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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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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丁一出手,就是五支透骨钉。他速度之快,力道之狠,本不应该有任何人可以避得过。
但是这些透骨钉没有打在风歌身上,不仅没有打在风歌身上,他们现在,连风歌的人也看不到了。
“仙道茫,始乱终,道乱终,命可非尘,幻可亦真,真可亦幻。”
风歌的声音从果林里的无数地方传来,温和而带着一点戏谑:“你们找得到我么?”
赵小丁向另外三个人打了眼神。一瞬间,他们四个同时朝四个不同的方向冲去。
玉公子再厉害,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绝对分不开四个身,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跑,玉公子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最多,倒霉的也就一个人而已。
本来,他们就不需要对玉公子怎么样。他们要做的只是跑,抢,然后再跑。只要不被追上,什么都好办。
他们方才都商量好了,无论玉公子决定追的是哪个,他们互相间都不能有怨言。
一切都只是运气
赵小丁在果林里狂奔,他面色凝重,根本没有向后看,他跑得越来越快,快得几乎只能看见一道苍白的影子。
前方透出一点亮光,就要出去了。
赵小丁终于微笑起来,看来自己不是被追赶的那一个。
他正要放松心情,喘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又差点被自己呛死。
前方竟然出现了人影。赵小丁心头一重,手一挥,一道银光闪过,头骨钉笔直地飞了出去。力道,速度,方向,万无一失。
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惨叫。但那声音却显然不是风歌。
是伤寒君。
赵小丁看着伤寒君慢慢倒了下去。不只他看到了,雷不动,忍冬也都看到了。他们明明一直朝前跑,却都回到了原先的地方,风歌坐过的石头还在那里,反射着苍白的月光,像伤寒君苍白的脸,忍冬退了两步,终于又颤巍巍地走上去,探了探伤寒君的鼻息,立刻神色惊恐地退开了。
没有气了。
不愧是“无孔不入”赵小丁,他打制的透骨钉,的确要比唐门的还好上许多。
风歌轻轻落在石头上,轻得好像一只白鸽。他竟然已经换好了衣服,去掉了假脸,整理了头发,看上去从容不迫。
他看着伤寒君僵硬的脸,摇头幽幽道:“怎么下手这么狠呢?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却想杀我。”
他转头,对上赵小丁的眼睛。
赵小丁只觉得直凉到心里去。
风歌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们既然要以命相搏,风某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伸手合上伤寒君瞪圆的眼睛。
风歌不是白鸽,他是枭。
赵小丁凝神,雷不动和忍冬也已经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杀了风歌,或者和伤寒君一样死在这里。
风歌看着他们,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杀人,从来都不喜欢。但他既然已经换了白衣,净了手,说了话。
只能说对不起了。
又是几道银光闪过,赵小丁三人再也不看地上苍白的尸体。要下手,就要快,要狠,不能有犹豫。
一个犹豫都是要命的。他们活到现在也不容易,无论再怎么厉害,人也始终是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世的武功,是人,靠的就只有狠。只要够狠,就能活下去。
赵小丁一手发针,另一手已经操着软剑直指风歌的眉心,雷不动一拳击向风歌的膝盖,忍冬漆黑诡异的指甲已经指向风歌的咽喉。
他们这一出手不但又快又狠,而且配合默契。先行的透骨钉封住了风歌的动作,接下来三个人同时出击,又直取人的弱点,伤了哪一处,后果都只有死。上中下兼顾,毫无遗漏。这样的一招,本来没有人可以躲过去的。
但风歌却躲过了,不但躲过了,他的身法还很美,就像一种舞蹈。
雷不动只看到风歌微笑着向后倒去,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自己的手腕。风歌好像并没有用很多力气,雷不动却看到自己的身体跟着这只手的动作飞了起来——飞,轻飘飘的。
然后,他觉得胸口一凉,紧接着,肩膀上有些钝痛,他不敢置信地向下看去。
赵小丁的软剑已经没入他胸口。他看到剑上诡异的绿光一瞬间消散,然后自己的血一下变得暗红。而忍冬手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肩胛骨。
疼痛很快消失。忍冬的手和赵小丁的剑都有毒,那实在是很厉害的毒,只一瞬,雷不动就完全不觉得痛了,还有种麻氧的舒适感,他眼睛向上看去,风歌也看着他,眼神惆怅。
雷不动又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他突然想起,他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这么亮的月亮了。
然后他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痛苦。
