘛，看给你急的，今天又不是你结婚，我看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云小图就知道何正会这么说，想到前天在酒店进行婚礼走位排练时李云飞说的话，她又不禁有些自责。

　　酒杯是她送给李云飞的结婚礼物，说好了婚礼当天交杯酒的环节一定要用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今天大概是个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三对新人都在这家酒店办婚宴，现场又吵又乱，整个大堂就像沸水煮饺子，连保安都出来维持秩序了，直接导致前天排练好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李云飞特别交代要保管好的那束香槟玫瑰也不知所踪，话筒也不够用，仅有的一只话筒一直在司仪和新郎新娘之间兜圈子……

　　对于这场婚礼，云小图可谓费尽心力，李云飞这场柏拉图的爱情历经磨难，终于修成正果，云小图感慨万千，既心酸又感动，再加上两人感情笃厚，她从两个月前得知这个喜讯，就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为婚礼的现场策划出谋划策，特地帮忙联络了相熟的婚礼策划公司，力争做到完美，提前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回来帮挚友完成人生大事。

　　从新娘林靖的婚纱试穿、请帖的印花样式、婚车的佩花，再到现场的气球形状、幕布颜色、供应茶水，她都亲自参与，忙碌地好似一枚高速转动的陀螺。眼看她形色疲惫，黑眼圈日益加重，连新娘林靖都忍不住调侃：“小图，看来云飞是娶错了人，你才是他的贤内助呀。”

　　虽然林靖表面轻松，然而这其中的缘由，说起来却教人伤感——这是一场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礼。个中曲折云小图虽然不好置评，然而李家二老自始至终对儿子的婚礼不闻不问，对儿媳妇从不相见，却是让人唏嘘不已，所以云小图和何正就主动担当起了好友李云飞婚礼的全程顾问。

　　在云小图的‘呕心沥血’之下，婚礼的前半部分简直堪称完美，直到把新娘接进了这家华尔兹大酒店，这场完美戛然而止，而这一切，都要拜一个人所赐。

　　云小图的额角狠狠地跳了几下，斜了一眼身边的何正，见他正悠闲地嗑着瓜子，抬起脚狠狠地朝他锃亮的皮鞋踩了下去。

　　可是还没落脚，就被狡猾的何正躲了过去。他扭过头瞧了一眼云小图，说道：“我知道我今天帅得天怒人怨，不过你能不能含蓄一点儿，目光那么火辣，我都有点吃不消了。”

　　云小图轻啐一口：“呸，自恋狂，你还有闲情逸致嗑瓜子，这家酒店不是你家开的吗，之前是谁死乞白赖的担保一定安排好的？”

　　何正无奈地皱起眉毛：“大姐，李云飞告诉我的时候都已经六月底了，而且日子订的这么急，这儿的婚宴安排早在半年前都预定满了，这已经是毫无职业操守地推掉一家了，你就别再埋怨我了。”

　　云小图虽然知道，却还是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打掉了何正送往嘴边的瓜子仁：“那酒杯呢，你还不赶紧找！”

　　“嘘，别闹了，司仪正说话呢。”

　　碍于婚礼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云小图只得住了声，悄然转身去茶水间寻找替代品。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李云飞先生与林靖小姐缔结终生的特殊日子，现在，有请他们两人喝下交杯酒，一生如鸳鸯交颈，相亲相爱！”

　　热烈的掌声轰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在大堂飞扬起来。隔着飞扬的喷花、飘动的气球、还有那些被高高抛起的玫瑰花，云小图还是看到了李云飞眼里滚动的那一抹清亮，新娘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这样的小动作足以给对方最大的鼓舞，李云飞转头看向爱人，扬起嘴角，反握住她的手，似是用尽了力，握的坚定异常坚定。

　　婚纱是云小图同林靖一起选的，样式简单，并无繁复的装饰，却越发衬得新娘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头纱复古，是意大利进口的蕾丝滚边装饰，轻掩在新娘的脸侧，只露出几缕卷翘的发丝，林靖的脸型本就小巧精致，这样相得益彰，真是美得无以伦比。

　　云小图虽然与两人相熟，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慨叹：好一对璧人！她深吸一口气，正要端起临时拿来凑数的茶水杯走上台，却被何正抢了先。

