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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槐年?尸妖 ...

  •   “这槐市一赶集就这样,真是难熬!”
      “还记得那杀猪匠吗,以前他全家可是逃难的流民,这倒好,来这杀几年猪,倒是发家致富了。”
      “快瞧!那姑娘可又来了。”
      “唉,谁家的闺女呢,长得这么水灵,眼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你不说我还没在意呢,我看她都在这游荡一个多月了,瞧着不像本地人呢。”
      “前几天在何神医的医馆被轰出来了,也是,看她身无分文的,谁会给她治,再说那眼睛瞎了就是瞎了,便是神仙也难得医好。”
      “唉——走了走了,我看她不像是常人,晦气挺大呢。”
      “走吧,我家丫头又不知道跑哪撒野儿去了!”
      “散了散了,时间也不早了。”

      漫天细碎的白色槐花瓣,如同笼罩在槐市半空的点点精魂,裹挟着平淡而夹杂着花香的清风熙熙攘攘地卷起尘埃,吹散在淡白天际模糊而耀亮的边缘,淹没了依稀洒落在房檐之上城墙一角的光晕点,槐树下几个大婶激动热烈地议论着谁家的小女儿又和谁家的少年郎定了亲、说道着王婆婆家唯一的一头母牛又生了三只小牛、窃语道昨夜那老实呆板的木匠家里又进了贼,说的不亦乐乎。
      些许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往日本该清宁通畅的街口被个个高矮不一的人头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视线,一眼望去竟是如层层叠叠堆积蠕动着的蚂蚁,可真见识了什么叫做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各种色彩的衣襟夹挤在艰难挪步的人群中,更是多了几分眼花缭乱。卖葱的老太太尖锐刺耳的吆喝声在被嘈杂声淹没的边缘费七八力地露出一点轮角。
      那老槐树远离闹市区,倒也算是清净。几个年纪相仿的大婶气喘吁吁地倚在石凳上,用粗糙的袖口矫情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杂七杂八地埋怨着槐市这生龙活虎却扰民不得安生的场景,眼瞧个个的篮子里都装满了油盐酱醋萝卜白菜,可真是来之不易啊。
      槐树位于青石城墙下的一处坑坑洼洼的小土坡上,正好不偏不倚地目睹了这集市的繁华拥挤。已近初夏,青穹像是另一片湖泊,格外水灵幽蓝,柔软的云絮就如上好的透明丝绸缎带,随意而淡雅地布下一个深邃的天壁之纹,却是永远无法触碰。
      槐花开过凋零,化为一城槐雨,漫落于槐市之上、漫落于人们头上并不算高的上空。可人们只是专心致志地挤进物美价廉的店铺,哪里注意到这默默无闻的漫天槐雨。也是,世人顾家顾事业顾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然忙活不及,哪还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来欣赏这清美难媲却再平凡不过的景象,他们都是普通人,一生为了种种世俗而不可开交,活的短暂而仓促。
      那棵槐树生得甚是平凡,且不算好看,嶙峋不堪的树皮称得上是狰狞,歪歪斜斜地向一侧的城墙延去,有那么一恍惚,那年龄几近大过城中所有人的槐树竟有几分像一斜倚着的妙曼身形,只是那粗细不一而粗糙地像用钝削过的树干彻底地抹灭了那来之不易的妙曼。
      一切都太过平凡,平凡而仓促,仓促而渺小。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堆,周身顿时袭来的清冷和孤寞让她顿感错觉,她喜欢人少,可她找不到方向,她只有毫无畏惧地挺直腰板迎面对待那些四射过来的鄙夷目光,最后微微一笑继续走,一直走,一直走。
      尽管凶险重重,可她别无选择,只有一个人一直走,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清宁、才能完成她少主的使命、才能用自己仅有的微薄之力救出她的至亲至爱、才能找到那让她今日落入如此下场的身世。她知道,没了眼睛、没了功力,这一去凶多吉少,可不论怎样她都决不会去求那个自私而可笑的人。
