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长颈鹿的耳朵

2、第 2 章

　　对高中生而言，好像没有什么寒暑假。期末考试一完代表着这一学期的结束，也象征着新一轮补课的开始。三天后，同学们带着对假期的恋恋不舍都满脸哀怨的再次踏进了校门。
　　这天下午放学后，高风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后山转转，然后再回来熬晚自习。起身时注意到吴杰仍旧趴在桌子上，好像是在睡觉。回想起来，好像这个人每天下午都是这样：自己离开时在睡，自己回来时依然在睡。有那么困吗？晚上都干嘛去了？一时兴起，他推了推吴杰，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二句话：“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吴杰抬头望着他，眼神很清明，他才恍然——这个人没有睡觉。
　　高风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吴杰点了点头，答应了。
　　一个人是乱转，两个人依然是乱转。走累了，两人就在高风常坐的那个石头上坐下，石头不是很大，但对略显清瘦的他们两人来说也还够了。
　　高风看着山脚下的房屋，注意到某一处正炊烟袅袅。想起吴杰刚来时自我介绍后老师说“我们的新同学还有些腼腆”，当时自己信以为真，现在想来不由得“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想我知道你和我同桌的原因了。”
　　吴杰疑惑的侧过脸去看着高风，高风依旧保持着看向山脚的姿势，幽幽的说道：“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怪胎。”
　　“怪胎？也许吧。”吴杰没有反驳高风，他转过去望着对面那座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风问：“你之前在哪个学校？”
　　“一中。”
　　听到这个答案高风有些惊讶，他盯着吴杰，说：“市一中？”
　　“嗯。”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吴杰都没什么起伏变化。
　　“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学校！”高风的话中不无羡慕。
　　“是吗？”
　　“当然。本市最好的高中！不过，你为什么又转来这里？”
　　“不为什么。大概是不习惯吧，水土不服。”
　　“你家哪里的？”
　　“就镇上的。”
　　高风腹诽：那你还水土不服，同一个市，两地相距不过十几公里，骗谁呢？不过，他嘴上说的是：“你初中哪儿读的，我在初中怎么没见过你？”
　　“就在镇中学读的，我也没见过你。”
　　高风想了想，初中的时候每个年级至少也有八个班，一个班至少也有五六十号人。教学楼都有几幢，两人要是不同班的话，遇见的可能性还真是微乎其微。
　　后来，在一次意外中高风才得知吴杰转校的真正原因。
　　那是一次在上学的途中，前面走着两个女生，说着什么，高风无心偷听，本想加快脚步超过她们，却意外听到“吴杰”两个字，难免就有些好奇她们会说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转校么？”
　　“不习惯吧。”
　　“才不是。你知道我军哥吧？”
　　“是在市一中读书的那个吗？”
　　“嗯。那天我问他知不知道吴杰这个人，你猜他怎么说。”
　　“不知道。”
　　“他说怎么会不知道，吴杰可是他们全校的口头禅——做人别太吴杰了。”
　　“什么意思？”
　　原来，吴杰在市一中时，他们年级的一个校花追求她，可是校花的前男朋友是地方的一霸，小霸王看不惯，就伙同一些不学无术的人隔三差五的各种找吴杰的麻烦。最后一次是校花对小霸王发火了，小霸王有气无处撒，就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把吴杰给揍了一顿，然后吴杰就转校了。
　　“有够窝囊，够怂的。胆小鬼！”高风心中如是评价这件事，“如果是我，一定打得那个什么小霸王满地找牙不可。”
　　为了这件事，高风还偷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吴杰的脸。确实是长得好看！五官立体，眉毛不是特别浓却足够黑，睫毛微长还带一点自然翘，鼻子高挺——清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又为他增添了一些斯文的气息。高风暗自庆幸这个垃圾学校的小霸王是个女生，小镇的地头蛇是女生的哥哥，而且人家是有女朋友的，女朋友年长他们几岁，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高风抬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你下午不吃饭么？”
