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伽蓝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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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
伽蓝寺是历代宫中女眷静修祈福的地方。离万岁节尚有三个多月，便迎来皇后及较为得宠的贵妃一干人等。听闻是因皇帝病重，特意来祈福的。
按规定，若尘不能露面，静云师傅说她尚未落发，佛性未定，要远离尘世纷扰。于是她住在后山，除了念经诵文，只能看看她娘亲留下的古筝乐谱，抚筝钻研指法。
对于古筝，她天分很高，连对她极严厉的静云师傅也赞叹，这手琴艺，放眼江湖朝野，无几人能并肩一曲的。
是夜，夜风冰凉，大片的红梅傲雪自开，有纯白的雪花簌簌落下，沾染梅花的香气，随风盈了一室。若尘轻轻抚过琴弦，没有谱，单纯的为此时此景，弹出所看所想。
夜色中，没有星星，月亮孤单地露出一角，雪花也不愿在冷清的天宫呆着，贪恋寒冬中唯一鲜活的色彩，纷纷落下，在空中肆意地飘舞，即使落下是一生的终结。
若尘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琴音激昂，仿佛自己便是那雪，拼了命也不愿留下空白的遗憾。
一段落，音再起，一阵清远悠长的萧声毫无违和感地切入，和琴音缠绕，追逐，不是单纯附和古筝，反有带领之意。吹萧之人在乐曲方面的造诣绝不在她之下，当下是初逢敌手，毫不含糊，二十一种繁复的指法迅速变换，琴音更加深远，情意切切。一时间，琴音和萧声构成一幅绝妙的雪夜梅花图。
一曲罢，指尖生暖。
若尘抬头，便跌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彼时，他便是大片银白色的雪景中，偶尔不经意露出腊梅那点微小却不容忽视的红。娇艳的红装点雪花没有色彩的一生，他充斥她整个苍白的生命。
就此沉沦！
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那么发生的吧，那么惊鸿一督，便绕入月老的红线。
她为他弹琴，煮茶，他为她吹萧，作画。她不问他的来历，他不问她的身世，执一卷诗册在那棵古榕树下便是一个午后。像世间平凡的夫妇，生活点滴都是幸福。
若不是这冬日里最后一场大雪来得太急，加重了皇帝的病情，逆贼趁机叛乱，祈福提前结束，或许会成为若尘生命中最暖的冬日。
临走前，他说，等我！
而她，始终没有问，你是谁。
那夜，大雪纷纷，夜美得凄凉，她跪在静云师傅门外。
静云始终没有出来，隔道木门，手中的佛珠细碎，道：“天意不可违！红尘中人怎么逃得了红尘？只盼你莫落得与你娘那般下场……”
烛火隐隐，静云的影子拉长投落到纸窗上，随着脚步声远离而消失，喃喃的诵经声彻夜未停。
或是一语成谶，若尘在后山守着那两个字，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出现。要等这场战打完吧，她对自己说，他是英雄，总要平定天下，才到她。
山河乱，烽烟起，音书绝。又是深秋，枯黄的长草都半人高。这座曾经香火鼎盛的伽蓝寺在乱世中摇摇欲坠。
“若尘！若尘！”苍老的声音在萧寂许久的后山响起。
“若尘你跟我走，这洛城，守不住了！”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等他。”若尘挣脱她枯槁的手。
“傻孩子，他要来早就来了。”
“都在传，最后一个亡国的公主藏身伽蓝寺之中，他们就要打上来。”
“师父，我……”她话未说完，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愕然抬头，红光闪过，还来不及疼痛，长枪穿刺进怀里佝偻的老人穿过她的小腹。
身体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怀里的老人已气绝，她的生命也在迅速衰竭，她听到有人说：“当今公主在我手中，还怕旭日将军不出来抢人？”
“到时一网打尽，这江山就是我囊中之物！”
张狂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公主？将军？若尘朱唇轻颤，想说她不认识这两人，却气若游丝，只是徒劳，闭上眼前，她隐约看到一个撑着一把青纸伞的女子，眉眼淡淡。