      “没有谁可以保护你一辈子,你只有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曾经那个人由熟悉而渐渐变得陌生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地响起,余音久久缠绕,久久不肯散去。
      此时她手里紧握着那半块精致雕刻的白玉佩,摸索着朝槐妖告诉自己的那间当铺的方向茫然地走去。现在她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东西,连自己下一秒是否还安好都是个未知数,对于那块玉佩、对于现在的她,唯一能守住自己在乎的东西的方式就是——紧握、紧握、紧握。
      “槐年”两字精致而随意地雕刻在那间当铺房檐上的两个大红灯笼上,两字之间透着浓浓的古韵气息,简朴之中又夹杂着一种淡淡的生疏和凄清,转瞬即逝而让人捉摸不透。这当铺的名字也着实奇怪,哪有当铺这样取名字,眼瞧这世道当铺这些的取名都是什么兴隆什么福什么旺的。门前两根老旧的红木柱子上则是同样精细雕刻上去的一句诗“槐雨满西城,年流祭沧桑。”按理说这应该叫对联,可这横看竖看都无法接受这玩意儿是对联,这年头对联都是写个什么步步高升蒸蒸日上的,就图个吉利。而这句中那一“祭”字就是一大晦气,且不说是个什么意思,就但凡有点脑子的商家就不会在自家店门口放这么一个字。这一眼望去着实引起人的好奇心。
      这间当铺与它只仅隔一条街的集市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槐年位于一个安静的小巷子里,一墙数米之高的青砖外就是喧哗的闹市区,小巷内仅有的三户人家在赶集的时候都被各种各样的廉价的蔬菜和玲琅满目的小东西尽数吸引过去,所以每到赶集的时候这巷子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古朴小路尽头的那家依旧平平静静的“槐年”。
      尽管这样,这当铺却是一点也不普通,“槐年”在槐市乃是家喻户晓。槐年每月初三的时候,从门口到巷尾再到大街上,却都排满了人。这还要慢慢说起,这当铺在平常的时候与其他当铺并无差异,只是每到初三这一天,这里当的不是银钱,而是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所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味觉、听觉、记忆、时间、任何一样东西,甚至是,灵魂……
      可谓,恶魔的交易。可就算是恶魔的交易,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抢着做这笔交易。有的人,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了荣华富贵;有的人,用自己的肉身换取了官位权衡;有的人,用自己的灵魂,换取了皮相万千。
      所有的交易都是平等的,只是,换来的一切,都是本不该拥有的。每个人,走进槐年时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都有自身不能满足的欲望。出来时,他们还是不同的人,而唯一相同的就是,满足或永远不能满足。
      槐年这规矩也十分奇怪诡异,只在初三卯时与人交易。因此,每月初三,乃是这幽清小巷唯一热闹的时候,这清冷的青砖古道就格格不入地喧闹起来,也就是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据说槐年内设甚是与众不同,只有两个伙计,一男一女,男的瘦似竹竿,左手少一根手指;女的微胖,长相无比丑陋,还是个哑巴。却没有人见过这家当铺的老板,但是人尽皆知,从未露过脸的槐年楼主叫做——叶离城。
      没有人知道叶风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每个在槐年做了交易的人都如愿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可是不管世人如何打探,却是一点也不肯透露槐年的交易一丝一毫的秘密,有的想说,却是怎么都无法开口,像是被人下了咒。
