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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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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小女孩送了回去。这女孩儿果真是村子里的村民。爹娘不见了她之后本来都要绝望了,此时女儿被救回,母亲一直抱着她不松手,哭得都理会不了旁人。她的丈夫在一旁连声道谢,要拿东西报答叶连城和琳琅。两人婉拒了之后回去所住农户家。叶连城出去了一晚上,看起来还是很精神。居然还有精力跟琳琅闲聊。吃过了早饭后,他问琳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琳琅眼神一黯,想起了赫连英。她说:“我要先留下。”
叶连城也没有多劝,点点头。“那我也留下。”
琳琅不解地看着他,叶连城只是笑了笑:“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这洛道我熟,说不定能帮到你。”说到此处,叶连城也略感惆怅。“我也希望能帮到如霜姑娘。”
提起自己的师姐,琳琅就没有再说话了。她垂下眼帘,眼中一片黯然。而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把人救回来之后都是非常感激。有村民听闻了赶来。这里自从有了红衣教与瘟疫之后鲜少有人过来帮他们,他们见了叶连城和琳琅都像见到希望那样。叶连城听他们说之前忽然闹瘟疫,现在消停了也不知道李渡城那边的村民怎样了。前几日有一名万花医者过去,可是至今没有音信。叶连城决定要去一趟。
他本来想让琳琅待在江津村,可是琳琅执意要去。她说:“这些村民照顾过我。我不能坐视不理。”
叶连城沉吟片刻后爽快地答应。他对自己是有自信的,有他在,必然不会让琳琅有损伤。叶连城把马牵了过来后琳琅好像有些犹豫。只听她说:“这里有马贩吗?我想买匹马。”
叶连城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好心地说:“有是有。可我这是千里名驹,一般马怕是追不上。到时候落下你就怕不好找了。”
好像是听到主人的赞扬,叶连城的坐骑喷了喷鼻子仰起头样子非常骄傲。叶连城拍了拍自己的爱马,然后亲切地笑着说:“反正也不算很长一段路,姑娘先坐我的马吧。我们早去早回,也不用让村民们等急。”
提起那些村民的安危琳琅就不顾虑那么多了,她马上点头。叶连城差点就想伸出手摸摸她脑袋要表扬几句,还好忍住了。她翻身上马,依旧是害羞地拉着叶连城一小块衣角,叶连城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他们上马后飞奔至李渡城。洛道的天空颜色仿佛浓得化不开来。琳琅捉紧了叶连城的衣角,心里思忖着赫连英他们和那些明教女子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当时又为何要杀死那些秀坊弟子呢?
李渡城离江津村并不算远,加上叶连城的马确实是千里良驹。不出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李渡城前。一些村民守卫在门口,不准别人进入。他们见了叶连城和琳琅也觉得奇怪。这里荒废已久,很久都没见过陌生人了。
叶连城与为首的头儿交谈来意,对方摇摇头并不同意叶连城和琳琅进去。“公子,姑娘,你们有所不知。这里头之前有瘟疫,一些村民都变尸人了。我们守在这里也只是怕那些鬼东西出来害人。这里已经完了,你们也就别进去送命了。”
“可是我听村民说里头还有人。”叶连城依然尝试交涉。“有些还是他们的家人。”
“哎,就算是又怎样?”谈起这个头领也是无奈的。“都是邻村的人,谁没几个亲戚?可真不行。就算现在疫情已经消停了,可谁知道里头的人有没有问题?我们也是没法子。之前有一个万花医者进去过,出来后说里头还有救,就去找药草了。结果现在都还没回来。我们也是在等他,如果真能救这倒是好的,谁会拦着?”
叶连城也听村民说过有万花弟子来过。他问:“不知那万花弟子名讳是?”
