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半月凌

1、赤曈杀

　　今夜月黑风高，是个适合办事的好日子。
　　一名黑衣人脸上带着黄金面具，抬头看了看面前有七八个他叠起来高的厚实的墙，笑得轻蔑。
　　果然是养尊处优得久了，大内养出的净是一帮只知道耀武扬威的废柴！这等破铜烂铁一文不值的东西竟也能腆着脸说是天牢？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若是让人知道这威名在外令人闻风丧胆天牢在这人眼中竟成了“破铜烂铁”，恐怕是要惊上一惊了。且天牢中的犯人即使曾经武功盖世，在被关押进来之前便会用药散去武功，在这儿起不了一点风浪；单就论其中暗藏的杀机，外人若想硬闯，即使有命躲过重重机关，怕是也没那个福气从镇守天牢的七十二地煞手中全身而退。
　　这层层防线，才使得天牢得此威名，然而今日却似乎是被人挑衅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黑衣人身形微动一跃而起，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打在墙上，原本光滑平整的墙面瞬间寒光乍泄，数道利刃齐发。他不慌不忙顺势脚尖连点，竟是借力越过了墙头，手上也如同抚琴拨弦一般，动作轻巧甚至有些懒散地弹开了几枚暗器，毫发无损悄无声息地落地。
　　站直了身，黑衣人闲闲伸了个懒腰。
　　若是被这种雕虫小技拦住了岂非荒唐？！
　　可驻守天牢的七十二地煞也非市井混混，方才那一番动静虽小，到底还是被人察觉了，刹时便有几人迅速朝着此处而来。
　　按理说这墙根下四周开阔且没有任何遮蔽，本该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可闻声赶来的几人却没人看得清这贼人是如何动作，只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有一见识稍多些的，倒下的瞬间辨别出来那风中带着的一丝甘甜，是早已退隐多年的武林第一毒手江月游的迷药—“沉梦”。
　　随手解决了碍事的人，黑衣人对这天牢倒是轻车熟路得很，在这阴森透着诡异的地方穿行，他大摇大摆得像逛自家的后花园，落脚无痕、无声，只有快要燃尽的火把，在他走过时慵懒地动了动火苗。
　　九曲十八弯地绕了一会儿，他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住，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将角落里的人给覆盖。
　　藏在面具后的嘴角勾起，黄金的面具在火光中折射出奸诈的光芒。
　　“谢云书。”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被里面的人听见。可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却分毫未动。
　　“江南百里府座下第一谋士，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了？百里青衣的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那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似乎并不气馁，于是继续说道：“初春、桃林、翠坊、画船。”
　　原本仿佛死了似的人猛地抬头，身上铁链连带着碰出了声响。
　　“谢公子可想知道，那翠姑娘现今在何处啊？”他继续问，还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尖。
　　那人一听这句话，再也按捺不住，从角落里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前，草屑翻飞，寂静的监牢里一时间尽听得手铐脚镣相碰的沉重声响。那人两手快如闪电，伸出木栏死死扣住黑衣人的斗篷，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配上他蓬头垢面的造型还有近乎癫狂的状态，整个人显得无比狰狞。
　　“说！你们把翠翠怎么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黑衣人那的斗篷虽被扯得变了形，倒也不挣扎，只是淡定地开口说道：“你冷静点。我们只不过是把她卖到了翠坊——”
　　“你们居然——我杀了你！”黑衣人的话显然是碰到了谢云书的逆鳞，他五指成勾瞬间就攻向黑衣人的脖子。但他显然忘了他现下全无半点武功，等反应过来时，手里只剩下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斗篷了。
　　怎么回事？
　　他正茫然之际，只听身后传来声音：“谢公子不愧被称为‘柳州奇才’，且不说智谋过人，单在武功尽失的情况下竟还能抓得住在下的外衣，佩服！”
　　谢云书愕然回头，只见那黑衣人懒洋洋地半卧在囚床上，整个人几乎都要与夜融为一体。
　　转了个方向看向牢门，此时已经大开。他竟连这个人何时将门锁打开了都不知道，更别提他能在一瞬间从门外移至自己毫无保留的后方。
　　谢云书扭头问道：“你是……‘神风鬼影’聂凡生？”
　　黑衣人倒是干脆得很，他盘腿坐了起来，用一种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讶的语气道：“诶？！被发现了——”随即抱拳，冲谢云书作礼：“嘿嘿！在下聂凡生，此次是奉了小白鸟……哦不对！大宗主之名，前来救谢公子出此监牢的。”