      当然,槐年,绝非属人界。槐年,非人、非仙、非神、非妖、非魔、非冥,它不属于六界。
      因此,这槐年当铺亦是成了人们心中的一大疑点。
      此时枯叶伴风飘落,耳边喧天的嘈杂声渐渐随着步伐远去,风流卷起的枯叶和古旧的青砖地面摩擦声越来越清晰,槐年映在地上的倒影越来越明净。一个月以来,她早已习惯了漫漫无边的黑暗,原本因失明而踉踉跄跄的步伐已变得有些顺畅自然了。
      “掌柜的,我要换些银子。”她目光呆滞地言道。说罢从宽大的袖口中轻拿出那半枚精致玉佩,轻轻扣在红木质的柜台上,发出一道微小而清脆的声音,果真是上好之玉。
      那瘦似竹竿的伙计的眼神像看怪物般地打量着她,五根布满大大小小老茧的粗糙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半天,才确定她是个瞎子。那伙计打量她时逐渐变成斗鸡眼时的奇怪表情着实搞笑,若是她见了,也指不定会一阵闷笑。
      “呃,小姐,你确定要当?我看这可是上好的玉,若是要换银子的话,只换得了三成呢。”那人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眼前这绝美的姑娘和那通透的白玉佩。听这话头,便知此人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又见那人的眼瞳渐渐幽深起来,眸光中思绪万千,像是漫长等待过后的圆满收获,神秘而无法描述。
      “是的。”她语气和表情都极其平和,听不出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没有眼睛的日子,她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却明白了淡泊。
      “成!姑娘请随我去一见楼主。”那伙计浅浅一笑,向她微微低头,自然而协调地摆出“请”的姿势。尽管知晓她看不见,却依然高度上扬着嘴角。细细一想这人的每一字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她不是很了解,可通过那一个月以来一直暗暗帮着她的槐妖也了解到了槐年当铺的一些事情,依稀记得槐年楼主从不曾露面。
      “等等!我只是换些银子罢了。”顿了顿又道,“我好像听说,叶楼主从不见人。”
      “姑娘随我来便是。”那伙计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极其平淡舒缓,言罢,他拂袖向店铺一角的走廊走去,再没有回眼看她。
      她思量了片刻,循着那人的脚步声跟了过去。总觉着拐拐绕绕走了很长一段路,一路上前面总有人提醒自己哪里下楼哪里左拐哪里直走,一路上走得倒是顺畅。
      直到突然发觉身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四周却找不到方向地响起一个好听而深邃的男音。
      “若只是为了钱财而来,是否太不值了呢。”这里是个空旷的阁楼大殿,回音四起,莫测而飘渺。此人背对她静立在前方,墨黑的长披风直直沿着男子的身形洒在地上,宽大的帽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人的眼睛,一张精致而布满密密麻麻复杂纹路的面具巧妙地遮住了帽檐之外的半张脸,想来即便是摘下那宽大的帽子,也无法辨认出此人的皮相。
      “什么意思?”她今日虽是武功尽失,可骨子里那经久不灭的刚硬和傲气仍在。
      “既然都来了,不想治好你的眼睛?”声音太过空洞深奥,听不出喜怒哀乐。
      “代价是什么?”闻言她心中一亮。她寻遍天下神医,却没有一人能治好她的眼睛,今日,却不想将在这里重见光明。
      “十年的时间”又道,“和你的鲜血。”
      “我已非血妖,鲜血已无价值,楼主你是聪明人,应当看得出来。”灰翳的眸子唤醒了一点生机“出卖了时间,等于出卖了灵魂。”
      “哈哈哈哈——,少尊,你算算你今年多少岁了?时间对你还有价值么。”突然又转了话锋,“你考虑得怎么样?”