“若尘！”他踏马而来，英俊的脸被风雨雕刻得很坚毅。
昔日繁华不再，伽蓝寺如同风中破烛，摇摇欲坠。
他心一阵慌乱，还好，及时赶到，眼见长枪要刺穿她的身躯，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无声地落在那人身后，千钧一发之际，一剑取下他项上人头。温润的血液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到他脸上。
他把惊呆的若尘拥入怀，“对不起，我来迟了。”
“你来了！”她回过神，扯住他的袖子，楚楚可怜，“带我走好吗？找一处世外桃源，不理乱世的烦扰。"
“若尘。”他剑眉微蹙，深邃的眸中有几丝不忍，“我是当今七皇子，旭日。”
若尘抬头看他，秋水盈眸，“你放不下那荣华富贵，锦绣江山？”
旭日不答，却说了一个皇家秘闻，“这一代，皇家子孙凋零，很大的原因是十几年前皇后与茹妃宫斗，很多皇子公主都在那场无声的硝烟中夭折。”
“幸存的只有我，还有茹妃不知所踪的女儿——芳华公主。”
“你不会是想跟我说，我是你皇妹芳华公主吧？”她笑，泪光盈盈。
“你不想娶我直说是了，何苦骗我？”
“你听我说！”他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我对不起你，五年前我回到宫中便想向父皇母后提起我们的亲事，无意中看到茹妃仅存的画像，和你，如出一辙。”
“你我确是兄妹，我母后害死了你母妃，我无颜见你，若不是探子回报有敌军刺杀你，我也不会再回来。”
“哈哈，兄妹？我等了那么久，却换来兄妹禁恋，杀母之仇。”若尘推开他，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原本单薄的身子暮色下愈发透明。
“你怎么没有死？”
“你死了多好，就没有人告诉我真相。”她瑟瑟发抖，指尖已经像一片青烟消散。
“若尘！”他惊叫，心中一片恐惧，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匆忙抱住几乎随时会离他而去的娇躯。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无端撑着一把青纸伞，看不清容颜，如同隔着一层细纱。她近一步，天色便阴沉一分，最后她在他三步开外停下，雨纷纷而下。
“这是她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你及时出的机会，如果你如她所愿，做一对平凡夫妻的话，我便放你们。”她说，为他解惑。
“”反之，她的命归我。”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她只有赌一把？”
若尘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已经开始化作点点星光飘散。旭日大惊，抽出随身佩剑，要取青衣女子性命。
“荒谬！我要杀了你为若尘报仇！”
下一刻，他狠不起心来。开始以为看不清她面容是因为深山寒露重，暮色为她蒙上一层薄纱。
可在他眼前，随着若尘化作零星消散，那青衣女子的眉眼无端清晰起来，像有人在她脸上一笔一画细细地描，柳眉杏眼朱唇，竟与若尘有九分相像。
她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容貌的转变，霎时间，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放，似乎还能听到“啵”花苞绽放的声音，明明生机勃勃，可那笑偏偏惨淡淡的。
旭日瞬间跌进那个笑容的漩涡中，手脚都不能动了，那个冷清的想要死去，又夹杂着对生命的一丝热情的笑，让一切都苍白无力。
“我们会再见的。”她说，身影飘然远去，转眼融入草木之中。
仿佛因为她的离去，巨大的画幕被揭开，原本的场景一点点清晰，比刚才更苍茫。一切都是了无生机的模样，冷风瑟瑟吹过，野草枯黄，战马跪死，坐骑上的士兵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还有零散的几具尸体横列，早已腐败不堪，露出森森白骨。
原来他迟了不止一点，枯骨都荒凉。他为自己刚才的悸动所不耻。若尘，你是用什么心思等我归来？又用什么心思换最后相见？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伽蓝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