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是怎样变成一滴泪的》原青青

1、第 1 章

　　一、缘起

　　这个冬天好无聊啊。风想。

　　每个黑夜和白天都长着同一幅面孔，每棵树的枝桠和每片原野都是一样的单调。它的身影在每一片天空和海洋掠过，在每一户人家的窗口徘徊过，听过月夜里竹制长笛吹奏的每一首寂寞曲子，目睹在这世界每一个角落发生的或卑微或心酸的爱情故事。好无聊啊。在做完了这一切的一切的时候，风拖着懒洋洋的身体，打着懒洋洋呵欠，慢慢在天上飘着，嘴里慢慢重复着这句话。

　　好无聊啊。风走过野榛子林和黑浣熊的洞穴。

　　好无聊啊。风走过旷野里农人收剩下的苞米地。

　　好无聊啊。风走过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闪烁霓虹和觥筹交错后边的一地狼籍。

　　一天，风无意中走到一片冰原上。一只企鹅和另一只企鹅在冰上快乐地溜着冰。他们变幻着步伐和花样，兴奋地尖叫着，彼此用翅膀抓挠着，嬉闹着。看见风在一边呆呆看他们，就停下了脚步，笑嘻嘻歪头看着风。风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们继续，继续吧。我打搅你们了。企鹅们大声笑起来，说，你看起来很孤独啊。

　　风说，也许吧。日子总是一个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和不高兴的。或者这就叫无聊。

　　其中一只企鹅打量了它半天，摇摇头，困惑地说，无聊好像不是你这种状态。我有个兄弟，他以前就无聊过，为了打发这无聊，他追求过我们国度里数不清的姑娘们，打过数不清的架，做过数不清让人头疼的事情，最后还是无聊至死。我还能清楚记得无聊的人的额头上的表情标签。绝对不是你这样的。是吧，亲爱的？他歪头问身边的伴侣。

　　另一只企鹅用力挽紧了伴侣的手，附和着：是的。

　　那位看起来很渊博的企鹅继续观察着风，最后以无可置疑的口气断定：你得了一种病了。这病的名字叫孤独。

　　风不由自主微微惊讶的啊了一声。听说那是很厉害的一种病毒。

　　是的。那只企鹅骄傲的搂紧了怀里的伴侣，说，可是这种病毒永远不会感染上我们。我们跳舞还来不及呢。

　　另一只企鹅也骄傲的仰头看着身边的伴侣，附和着：是的。

　　他们相拥着从眼前的冰块上用华尔兹的舞步滑走，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笑声。无垠的冰原上，那只企鹅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将风包绕：

　　或者，找一个爱的人，一起跳舞，就不会孤独。

　　二、初遇

　　找一个爱的人一起跳舞，就不会孤独。风天天想起这句话。什么是爱呢？什么样的人是可以爱的人？而且，怎么样才会在想爱的时候，刚巧又遇见这个人？遇上了，爱上这个人，又怎么样刚巧被也这个人爱上？

　　这可真是个难题。风从此变得苦恼。它焦灼地穿过城市的上空，走过夜莺的玫瑰花园，路过灌木林里狍子和松鼠们的家门口，去小河边的石头上思考，看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掉落到一个小女孩的梦境里——可是没有它要找的答案。

　　风几乎要绝望了。或者这根本就是没有答案的。它想。

　　一天，风漫无目的地走过一片冰云。忽然又记起了这个问题，忍不住心情萧瑟。好孤独啊。它低低叹息。

　　哦。一个声音在它身后响起来。风迅速回过头来。谁呢，这是？许许多多雪花从那片冰云上飘流过来，顺着风的方向。风摆了摆身子，做出了一个舞蹈一样的回旋，那些细碎的雪花就顺着他的气流舞起来。风张大眼睛，辨别刚才说话的那片，然后准确无误地把它拉到眼前。那突来的明亮晃痛了风的眼睛。好熟悉的身影，仿佛在梦里见过。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鼓鼓地在心里萌动，抽芽。是你。风微微笑着说，是你在答应我。

　　嗯。

　　你是第一个答应我的话的。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吗。风感到心也在微微笑起来。

　　不知道。雪花在它身边旋转，从一个姿势换成另一种姿势。可是我看你好久了。我看见你从那边走到这边，从这边走到那边，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我能感觉到你这就是孤独。孤独或者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你跳舞的。象我现在这样的舞。