      “好,望楼主守信。”

      ————————————
      事情还要慢慢说起。
      一月以前。
      ————————————

      三界动荡四起。人界的奕泽镇几近被泛滥的瘟疫摧毁。
      四处尸横,狼烟遍地,百姓苦不堪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场瘟疫,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来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小镇被死尸和奄奄一息的瘟疫患者占据。所有人只能任由瘟疫疯狂地蔓延,他们唯一能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也仅仅是那些毫无效果的救治,但似乎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而已。
      眼下已有城市被瘟疫肆虐,虽然只是仅仅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却也不容小视。
      这样惊心动魄的传言已经流传三界,可信度尚未知,不过人们是这样说的,那所有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事实是这样了。
      然而,在她看来,没有如此简单。
      高立的青石城墙上爬满了茸厚的青苔,城墙最高的地方,端正地写着“奕泽”,已然残破不堪,透着两字之间深深望过去,是曾经这个地方的川流不息。
      城墙下杂草丛生,废旧的马车和碎裂的瓦片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构成一片璀璨的废墟,昔日的城镇如今只剩下这残垣断壁,看来这里封闭已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巨大的封条交叉着印在城门上,组成了一个红色的印记,愈发像死神的低声召唤。四周死寂,天空阴沉得可怕,所有的景物仿佛都瞬间演化成了黑白色。
      两个浪客刀侠的身影一寸一寸地从远处森林小径的方向朝城门拉近着,一高一矮,一黑一青。
      近来传言上古神器玄昼的踪影浮现人界,血族妖尊任命她潜去人界,拿到匿藏在奕泽镇的玄昼碎片。此时,瘟疫也蔓延在西南地带的一个小镇,而据说玄昼的出现和瘟疫有着某种干系。
      可笑的是,瘟疫之说,半真半假,所有看似染上瘟疫的人都迅速地死去,而似乎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死了。
      “真的要进城吗?”青衣女孩一双皎洁的眼瞳折射着点点光晕,浮现着淡红晕的皮肤犹如皑皑白雪,即便是上好的胭脂也无法勾画出如此干净的面容,那五官生得平凡,且算不上倾城,却是以那一抹别致的清纯牵引着人的心魂。
      “嗯。”落川夏轻轻颔首点头。一袭千篇一律的黑衫,衣襟边角古老而精致的血色暗花隐隐衬托出她的神秘和冷傲。宽大的披风温润如水地沿着高挑的身形蜿蜒泻下。她依旧是那一抹淡漠的气息,绝代的容颜,透着孤漠刚烈的气质,明净的瞳孔中是超越了皮相年龄的沉着。可又谁能想到这生得如此绝尘的女子,竟是妖界血族之中一杀人不眨眼的邪灵。可她虽冷傲无情却从不滥杀人、虽两手血腥却是心中坦荡,是以,她从未觉得自己比人类卑贱一丝一毫。
      “我听你的。”林水间轻盈地展颜而笑,明眸弯成了月牙形,说着便恍惚着走向了城门。
      “水间!停下!”在她纤细的手指就要触及城门的那一刻,身后的落川夏突然回过神来,脸色煞白如金纸。
      她察觉到了城门封印上可以劈裂石块的杀伤力。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林水间的指尖已经在她声音响起的前一刻触碰了城门上血迹斑斑的封条。
      顿时间城门寒光大作,发出一阵阵低沉轰鸣的声响。
      眼看汇聚着破石之力的锋芒就要咆哮着涌向林水间。一道如疾风的黑影化作一缕凶煞的青烟,下一个瞬间,那化作青烟的她已到林水间身后,清冽的身形刹那间挡住那骇人的力量,扬手撒开宽袍,严实地将林水间拢着裹挟进披风中。
      而汹涌的白芒就直直向她身后袭来,搀和着凌冽的风声,硬生生碎裂在她的背脊上。
      似乎时间在这一刻放慢、殆尽。
      那凶冽的锋芒透彻地渗进她的五脏六腑,接着一声沉闷而微小的破裂之声。
      而在她黑袍下的阴影中,不经意的一瞬间,悄然划过林水间一抹诡异而轻蔑的笑。
      待风平浪静过后,四周死寂。城门封印上淡淡沉浮着光晕。她轻轻解下裹在林水间身上的披风,重新系在自己黑衣外。咽下了充斥着唇舌之间的一口淤血。
      “师姐,城门……”片刻过后,林水间哽咽地吐出几个字后一脸茫然地望向她。
      “以后要多加小心。”声音淡若如水,捕捉不到情绪,好似落入深潭的一粒尘土。