“我也不知道,他自己也没说。他来的时候好像还喝了酒呢,一身酒气的。”
叶连城只觉得这万花弟子行径有点熟悉,不过也没深究了。想来既然有万花弟子进去过出来说没事,那么里头的病情看来不是那么严重,可以进去一探。叶连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琳琅,琳琅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忙小声说:“我不怕。”
叶连城犹豫了一下,跟头领再三交涉,终于肯首让他们进去。进去前叶连城叮嘱琳琅,若有不适一定要跟他说。千万别离开他太远。琳琅听话点头,然后乖乖跟在叶连城身边。
此地已成废墟,寸草不生。看着那些破烂的砖瓦和房屋他们两人也十分感慨。这里以前想必也是一方安乐地。谁曾想过会变的如此?叶连城本以为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琳琅会害怕,可是她却十分坦然。仿佛看出了叶连城的疑惑,琳琅解释:“以前师姐喜欢看些怪力乱神的话本,都是拉着我看的。师姐害怕这些但又忍不住想看,我和她一起看多了就不怕了。”
“如霜姑娘会怕这个?”想起小时候她打自己那一拳的气势,叶连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着她挺胆大,我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
琳琅抿着唇笑了笑。“其实师姐很心思很细腻的。”
叶连城仔细琢磨了一下,莫非是人不可貌相?再打量了一下琳琅。看着琳琅的模样本以为是个柔弱纤细的,可此刻叶连城觉得她也真是粗神经。如梭过去也说过她师叔反应有些慢。以前有些男的企图接近她,半天她都没明白过来,全靠如霜和如梭赶跑的。等如霜关起房门一番说教,她才恍然大悟。连如梭看了都忍不住扶额。
此刻如霜不在,叶连城更加觉得任重而道远。要是一不留神琳琅给拐跑了怎么办?看着琳琅单纯的眼睛叶连城觉得真把她带回去七秀坊,如果不能日夜跟着估计他回山庄必然整天坐立不安。叶连城考虑得太长远了,长远得他自己都没发现早就离题了。
风声细碎,好像踩着沙子一样的声音令叶连城停了脚步。他手按剑柄低声道:“谁?”
琳琅虽不如叶连城敏锐,但是也觉察到了不妥。他们两警惕四周,只见数个衣衫褴褛的人从房子后走出来。琳琅以为是村民心中一喜,可叶连城伸手拦着她,琳琅仔细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些人的身体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可以说是没有多少处是完好的。琳琅捂着嘴巴后退两步,他们抬起头眼睛流出了黑血,散发的腐臭足以说明他们早不是人了。
这些就是刚才头领说的尸人。叶连城毫不含糊地抽剑,那些尸人动作不快,反应迟钝,好几个一下子就被叶连城割了脑袋。倒在地上连血都没流出来,形如干尸。叶连城虽然听说过天一教和红衣教的事情,可尸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收剑后快步回到琳琅身边,问:“可吓着了?”
琳琅摇摇头。此时地面摩挲的声音令两人同时抬头。叶连城抢先一步冲过去,剑一出鞘就听到孩童惊慌的声音:“我,我是人!别杀我!”
叶连城低头就看到一脸脏兮兮的孩子跌坐在地上,他害怕地看着叶连城。叶连城没想到是个孩子,他收起剑蹲下:“抱歉,可是吓到你了?”
男孩点点头。琳琅快步过来,看到是个孩子也很诧异。她伸出手扶起了这个只有半个人高的孩子。那男孩看着琳琅一身干净衣裳,想到自己满是泥巴的手太脏,本想藏起来。可是琳琅毫不嫌弃地握住,还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那绣着青莲的帕子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男孩本来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了。
琳琅擦了擦孩子的脸,柔声问:“你别怕,我们不会伤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佑生。”男孩乖乖地回答,然后他连忙问:“哥哥姐姐,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看到两人点头,佑生两眼放光,一叠声地说要带他们进去见其他人。只见佑生熟悉地穿梭在废墟之中,把他们带到了破瓦屋一带。这里留下的大多是瘟疫后活着但不能走出去的人,多为老弱妇孺。有些带病的就在一旁裹着破烂的草席被照顾着。此时他们正准备着午饭,听到佑生的声音不少人抬起头,见到琳琅和叶连城很是惊讶。
“奶奶!”佑生扑到一个白发老妇身上。那老妇用干瘦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佑生的脑袋。可抬起头看着琳琅和叶连城的时候却眼色不善。冷声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这里没多余吃的的给你们。”
叶连城看得出老人的警戒。其他人都不说话,似乎都以老人马首是瞻。想来老人应该是这里主事的老者了。他好脾气地笑着:“老奶奶,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其他人的眼里都有惊喜,只有黄奶奶哼了一声。“黄口小儿,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你别讹我们了,之前有个万花医者也是这样说。可还不是走了没回来。”
看来那个万花弟子败坏了他们武林人士的名声啊。叶连城摸了摸鼻子,问:“嗯,请问那名万花弟子名字是?我若见到了必然会教训他一顿。”
“他说他叫君眉山。”
叶连城恍然大悟。刚开始头领说那万花弟子满身酒气他就觉得有点熟悉。一听名字,果然是熟人。他和君眉山算是老相识,早些年来他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的时候就和君眉山作过伴。此人性子有些古怪,但医术是没得说的。就是喜欢喝酒,总是满身酒气,醉了半天都不起来。如果君眉山说能医的就必然没问题,若他也在洛道,此时还是得想方设法把他寻过来治病。否则就算叶连城带着人走,外头的也不会让他出去。
只是叶连城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对方估计是喝酒醉倒在哪里没回来。只能保证:“老人家说的这弟子我认识。”看着别人听到这句话怀疑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叶连城忙解释:“他并非怕事之辈。只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医术精湛,说不定真有办法。老人家你待我去寻他回来。”
黄奶奶扬起嘴角哼了一声:“行了,你就别骗咋们了。咋们死活在这里,谁也不碍着谁。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管不着。”
看来黄奶奶是因为君眉山那事情所以不相信外头的人。叶连城也有些苦恼。只见琳琅已经走出来说:“我留在这里照顾大家,公子,你去寻那名万花弟子吧。”
“可是……”
“没事的。”琳琅柔柔地笑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倒是公子万事小心。”
叶连城想了一下,虽然不放心可也点头答应了。临走前他和琳琅说会早些回来。琳琅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直至离去,叶连城回过头看着她远处的身影,只觉得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心不禁软了下来。
佑生从琳琅身后探出头来,不解地问:“大哥哥是姐姐的情郎?”