　　何正单手托着刚从云小图手里抢走的盘子，红色衬布上两只茶水杯摇摇晃晃，云小图十分担心还没到台上，水杯就要光荣牺牲。可是出乎意料，何正大步流星，连杯子里的酒水都没有洒出来一星半点。

　　“伴郎还是挺帅的，你认识么？”

　　“不认识，应该是新郎那边的，要不要等婚礼结束了我问问林靖姐，嘿嘿，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云小图听着身后两个小姑娘的议论声，不禁微微一愣。

　　何正并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穿西装，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常常需要着正装出庭，平时忙的脚不沾地，有时难得她回来一趟，朋友间小聚，他匆匆赶来，甚至没时间换掉拘谨的衣服，云小图偶尔使坏，就故意把聚会的地点约在热闹的小酒吧，他穿着一身西装，往往显得格格不入，惹得云小图一阵笑话。

　　只是这是头一次，云小图认真地审视何正，没有了相互之间的挖苦调侃，没有了面对面的熟稔，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陌生。

　　黑色的西装笔挺熨帖，穿在他身上，连一丝皱褶都没有，身高的优势让他显得格外修长，大概是常年体育锻炼的原因，他的肩膀宽厚，给人一种想要依靠的安全感，西装衣领外露出那一抹衬衫的雪白，越发衬得头发乌黑浓密。

　　云小图打量着他，不得不承认，从背影上看，何正绝对是小女孩儿喜欢的类型，怪不得后面两个小麻雀一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

　　正在这时，何正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云小图眨了眨眼睛，带着他标志性的欠揍笑容，惹得身后的小麻雀连连惊呼。

　　这才是她认识的何正！云小图摇了摇脑袋，把之前对于他的美好联想全部抛出了脑海，再次看过去，顿时觉得他像个蹩脚的餐厅服务生，玩世不恭的样子，跟帅气半毛钱关系都扯不上！

　　何正却好似一无所知，大方的站定在新郎新娘身旁，不客气的拿过话筒，脸色认真的神色让云小图有些意外，吵闹的大堂也安静下来。

　　何正修长的手指调节着话筒的音量，声音沉静：”大家好，我是何正，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李云飞结婚的日子，本来这个司仪是由我来当，可是新郎怕我抢了风头，只让我当了伴郎。”何正露出招牌笑容，十分迷人，宾客们也了然大笑。

　　“我跟云飞从小已经认识，至今有二十年了，从小到大，我也只有一件事怪过他，就是今天娶到了一位令我羡慕又嫉妒的太太。”

　　何正的调侃又引来宾客热烈的回应，云小图不得不承认，不论在朋友中间，还是长辈面前，何正都是那个融洽气氛的不二人选，不过此时，她却不明白何正为什么要上台去说这些俏皮话。

　　还没等云小图想明白，台上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新人脚下的水晶台忽然升了上来，现场陡然暗了下去，所有的灯光全部集中在了切割精致的水晶台上。

　　华尔兹酒店是V市最具盛名的奢华场所，除了足以媲美电台演播大厅的巨型礼堂，就要数厅顶那些以施华洛世奇水晶为材质、设计精美的水晶灯，复古的古铜色灯座，衬托着闪耀梦幻的淡紫色水晶，在无数射灯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巨大的水晶灯缓慢转动，反射出万千光点，浮动在大堂之中，置身其间，如同身处星海，而那块巨大的白色水晶台在耀目的灯光下，散发出溢彩流光，四面的切割工艺十分考究，远远看去，如同一颗硕大的钻石，光芒夺目，美轮美奂。

　　现场的宾客还未反应过来，更大的惊喜却接连到来，只见大片大片的香槟玫瑰好似突然从地下涌了出来，瞬间包裹在水晶台的周围，寸寸蔓延，从礼台、长廊到每一位宾客的周围，这热闹喜气的大堂似乎瞬间变成了一片绚烂的花海，玫瑰特有的迷人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仿佛梦幻。

　　云小图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望着水晶台上的一对玉人，恍然想起林靖常常捧着的那只八音盒，木质的盒底，雕花精致的盒盖，打开之后，中间的白色水晶台缓缓转动，载着上面的两个小人翩然舞动，周围点缀着逼真的玫瑰绢花，虽是她母亲的旧物，却十分精致，云小图本想依着她的心愿设计，可是时间紧张，并没有来得及布置得周全，没想到何正竟有这样周密体贴的心意。