      “好。你没受伤吧。”林水间微微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水灵的瞳仁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深处。
      落川夏凝视了她片刻,最终不露痕迹地把目光转移到别处,微微展颜道“当然没有”。
      当然,如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受了伤,便会隐藏得天衣无缝,怎会露出半点痕迹,可终究那清冽的目光还是移到了别处。她可以制造出风平浪静的假象,却无法直视着别人的瞳孔顺畅地说出那句有违事实的话。
      当然,这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那巨大的力量向自己袭来之后,生生震断了两根肋骨。
      可说她为什么要救林水间,也说不上来,只是她这次来人界,林水间是没经过允许偷偷跟着跑出来的,既然这样,那林水间怎么跟着她来的,她就得让她怎样丝毫不差地回去,尽量保她周全罢了。
      她已经察觉到了,这封印乃是用天界神族所铸。难怪会有这么大杀伤力。继而又不禁生出一抹嘲弄的笑意。真是没想到,如今苍穆神族已经衰败到这个地步了,遇到问题便是这样解决的,发现瘟疫便索性把一座城都封起来,多省事。若是谁发现或触碰了这封印,便就索性借用封印之力灭了口,便不会有污言秽语流传到三界了。人类如此敬仰的苍穆神族,如今竟沦落得这般田地。遥想三百多年前,那一战过后,神族便再不如往日。
      倘若她修为再低一些,怕是就要丧命在这封印下。
      这奕泽镇,一道城墙之内不知是怎样一翻景象,怕是不能让林水间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干净如清水的声音以一种悠然的姿态轻微摩擦着耳膜。
      “我一个人去。”落川夏思索片刻,以一种淡得捕捉不到任何情绪的语气与林水间道。“你去我们来时路过的那家茶馆等我,离这里只有十里不到,也算安全。如果十日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就传信给长涯让他带你回去。”她一向孤漠寡言,这略带一丝交代后事的口气,竟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什么?你说好带我一起去的,我…我一定要去……”一愣过后,那本就水灵的眸子瞬间便灌满了旋旋打转的泪水,把一副委屈的神情表现地淋漓尽致。 “你是怕我给你添麻烦吧!”那一双哀怨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落川夏。
      “那你自己去好了,死在里面别让我给你收尸。”尽管那一字一句坚决而无情,可那清绝的容颜依旧波澜不惊。
      林水间愣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各种表情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她的面容。当然她自己去不了,以她那修为,怕是还没踏进去一条腿就驾鹤西去了,更何况解开这城门上的封印进入奕泽镇,然后相安无事地活着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听着,”那道瞳光冷得令人颤颤发抖,“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坚毅,她身上最让人觉得不可侵犯的,便是那一身寒气和那一抹别致的坚毅。恍惚间她竟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如此熟悉,像是记忆中某一个遥远的年代里无数次听过的声音。
      “那……好吧。”林水间刚才那气势立马退了下去,耸着脑袋一脸沮丧,因落川夏这一身冷气让她再不敢否认半句,一瞬间的错觉竟感觉到她身上竟有一丝深深隐藏的王者风范。
      闻言落川夏便再没与她费口舌,淡然拂袖而去。
      见林水间的背影缩成一小个黑点,才无奈地移开目光。这姑娘,算到如今也快三百岁了,还是如此不肯消停。若是换做是别人,依落川夏那性子,早一掌拍死了。
      落川夏缓步打量着走到城门下,每一步落脚都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生怕一寸之差便落入万丈深渊。
      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指,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修长的指尖下滑,触目惊心的颜色纯而浓郁,不愧为血妖之血,上古传言乃是绝世珍宝。