看着雷不动慢慢地倒了下去,忍冬已经有些动摇。一瞬间,四个人就只剩下两个。雷不动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毒痕,铜钱状的毒纹外是浅浅的一层金色。雷不动脸色发青是因为自己,但那毕竟不是致命的毒。致命的是那些铜钱状的毒纹,赵小丁的杰作。“金丝冥币”。忍冬当然听说过这种毒,他不知道赵小丁是怎么弄到这种毒的。他冷汗淋漓,不敢想像若方才被当作挡箭牌的是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忍冬脸色苍白地咬了咬牙,突然身形一动,向果林外冲去。
这果林显然布了迷阵,但忍冬不在乎,他只知道,现在离风歌和赵小丁越远越好。他已不清楚究竟对自己而言是风歌更可怕还是赵小丁更可怕了。
此时不跑,若是死在风歌手上还说得过去,若是死在赵小丁手上,那就太不值得了。而赵小丁的命,更不是他管得了的。
赵小丁仍在与风歌缠斗,他虽然知道忍冬已经逃之夭夭,却连骂人的神也分不出来。
他自己不是不想逃,他甚至已经有了把忍冬当做挡箭牌的念头,他已经操了一手银钉准备朝风歌打去,然后再揪住忍冬向风歌扔过去。这样,自己就有时间跑了。
可是忍冬那小兔崽子竟然比他还快。
此时若是有别人观战,定要以为赵小丁武功不俗,接了玉公子这许多招,都不曾落在下风。但苦处只有身在其中的赵小丁才会知道。他此刻已经是玉公子的傀儡,一个没有主动的木偶。他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像是经过无数次彩排的梨园戏,和风歌配合得毫无破绽。但他停不了,也逃不掉。他手里还有透骨钉,却半支也发不出去。风歌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猫,他在玩,在游戏。他看上去平凡无华的招式,正在一点一点打击着赵小丁所剩无几的自信。
汗落在地上,融进土里。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风歌肋下突然出现了一个破绽。赵小丁心道:有诈!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已经乖乖地一剑递了上去。风歌摇了摇头,轻轻一让,左手牵着赵小丁的剑挽了个剑花,右手已经到了赵小丁背后。赵小丁只觉得胸口一甜,一道血箭喷了出去。他躬身跪下去,气血翻涌。他和雷不动不一样,他没有中毒,疼痛剧烈清晰。
血是热的,心却凉了。
他输了,输的人只有死。
他这一生当中,从未觉得死亡如此近过,他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他一生杀人无数,从不知道死亡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风歌轻轻道:“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要什么。本来你们看到我,就应该远远地离开。可你们留下了,这是第一个错误。我让你们走,答应给你们财宝和性命,你们却非要留下,这是第二个错误。至于第三个错误,就是你们不应该在我对你们动杀念之前先对我动杀念。你们一路错到底,就不能再怪我。”
果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让人血液逆流的惨叫,这一声比伤寒君发出来的要凄厉诡异得多。那是忍冬的声音。赵小丁怔住了,他猛然转过头去看已经死的伤寒君,伤寒君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脖子上竟然已经凝结了一层霜,紫色的霜。
他在临死的最后一刻,给离他最近的忍冬身上下了毒。
赵小丁明白风歌为什么不去追忍冬,只因为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赵小丁凄厉地笑起来,他嘴角挂着血丝,点头道:“好,好。玉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风歌看着他,神色温柔。
赵小丁缓了口气,他的肺有一定的损伤,每说一句话都伴随着一阵剧痛,他嘶声道:“人之将死,我也不妨再告诉玉公子一件事情。渤海王陵不只是一个宝库,也是一个诅咒。就如同它的谜,没有人知道谜团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诅咒是什么。人们知道的只有‘不可靠近’,所以前仆后继地想冲进去探个究竟。”他喘了口气,闭眼惨笑道,“我们四个又何尝不是这样……”
为着未知的宝藏,为着自己的欲望,人本来就是疯狂的。
赵小丁睁开充血的眼睛厉声笑道:“但我这么说,玉公子就会放弃么?哈哈哈哈哈哈!会么?不会的!这就是人!赵小丁在九泉之下恭候玉公子的光临!”
说罢,他操起手上的透骨钉,朝自己的心脏一刺——他选择了最无痛苦的死法。
风歌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转身道:“你真蠢,财宝和权势,我几时放在眼力?我想得到的,仅仅是一个人而已。你什么也不懂。”
扔下一把火,将尸体焚尽。风歌默默地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往常他总会很快地离开,但今夜,他更想散步。
他的衣服还是一尘不染的白色,没有任何杀戮的痕迹。他穿白色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不想把自己弄脏。
但是,无论衣服如何干净,自己这双手,也是沾瞒了血腥,永远也洗不掉了。
什么时候起,人命在他眼里,已经渐渐不再有价值了?几年前那个趴在河边不住呕吐的夜晚,现在想来晃如隔世。习惯了,也不过如此。
风歌的心突然狠狠地疼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罪恶的感觉,从脚底凉到心上——或许,他不应该杀人。
云谣若是知道了,他还会用那么单纯的眼神看着自己吗?那个天真的,干干净净的云谣,他的云谣,会怎么看他?
凶手。
风歌皱眉,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如此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