　　“不想吃，你呢？”
　　“我也是，”不一会儿又说，“可是，我现在想吃了。”
　　于是两人合计着去吃个饭再回教室。到了饭馆，尴尬的发现两人身上加起来就一块五，买了个葱油饼，一半一半，吃得干净，意犹未尽。
　　那天以后，独来独往的两人常常结伴而行，他们由开始的相对无言到最后无话不说。
　　放学后的山林间偶尔会有他们打闹的声音，高风觉得这片山林带给他的不再只是心灵上的平静，还有，快乐。
　　不知道是那次吴杰突然问高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是仿写的李白哪句诗，还是高风拿着矿泉水饶有兴趣的追问吴杰水的化学式，分子式，密度，分子质量等问题，或者是偶然看见山坡上的小石子滚落下来，俩个人为它的受力分析争论不休开始，等到发现时，两人已经成了“爱学习”队伍中的成员。
　　他们两人总是爱找一些刁钻的问题故意难倒对方。吴杰问的题最多，最杂，渐渐的高风也就明白了，吴杰问的那些题其实是他本人不懂的，但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问老师，也不好意思明着问自己，就用这种方式罢了。也奇怪，高风自认一向不是个喜欢问问题的学生，尤其是问现在这个学校的老师——问他们，好像有损自己颜面似的。但是，后来一旦遇到吴杰问的题自己也不会时，总会第一时间拿起书就往教师办公室跑，有时候，一天要跑三四次。
　　为什么会这样？高风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争强好胜吧，他喜欢吴杰认真听自己讲题的样子。
　　桂花浓郁的香气从窗户一阵阵袭来的那个月，高风月考排在了年级第五名。大家都说他是王者归来，确实，想当初他是以年级第二名进的学校。后来，老师找他去办公室谈话，问他愿意坐哪里，可以给他换位置，这样更利于他的学习。
　　“只换我一个吗？”
　　“嗯。”
　　最后，高风拒绝了老师的好意。

　　早自习上高风正眯着眼睛听吴杰背单词，美其名曰“你读我听”，实际上是他没睡醒，想再偷偷小睡一下。
　　“大家静一下，”文体委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讲台上，“那个，篮球比赛要开始了，经过商议，现在我来读一下名单。女子组：蒋丽雯、王洁。。。。。。”
　　被念到名字的一片哀嚎，没念到的暗自开心。也是，在体育上大家都懒散惯了，体育课基本上也都被拿来赶作业、睡觉了，谁还愿意去场上拼啊？之前班上的那几个爱打篮球的也都一个不落的被分到了隔壁班去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你跟谁商议的？我们都不知道！”
　　“跟老师啊，再加上你们的身高，综合考虑。”文体委员甜甜一笑。
　　“我晕！”
　　这下那些没被选中的人心中怎么想就怎么不是滋味了。
　　高风和吴杰都被选了进去，于是，体育课基本上就是他们挥汗如雨的打篮球，同学们有的在安逸的小睡，有的在一旁悠闲地写着作业。高风初中时是校篮球队的，自然不差。几次下来，他发现吴杰打的也不赖，两人经常有很漂亮的配合，但有一个问题也显露了出来——吴杰从不投篮。为什么？
　　洗手间里。
　　“怎么不投篮？打的很好啊。”高风一边洗手一边对身边的人说。
　　“嗯。。。。。。”吴杰支支吾吾，终架不住高风的追问道出了实情。
　　初中有一次班级篮球比赛，在快结束时他们与对方的分数是66:67，最后时刻，篮球传到了吴杰手里，想也没想的就直接把球砸向了篮框，结果没进，他们班输了。事后，有同学抱怨他为什么不把球传给那个几乎百发百中的男生。吴杰也很自责，渐渐地对投篮有些害怕，后来，对篮球也没了兴趣。
　　高风走过去，勾住吴杰的脖子，使劲儿一勒，笑道：“胆小鬼！”有那么一瞬间，吴杰以为高风是想要拥抱自己。
　　原来是错觉。
　　比赛如期而至，毫无悬念的，高风他们班三连败。本来大家都是一盘散沙，临时组建起来的，又都不用心，别人想输给他们都难。纵使如此，高风的也还是很开心。因为在最后一场的最后一刻，高风把球回传给了三分线外的吴杰，吴杰接过球一脸的震惊，紧张的不知所措。
　　“吴杰！”高风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定定神，吴杰坚定的起跳，将球扔了出去，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进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个进球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对吴杰，对高风已经不是一颗球的事情。是鼓励，也是相互的信任。
　　吴杰看向篮球架下的高风，笑了。
　　此时，高风也正看着吴杰，傻笑。