　　她还沉浸在现场的浪漫之中未及反应，只听见现场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惊呼，她顺着大家的目光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大厅的顶端竟缓缓降下一对带着翅膀的小天使，两个如粉似玉的小女孩穿了白色的纱裙，头上扎了玫瑰花环，一人抱着红酒，一人捧着两只银色酒杯，笑的甜美可爱，翩然降落在新人的身前，无限娇憨可爱，将酒满上，递给了新郎新娘。

　　这个变化令在场的宾客一阵欢呼惊叹，所有人都以为是现场特意安排的节目，可是，只有云小图清楚，连她这个亲自参与策划的人都一无所知，更何况是别人，她看了一眼台上发愣的李云飞，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李云飞和林靖似是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竟连小天使递来的酒杯都忘了接。

　　何正只好开口提醒：“请新郎新娘饮交杯酒，从此琴瑟和谐，不离不弃。”

　　现场在这一刻达到沸腾，所有的欢呼，祝福，笑脸交织起来，幸福的令人炫目。所有人都沉浸在现场如梦似幻的场景中，几乎所有的宾客都站起身来，热烈地鼓掌叫好，每一张笑脸上都写着满满的祝福，云小图不争气地抹了一把眼泪，手掌都已经拍地发红，却仍不愿停下来，她在心底大声地呐喊：幸福吧！幸福吧！狠狠地幸福吧！

　　李云飞的手有些颤抖，他接过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妻子，脸上的笑容幸福温暖，鼻头红红，竟又酸涩起来，他隔着一片模糊的光，望向林靖安静的笑颜，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如何也说不出，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林靖接住酒杯，再一次握住丈夫的手，只轻声道：“我明白。”

　　这简短的三个字，却令李云飞心头一震——我明白，所以千言万语自不必说，多少委屈不必说，多少歉意无须言，我都明白，这世上，大概在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加动人，再美的情话，再重的誓言，都抵不过明白两个字……

　　新郎新娘终于在一片欢呼中贴近彼此，举起酒杯，交杯饮下。

　　云小图自认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今天却几次红了眼睛，不争气的眼泪好像偏偏和她作对，一忍再忍，还是自己流下来，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又哭又笑，活像个女疯子，她抬起袖口掩了掩眼睛，嘴巴里小声嘟囔着：“臭何正，搞得这么煽情，真是可恶……”

　　婚礼进行到这个程度，已算完美，然而云小图还是忍不住朝着大堂的入口一再观望，却依然不见李家二老的身影，她一阵黯然，叹出一口气来……

　　“人这一辈子总是充满遗憾，我不能奢求太多。”这是李云飞昨天对她说的话，可是说的轻巧，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失落，从今天上午婚礼开始，他望向入口的频率堪比孔雀东南飞。

　　云小图为了避免尴尬，特意跟司仪交代省去给高堂敬茶这个环节，虽然有些牵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请新郎新娘给二老敬茶。”

　　云小图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一激灵，她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看向气定神闲的何正，心里有一丝丝的不确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水晶台后方的帷幕。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对于知情的几个好友来说，却异常煎熬。只见帷幕的一角轻轻一动，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出现在了台上的灯光下，何正亲自将两边的椅子移到中央，请二老落座。

　　何正将茶水递给还没反应过来的李云飞，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个新婚礼物还满意吗？”

　　李云飞又惊又喜，感激地看着挚友：”多谢你，阿正。”

　　妆容精致的新娘子在迎亲的路上没有哭，在交换戒指的时刻也没有哭，甚至刚刚的交杯饮酒，她都没有哭，这一场爱情，几乎耗尽她这一生的眼泪，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来得这样不易，她一度以为，她再也不会哭，可是眼角温热流动的液体，还是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握了握李云飞有些颤抖的指尖，朝着他点了点头。就像所有普通的新婚夫妇一样，高高的举起杯子，恭敬的呈在父母面前……

　　云小图忽然心底一阵抽痛，那些埋藏已久的记忆像是带刺的藤蔓，缠上心头。吵闹的大堂让她有些头疼，或许还夹杂着少许酒精的作用，她十分渴望独自呆上一会儿。在所有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她悄然转身，隐没在人群之后。

　　酒店很大，云小图除了前几天排练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很快，她就被那些一模一样的房间给搞迷糊了，她在脑子里回想了无数次，都对于昨晚入住那间毫无印象，甚至连哪一层都记忆模糊，挣扎了一小会儿后，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就近在二楼角落的包间里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