琳琅吓了一跳,红着脸道:“当然不是。”她拍了拍佑生,眼神躲闪。“来,我进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琳琅牵着佑生的手进去。一路上聊才知道他是黄奶奶的孙子。父母都死在病里了。这里很多人的亲人都死了,有的还变成尸人。剩下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没办法所以就退到这里,一直等都没等到外头的人来救。有的人试着出去,可是几天后就会在不知何处变成尸体,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出去了。之前大夫留的药都吃光了,他们暂时虽然还健康,但是若是再有什么病痛,怕是都不好了。
琳琅安静地听完后摸了摸佑生的脑袋。她想来如梭也是这样的年纪,佑生还那么小就得经历那么多。可是说起来的时候倒还乐观,看着他快步走过去帮黄奶奶搬东西,琳琅心里对这孩子不禁又怜爱了几分。
留下的琳琅开始帮其他村民干活。她会针线活和做饭,而且没有架子,村民本来还有些不习惯,相处了半天看她那么勤快,都挺喜欢她的。琳琅听到那些瘦弱的村民说他们都是靠吃着那些稀粥活着。偶尔没吃的,就只能吃吃树皮。这样持久下去身体不好。可以的话琳琅也想去外头带些东西回来,只是现在离不开。也巧,傍晚时分叶连城就回来了。他扛着一些自己打回来的野味和面饼,那些小孩子见到了全往他那里奔去。
刚做完饭的琳琅擦擦手,走向叶连城。叶连城见了她炫耀似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鱼。琳琅不禁笑了。
难得有肉吃,大家都很高兴。叶连城首先去了找黄奶奶,跟她说没找着君眉山,明天他再打听一下。再不行,他快马加鞭到万花谷请人,总有办法的。黄奶奶添着柴火一言不发,叶连城也不恼。拿着带回来的东西分了。他常年在外行走江湖,有时候去了没客栈的地方野外都是自给自足。没找到人,叶连城就想着打些野味捞鱼,还买了点面饼带进来。他坐到门槛上,抽出小刀剖皮剔肉极其顺手,看得那些围观的小孩子啧啧称奇。他和那些孩子闲聊着说些趣事,很快就熟了起来。琳琅在后头看着黄昏的薄光落在他的背上,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仿佛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陪那些孩子玩了一会,叶连城把那些剖好的肉和鱼交给了他们,看着孩子们哄笑着拿走。叶连城脸色带着满足的笑意。抬头看到琳琅后朝她招招手,琳琅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半沉的太阳浸染得天空散发着柔和的薄光。他们两并排而坐,叶连城眼神明亮,他看着琳琅问:“今日一个人在可适应?”
琳琅点点头:“大家对我都很好。”
叶连城这就放心了。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叶连城思索了一下,终于问:“你独自出来可是因为那名叫赫连英的明教弟子?如霜姑娘的死和他有关?”