　　如果不是英语老师说晚上看电影的话，高风都不知道已经圣诞节了。每天都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知道今夕何夕。英语老师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圣诞节的时候给他们看些外国电影。高风还记得去年看的是八百年前的老片子《泰坦尼克》，黑暗中他无聊了一个晚上，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
　　当屏幕出现《咒怨》时，高风觉得英语老师今天神经搭错了一根。恐怖片，有没有搞错？！在这九十分钟里，高风的耳朵倍受折磨——来自电影的音响和女生的尖叫。他时不时地瞥向吴杰，结果人家一脸淡定。难道胆小鬼不害怕？
　　电影结束后好多人都还没缓过神来，放学铃还引起了部分女生的惊叫。有个男生提议说送女生回家，高风心想：你是想送你暗恋的女生吧，趁机表白一下？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高风问。
　　“为什么？”吴杰被他问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看了鬼片，你不害怕？胆小鬼~~~”高风贱兮兮的看着吴杰，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滚，你才胆小！”
　　那天晚上，班上还是有好多女生由男生护送回家，之后，班上的情侣数量猛增。那晚，也是高风第一次去吴杰家里，不过他不是送他，而纯粹是自己和他聊天，说着说着就忘了，待到发现时，吴杰的家就已经在视线里了。也是在那天晚，高风知道吴杰的父母也在外务工。小镇上好像大部分的青年男女都在去外面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老人和孩子。
　　吴杰一个人在家，每天都是在外面解决吃饭的问题。
　　高风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简单洗漱了一下便睡下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那栋冰冷的房子和让自己感觉温暖的吴杰。
　　长期下去，吴杰的温暖会不会有一天被那栋房子的冰冷同化了。。。。。。
　　第二天早上高风比平常早起了半小时，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路过小饭馆时，买了两份早餐，自己解决了一份，另一份打包在了准备好的保温桶里。
　　“吴杰！吴杰！”高风单脚着地，坐在自行车上，仰着头朝着吴杰的窗户喊。
　　冬季早晨的小镇格外宁静，高风的声音显得很突兀。也幸好小镇上大家都是独门独院，邻里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近，高风的声音吵不着别人的休息。
　　吴杰睡意朦胧的打开窗户朝楼下看去，见是高风，惊讶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该起床了。”
　　“你等一下。”
　　彼此答非所问，笑意却在嘴角慢慢展开，这个冬天，似乎不怎么冷。
　　“咔嗒”一声，门开了，吴杰还穿着睡衣。
　　高风跟着吴杰上了楼。
　　“你每天都这么早啊？”吴杰边穿衣服边问坐在床边的人。
　　“是啊。奶奶每天早上都要弄早饭，你知道的，老人每天早上都醒的很早。对了，给。”高风把手中的布袋递给吴杰。
　　“什么？”好奇的打开——保温桶，里面装的是稀饭，隔层是四个小笼包。吴杰疑惑的看着高风。
　　“那个，奶奶今天做多了，我看扔了可惜，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吃吧。”
　　“哦，谢谢啊。不过，我早上都不怎么吃饭。”
　　高风心想：我就是猜到你不吃才拿过来的。
　　洗漱完，吴杰夹起一个小包子送进嘴里：“嗯，你奶奶的手艺真像外面的饭馆。”
　　“那、那是。她曾经在饭馆干过，主打包子！”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七点了。出门前，吴杰问：“不骑车吗？”
　　“你觉得半山坡上我骑得上去么？”
　　“那你车怎么办？”
　　“晚上跟你一起回来再取。”
　　这之后，高风每天都是先去吴杰家，再和他一起去上学。晚上和他一起回来，再骑车回家。当然，保温桶里不是每天都是外面饭馆，大多时候是他煮的，有时候是稀饭，有时候是面条，内容取决于奶奶想吃什么。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迎接高风的不再是黑暗的窗户，看着窗户里的灯光，高风有时候觉得这个房子都慢慢的变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