      她抬手在城门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血咒,奇怪的是这一次城门上的封印并没有伤她,凶冽的白光变得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兽一样温顺亲和,又像一面安静的镜子,任由她用鲜血在上面涂涂写写。她没有浪费一滴血,收手的一瞬,指尖上的伤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皮肉生长的声音一直盘旋在死寂的空气中。
      古旧的城门经这么折腾下来更像地狱的大门了,精致而诡异的花纹层层叠叠布在门上,犹如惨烈盛开着的一朵血红彼岸花。
      血妖之血,有化封印之效。
      留了个心眼,这正门怕是不能走了,要是有个暗器什么的就麻烦了。
      宽袍一杨,化为一道婀娜黑烟,顺着残破的城墙划入城中,悄然落于城中最高的一处房檐之上,足尖轻点,化为人形。她轻功极好,连青瓦都不曾颤动一下。负手而立,黑衣被轻荡的风流吹鼓得飘向周身四方,她像怒放在寒潮中的黑色曼珠沙华,清尘而冷傲。瞳光寒冷如同千万道利刃同时接连爆破,顿了一瞬,口中淌出一抹殷血。
      一眼望去,一城狼藉。这瘟疫似乎已经不是瘟疫了。
      一座城镇,除了废墟的灰色,便是鲜血的红色,还有人骨的白色。
      死气沉沉的街道上生硬着四肢行走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表情木讷而僵硬,目光空洞而涣散,脸色惨白如鬼魅,紫黑尖长的指甲抓住偶尔一两个卧在街边奄奄一息的正常人便扑过去向脖子咬下,吮吸干鲜血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半人半妖,非人非妖,眼看是完全丧失了理智。
      尸妖……
      落川夏不经意间心里一皱,莫不是这就是传言的瘟疫,果真没有这么简单,这岂止是瘟疫,是尸毒泛滥。难怪天族中人把这个城市唯一的出口封了,这尸毒要是流传到三界,怕是比瘟疫还麻烦。
      她着实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缓缓闭目。她的内力只能支撑她看到近十日的场景。
      十日前晚的一切景象尽收眼底。
      深邃的天壁之上,是一片星云,铺撒得极为繁华,好似在肆虐嘲笑这个城市的落魄苍凉。苍穹之上,是一道道暗蓝色的经脉纹路,蔓延着流淌着慢慢聚拢着,汇聚成一把半透明状的弓形,沉沉地压在奕泽镇的上空,像是一层神圣的精魂,覆盖了整个小镇,乃至是整个世间,却无法感受到这股力量到底来自哪里。
      空中的弓,刹那间破碎,元神聚向天界。
      第一个念想————玄昼。
      “玄昼乃上古神器,力可灭世,合着四大神器,上可造福苍生、起死回生、沉埋病患、摄魂忘忧;下可生灵涂炭、弑尽万生、亡灵出世、覆灭六界。”
      关于玄昼的这些,众人皆知却从不提起。落川夏也是因在血族的禁地里无意看到的,也曾无意听到过师尊吩咐几个最得力的手下去打探玄昼去向之类的。
      “涉事玄昼的人,注定永生永世不得安宁、不得自由。”
      可如今却令她疑惑,为何师尊现今又要自己来人界务必找到玄昼踪迹。

      回到现实。看来,这瘟疫之说,纯属唬人。怕是知道真相的只有天界了,可笑三界众人却仍被蒙在鼓里。
      她纵身跃下,落在荒凉的古朴街道上。一眼望向周遭,说是废墟不算过分,半掩着的木门在毫无生机的风尘中笨重地摇曳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人不知觉地萌生了一种惴惴不安。风不大,却卷起了角落的杂物。
      破旧的簸箕、锅碗瓢盆的残骸,被风吹得在地面上磕磕碰碰地发出零零碎碎的哐当声,人的头骨遍布在灰尘略过的地方,骷髅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蠕动着翻滚着……
      她沉默着,暗暗生出一种不易察觉而迅速上升的酸涩。
      尸妖靠血的味道寻找食物,在这个没有活人的小镇里,突然奇迹般地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鲜血之腥,快速地大肆骚动起来。更何况血妖之血,味道比人类的血强烈数倍……
      她恍惚片刻,猛地发觉周身十米之内竟团团包围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尸妖,堵得找不到一丝的出口。没有眼球的干涸眼眶里缠绵着蛆,因腐烂而看不清面容,指骨上挂满腐肉的手指僵硬地向她一点一点扭曲着抓来。
      她暗运内力。骤然心里一紧,血腥湿气太重,压得她无法提起内力。
      望着一步一步向她迈来的尸妖,落川夏难得一见地失措了,四周却无处可退。眼看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手就要撕扯到自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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