　　谢云书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才说道：“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聂凡生此时倒不着急表明自己这次是为何而来了，兴致一起便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要你做事呢？如果我说只是我们大宗主一时脑子抽筋觉得天妒英才谢公子不应有此待遇才让神勇无比的我来救你的呢？”
　　谢云书的脸在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自嘲似的笑了：“以你的身手，若留我无用，凭我刚才对你出的杀招，早就已用袖中的‘千红刀’将我一击毙命，何必在此与我周旋？云中观的大宗主从不会做无好处之事，更何况派出的是视财如命的‘神风鬼影’，能打动你这般的人物出手，说明我这条命少说也还是值些钱财的。”
　　聂凡生歪着脑袋看着谢云书，也不回答，只是隔着半个牢房都能感觉到他的笑意。一阵沉默过后，只听一声长叹，谢云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想让我绘出百里府的地图对吧……”
　　“哈哈，谢公子是明白人！我们宗主要的就是这个！哦，不过你要记得，百里府的地图，还包括地下的那部分哦！”从床上跳下来，聂凡生笑嘻嘻地说着。
　　谢云书却面露忧色：“那翠翠……”
　　聂凡生不耐烦地摆摆手，边往外走边说：“还真是痴情哪！得啦，你的翠翠在翠坊当老板娘呢，现在翠坊可改成茶楼了，就等你回去当老板了！”说完自个儿又小声嘀咕：“真不明白！大宗主的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非要改成茶楼，改成赌场不是更好吗，到处都是钱……”
　　谢云书看着他这样也不插话，站起身来就随他往外走，每一步都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着实引人注目。
　　聂凡生突然停住，猛地一拍额头：“哎呀，我都忘了！”然后就在衣襟里掏啊掏，掏出一样就往谢云书手里一塞。
　　栗子糕、酥肉饼、炸鸡腿、糖葫芦、生煎包、豆皮儿……
　　谢云书真是哭笑不得，这些东西放到手上还是热乎乎的，炸鸡腿和生煎包的油渍印到了纸袋上，味道浓郁得让人冲动。要不是他自控力极强，现在早就狼吞虎咽来填补自己饿了几天的肚子了！
　　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把这么多东西都塞进怀里的！
　　也不知道找了多长时间，直到谢云书两手再塞不下其他东西时他才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包，无比自豪地说道：“嘿！找到了！我就说我一定带了的！”接着用根本看不清的动作把纸包里的东西用指风弹进了谢云书口中：“解药！你现在再用内力试试看。”
　　谢云书照做，果然，先前一直被压抑住的内力现在再次随着他的控制游走全身，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这样疏通了一遍全身经络，顿觉神清气爽，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舒服透了。稍稍一用力，那束缚着他的锁链就应声而断，断口平整光滑，是内力精纯深厚的标志。
　　“多谢！”
　　聂凡生一边一样样把东西塞回怀里，一边头也不抬：“别谢！我帮你也是有所求，大家各有所图而已，没必要牵扯到‘谢’字。”
　　谢云书接过他顺手塞过来的包子，听到他这样不客气的评价倒也不生气，他知道云中观的人素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不屑与武林正道人为伍，却也非红衣教这一类魔教之流，只是自在逍遥惯了，不喜这些人情往来。
　　二人一是为了解馋，一是为了填饱肚子，一时间竟一句话都没有，直到谢云书发觉不对。
　　他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即便聂凡生有能耐对付其中一部分，可七十二地煞也绝不是他凭一人之力能肃清的。
　　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没看见他们对吧。”聂凡生站在火把旁回头问，吃得满手满嘴的油，连带着面具上也沾上不少，火光下还都在反着光。
　　这画面太诡异了……
　　谢云书的脸又抽搐了几下才开口道了声“是”。
　　听到他这样说，聂凡生很自得地一昂头：“那些酒囊饭袋都被我迷晕了！不到明天早上是不会醒的！”
　　谢云书蹙着眉，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其中疑惑就听到另一个声音。
　　“哦，是吗？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不会醒了。”带着来自地狱的彻骨寒意和滔天的杀气，第三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大门外传来。
　　两个人都震惊地朝门外看去，一个人影缓缓走近。
　　刀，逆刃，此时漆黑如墨的刀身正蜿蜒着血迹，血珠掉落在地粉身碎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狭小空间里让人毛骨悚然，昭示着流血，和死亡。
　　人，赤瞳，在背光的角度，一身黑衣被忽略，仿佛只剩那一对红眼珠子，没着没落地悬浮在空中。
　　“离魂刀......赤瞳……玄渊……”
　　微弱的火光也不知是应了谢云书的话，还是被来人的杀气慑住，就这么突然间，熄灭了。整个阴森的牢房里，只有苟延残喘的火星在吐着最后一缕青烟，那对红瞳如鬼火，开启了地狱的门。

作者有话说

　　生生真的是一个非常脱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