琳琅听到这个名字顿了顿,她垂下眼帘。半晌点头:“嗯。”
她在夕阳光下看起来神色萧索。自回去七秀坊后此事她只和掌门与师父说过。叶坊主听后大怒,琳琅只无言以对。听着掌门训斥,她长跪不起。
她没有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知道不论做什么,那些逝去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我认识赫连英那年十二岁。”在叶连城以为琳琅不会说下去的时候琳琅却开口了。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动了动。那是仿佛要拨弦弹奏的动作,她的眼神是怀念的。“我喜欢弹琵琶,可是一直弹不好。早上和师姐练剑,夜里就到绿杨湾练习。日复一日,只望有一天弹得如师姐那般。”
她就是在那样的晚上遇到赫连英。
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浑身是血倒在草丛。琳琅当时非常惊讶,她下意识就是过去查看伤口。赫连英忽然伸出手捉住她。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蜜色的皮肤和白发在这一带十分少见,看他的五官也不像中原人士。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才有那么重的伤。赫连英没有说话,但是琳琅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如同安抚幼兽一般摸了摸赫连英的额头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找别人来,你别怕。”
赫连英这才松开手晕厥,琳琅偷偷取药来。她到了的时候赫连英已经醒了,他似乎始终警戒着,谁都不信。
琳琅过去帮他包扎。她看着赫连英身上的伤心惊,帮他擦身子的水染红了一盘又一盘。可是包扎的时候这个男孩子却咬着牙一言不发。琳琅将赫连英安置在绿杨湾人烟罕至的地方,每天都偷偷来看他,给他送吃的然后换药。赫连英伤还没好,不宜走动。他从来只是坐在树下并不说话,琳琅怕他无聊,自己也不善言辞。于是默默弹着琵琶,赫连英一直在旁边看着。有一次琳琅弹完之后停下手问:“你……觉得这曲子如何?”
被问及的赫连英愣了愣,一直沉默的他那一刹有些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怎么说。琳琅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问:“你不会说我们这边的话吗?”
赫连英点点头。琳琅又问:“那你会听吗?”
赫连英想了想,点点头。他听得懂一些,可是却不大会说。
琳琅放下了琵琶笑着拿起了树枝,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琳,琅。这是我的名字。珠玉琳琅,满室华光。”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甜甜的酒窝笑意绵绵。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声音如润珠落盘,清脆好听。赫连英不禁张开嘴巴,用不甚流畅的中原话念出琳琅的名字。那时候杨柳湾水映着他们小小的身影,天空澄清无瑕,她一字一句教他说话写字。
四目相对,赫连英金色的眼眸中全是琳琅的影子。那样认真专注,琳琅脸颊微微发烫,居然不敢与之对望。她教着他,日复一日,直至有一天他也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跟她说这是他的名字。
赫连英。
那笔画仿佛刻在了她的心上,再也无法消去。
一个月后赫连英消失不见,来到的琳琅在绿杨湾边抱着琵琶发怔。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琳琅习惯了在她弹琵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少年在,如同空气一般呼吸自如,不可或缺。
此后,她在杨柳湾边寂寞地弹着琵琶,连音色也染上清愁。随着江河荡漾开去。她还记得那个金色眼睛的少年。她守着信诺,连师姐都不曾告诉过。有那么一个异族少年出现过在她的生命里,突然闯入,而又悄然离去。
直至有一天赫连英再次回来。那时候琳琅仿佛有所觉察一般停下了拨弦的手,站起来与他遥遥对望。绿杨湾边的杨树吹得沙沙作响,水波粼粼,一眼望不到头。琳琅看着多日不见,回来时赫连英身上包着的绷带还带血。他似乎是匆匆赶来,人停下脚步时还微喘着气。在琳琅眼前的赫连英仿佛是一场幻影,琳琅怕一眨眼他就要不见了。最后是赫连英先开口:“是我。”
那一声好像远古的晨钟敲响,而后万籁俱寂。琳琅走上前去,看着他的伤口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以后,以后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她看着赫连英的伤口只觉得伤心,反而顾不得其他。“你去哪里了,怎么又弄得一身是伤?是不是很疼?”
