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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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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到达黄经45度,停留在了永恒的方位,时光的沙漏回流,细小的砂砾慢慢拼凑出你最初的模样。
又是夏季了。
道路两旁的树木像是用一种已经很有年代的绿色颜料涂抹在了枝叶上,然后渐渐地风干掉,颜色浓得几乎化不开。时光也似乎在这样静谧的葱郁中慢慢凝固,无声的盘旋在城市上空。滚烫的空气里流淌出了水分,覆盖在了安静得几乎要消失掉的晨曦上,于是,像油画一样的街道开始流动和融化在了火热的季节里。
坐在真空密封罐里一样的公交车里晃晃悠悠,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太阳光下的高乐高卷卷心,正一圈一圈的融化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事先把120急救电话调到快捷拨号模式才是明智之举。他艰难地将手臂从身边那位彪形大汉的腿与自己座位坐板中间硬抽出来,疼的咧着嘴拿着手机,刚在键盘上打出一个1字,手机就响了起来。
拿起来接听,他已经尽量用很大声音说话,但是在公交车四面八方的山寨手机超大音量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立体声播放时下流行网络歌曲的强大阵容里还是败下阵来。
它不得不扯着嗓子嘶吼起来,星祺,你说话大点儿声!我这里听不清!
喂,你小子在什么地方啊?KTV里面吗?可我怎么听着像好几首歌一起唱呢?包间隔音效果这么差啊?是哪一家?去消协投诉它!
你废话少说行不行!他不由佩服起星祺的想象力,也被那歌声吵得越发不耐烦起来。
咱哥俩好久没见!我就想请你吃个饭!聚一聚!星祺只好将嗓音提至帕瓦罗蒂水平。
可我今天有事!要去学校参加百年校庆!他已经开始耳鸣了,视野中也有了倾斜的角度,与车窗相交成一个截面,外面的阳光反射在截面上,刺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百年校庆?!你的那个学校啊?!星祺问,我咋不知道?
就是我在高二的时候只读了一年的那所学校!好了,不说了,我先挂了,回头找你!只怕再说下去,连播120的机会都没有了。
下车的时候,自己一身笔挺的手工裁剪西服已经被人工挤压得凹凸有致。他犹记得当年有人对他总是坐车进校门嗤之以鼻,所以不想在学校里开车招摇,就选择了最亲民的公交车。当真不是一般的,绝对是零距离无嫌隙的亲密接触。
当他抬起头,看见了学校外面明晃晃的门牌字,夺目地悬浮在空中,书写了浸润着丰硕清香的传奇,在人来人往的灰色掠影中镌刻了一道青涩甜蜜的伤痕。
阳光似乎是太灼热了些 ,他觉得里面像是有细小尖锐的针刺破了他的皮肤和血管,微痛的粘腻让他变得焦灼不安起来。
名校的百年校庆,从校门口至学校里面的地面上全部铺着红色的地毯,虽然地毯的颜色和学校里树木的颜色相配在一起很是有碍观瞻,但是一般学校也不会有这样的手笔。走在地摊上,他听不到周围的礼乐之声,倒不是因为他在公交车上耳鸣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只是他耳边一直回想着一句有人曾经对他说的很久远的话,你进个校门就要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用不用我再给你铺个红地毯来?
现在想来,那人倒真是有先见之明。他略带嘲讽的想。
他没有心思去礼堂看节目,慢慢走到最熟悉的教学楼和操场那边,有些无语的看着操场防护栏上系满了和地毯一样颜色的气球,很是扎眼。教学楼还是曾经的样子,有一块一块清晰可辨的砖瓦,灰色的,青色的,过去的一切全部轰然倒塌倾颓,这里浓密的树木却年复一年投下了心中清浅的倒影,无声无息。他慢慢的在一棵树下面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感觉有浓郁的清香滚烫的热度慢慢从他的眼皮上划了过去,很多年也就这样过去了。仅此而已。
回去的时候,他坚定的选择了步行 ,独自一人顺道来了市中心广场,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广场已经被翻修了,有成群成群的和平鸽 ,扑打着翅膀 ,洁白柔软的羽毛像芦苇一样,覆盖着欢声笑语和血红色的天空。空气里隐约有油墨的香味,是最浓郁的树木的清香。他回过身,一瞬间,仿若有浸透着腥咸气味的轰隆隆的雨水从他眼前呼啸而来 ,黑白色的光影在他原本一片空白的脑中迅速交错变幻,重新劈开了一道深邃的沟壑,痛苦沉闷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洁白的画纸上赫然多出了一片巨大的浅灰色阴影,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他的声音像是冬季湖面上的碎冰,给我画一张人物素描。
换了一根削好的铅笔,她迅速在纸上勾勒轮廓 ,深深浅浅的阴影面积逐步扩大,这样立体的五官,在以往来的客人中倒真不多见,也省去了她很多额外的功夫。
将成品拿给他看,却换来两个冷漠的字,重画。
顾客就是上帝,她只好重新拿出了一张画纸。
面前已经堆出了一摞废弃了的纸,手臂也酸疼的像是灌满了铅。可是依旧逃不脱重画的命运,她终于停下了笔,说,这位先生,如果您对自己的外貌如此自信,对画家这样挑剔的话,那就请您另请高明,我的水平画不出您这样立体的脸。
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他站起来,雕刻一般的眉眼之间尽是冷漠,他拿过钱包掏出了钱和一张名片给她,脸上的表情讥诮,对她说,在画上写下我的名字,楚宸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