看着赫连英摇摇头。琳琅红着鼻子,眼泪止不住地落。赫连英上前替她拭去泪水。他的中原话说得比往昔好了不少,他看着琳琅低声地说:“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哭了。”
那一刹那好像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她弹着琵琶,他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赫连英答应了琳琅,每个月的这一天只要她在绿杨湾边弹琵琶,他就会出现,数年来未曾失信。仿佛只要她琵琶声音响起,他就会悄然出现在身侧。
那时岁月如梭,连风雨也是明媚的。琳琅回想起来,犹如经历一场大梦。梦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和他其实并不存在。她轻声回忆:“出发那天就是我们往日约定的时间。我在绿杨湾边弹着琵琶。因为我不知此一别何日归期,怕他来了找不到我。我弹了一天的琵琶,可是没等到他。”
到了此刻,琳琅终于明白。她不是那天没等到,而是这一辈子,永远不会等得到了。
忽然有一股锥心疼痛自心头蔓延,疼得她眼睛发酸,视线模糊。
叶连城想起那天他与琳琅再相逢。她回首满脸惊喜,可看到他之后却失落了起来。那时候他犹不知这变化为何,今日他终于知道。
她期盼着一个人的到来,可那个人并不是他。
“我与师姐和其他弟子外出历练。途径枫华谷。不知为何半路弟子多有不适,我们不得不暂时停留在枫华谷。不少弟子相继病倒,师姐四处奔波。有一天师姐不知为何说要夜探荻花宫,本来让我和其他人一起待着,可我不放心,等了一会就偷偷跟过去了。”
“然后那天晚上我看见的,就是师姐被那个明教女子杀死。我并不知道到底因为何事她要杀我师姐。师姐死前一直护着我,让我赶紧走。可是师姐伤太重了,而我又怕得几乎动不了,那明教女子本来要杀我的,是赫连英救了我。”
提起那一夜,琳琅至今依旧浑身发颤。她低下头不看叶连城。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当时我看到他的时候很高兴,在生死关头,他忽然出现。我那时候好像见到光一样下意识走过去,可是他身后那个明教女子喊了他一声‘师弟’。”
那时候琳琅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去了一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英。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琳琅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后退着本能抽出剑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明教女子的弯刀寒光凛冽,紧紧握在手里。琳琅只听到赫连英一声叹息:“师姐,别杀她。”
他就这样转身离去。她连追过去的力气都没有。跌坐在地上呆坐,夜风吹着她的脸颊,她恍惚间才发现自己哭了。那种仿佛黑夜惊梦一样的错觉,冷得她发慌。恍若梦中惊醒,琳琅慌乱地爬过去师姐那里。她的师姐死前眼睛都没有合上,一直在后头无声盯着她。
她的师姐到死都护着她。可是她却不能为师姐做点什么。
琳琅忽然觉得愧疚难当,无地自容。她抱着师姐的尸首放声大哭。一直贴着师姐的脸颊唤着她的名字。可是那个会护着她,和她练剑,教她琵琶的师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等营救的弟子赶来,她才得知,那些留守枫华谷的出游弟子全都被杀死了。不少弟子死时皮肤发紫发黑,甚为可怖。
回去后琳琅全数交代。更是得知,几年前大光明寺一役不久,那时候明教被视为异教,赫连英估计为大光明寺事件后的余孽,几番潜伏恐怕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当年琳琅救了他瞒而不报,现在还赔上了数十名七秀弟子的性命。坊主得知事情经过之后大怒,最后是琳琅的师父出关,才保住了琳琅。
有时候琳琅总是会想,赫连英为何要救她?
还不如让她在那里和师姐一起死去,一干二净。
“如果再给我选择,第一次见到他,我还是会救他。”琳琅在夜里问过自己无数次同一个问题,当时应不应当救赫连英?可是琳琅知道,她是做不到见死不救的,琳琅看着西下的夕阳,回想起那时候绿杨湾边的时光。
她弹着琵琶,用树枝教他写字说话。时光在她指间下蜿蜒而过。那时候两小无猜,没有阴谋猜疑,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可也许连那一场相遇,都是错的。”
叶连城一直没有说话。他忽然抬起头看着琳琅,盯着她线条柔和的侧脸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琳琅心尖一颤。她忽然觉得好像被剜了一刀。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些懵懂无知的情愫尚在滋生,却被狠狠扼杀。她只觉得这世间荒唐极了。叶连城捕捉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那一刹那,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于琳琅的心里,眼里都不是他这一件事,叶连城的心头闷疼压抑。怎么止都止不住。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琳琅侧着头,枕在弯起的膝盖上。“那时候我觉得弹琵琶是极快乐的事情。可现在我却碰都不敢碰了。因为怕听到声音,就想起那段日子有多美好,现实有多伤人。以前我学琵琶,是希望像师姐那样弹得好。后来遇到他,却是希望他能喜欢。”
琳琅的思绪如飞絮飘远,她恍惚间好像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夜晚。那只是一个偶遇罢了,经过岁月洗刷,连轮廓也是模糊的。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名小公子说,我这琵琶弹得不好。我与这琵琶终究没有缘分。那时候我不信,可现在仔细想想。若是如他那般所说,早早放弃,说不定才是好的。”
看着琳琅安静了下去,叶连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们安静地并排而坐,他听着琳琅诉说着那些小时候的过去。在他不在的时候,琳琅人生里早已刻下了别人的名字。刻骨铭心,爱恨交加。那种感情安静而浓烈。等叶连城回过头来才惊觉,琳琅的视线早已有注视的地方。
他就像琳琅,很多年后才明白,当年心头悸动到底为何。他那时候没有觉察,走得太远了。现在匆匆回来,想着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他尚未晓得何谓措手不及,便已经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