　　风的心如遭电击。孤独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陪着跳舞的人。它感觉要落泪了。就是这。就是就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等了好久的答案，和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就突然不期而至。幸福原来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风不再说话，目光温柔地追逐雪的舞蹈。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着我跳舞。或者能抵消一下你的孤独。雪花斜睨了一下身边的风，有点羞赧地悄声说。一个笑容慢慢绽放在雪花的唇边，慢慢扩大，慢慢荡漾开去，象一滴彩色颜料滴到水盆里，晕染出大朵的蔷薇。

　　风忽然加快了速度，倏地掠过去，卷了它就跑，脚步变得凌乱和激越。伴随着雪花的一声细碎的幸福的叹息。是的我带你飞。带你跳舞。你的舞蹈从此就一路绽放，只要我在这里。

　　雪不再说话，只是悄悄贴紧了风的身体。

　　有砰砰砰的声音擂鼓一样传来，或者那是风的心跳。雪花想，或者我对风一见钟情。或者我对它已经爱了很久了，等了多少年才能等到它走过我的身边。谁知道呢。冰云妈妈说我今天必须离开，开始我在天空里的舞蹈，如果那一刻碰巧来带我们的是风的兄弟们，而不是它，又或者它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那不是就这样错过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缘分，冰云妈妈和姊妹们没有告诉过我。可是，一片雪花刚巧遇到它喜欢的那缕风，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或者这就是缘分。

　　三、相爱

　　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不知道。

　　我们是在相爱吗？

　　我想是的。

　　雪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旋转的舞步，看起来象个白色的精灵。风温柔地端详着怀里的爱人，忽然大声唱起来：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它倏地扑上一个高高的建筑物上的大广告牌：嘭嘭！它接着唱：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它倏地扑向一棵白桦树梢上黏住的一块大塑料布：呼呼！

　　嘭嘭！呼呼！哗哗！咚咚！风敲奏任何能弄出声音的东西，把世界变成两个相爱着的人的音乐场。最后它唱道：我要带着心爱的人走遍天涯海角。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蜜月旅行。在每一个能想的到地方，在每一个夜晚和白天。他们追逐光与线的游戏，寻找时间遗失在世间的细小痕迹，看海浪堆起万里花田，在高高的山顶看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如同梦里星空，还有，倾听彼此的心跳。风说，你的心跳在说三个字：我爱你。雪说，你的心跳在说三个字：我也是。

　　有一天，他们舞得有点累，雪就安静地倚在风的怀里，顺着气流的方向随意飘着。有点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意思。忽然，它的手在风的身上触到一点水水的东西，张开眼睛，它惊讶地发现风的脸上有一滴水珠，晶莹剔透。

　　你哭了。

　　没有。风笑起来。我们风是没有眼泪的。泪太湿，会把我们的翅膀坠断的，那样我们将无法自由地行走，也就不能带你们飞翔了。那是刚才在云层那里不小心带来的水汽，很快就会消失的，因为我们风是很干燥的，任何水份，都无法长时间在我们身边停留。风说着，突然感觉怀里的雪花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你冷吗。

　　不。我只是想起来，我也是水汽凝结的。

　　呵呵，傻子。风的笑声朗朗响起来。你们雪花有点不同。这是冬天啊，温度低到足够你们一路舞蹈。

　　那等这个冬天过去之后呢？我们的爱情将寄存在哪里呢？难道我们就不能天长地久吗？

　　风轻轻弹了一下雪的面颊，说，天长地久，那还是爱情吗？爱情美丽如同焰火，短暂如同焰火，只要在最幸福的那一刹那绽放灿烂，就足够了。一刹那就是天堂。

　　那要是你有一天不喜欢我了呢？雪紧紧盯着风的眼睛，那里看起来深不见底。

　　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不能将这份爱情坚持下去，那么我们将在这世间走散，记忆也终将叛逃。爱情和永恒，这是亘古以来万物都不能解决的悖论难题。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可是瞬间它的声调又高扬起来：为什么想那么多呢？为什么不享受当下呢？能够一眼望见尽头的爱情是多么索然无味啊。

　　为了让这种无谓的顾虑从雪的心底和嘴边驱逐出去，风决定带它去看看红尘里的人间的爱情，或者，会有一点点的启发。

　　四、人间故事

　　一个女子，男扮女装去书院读书，爱上了同窗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家里很穷，女子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硬生生把女儿嫁给当地一个豪门子弟。男人在相思和失望中悲愤而死，女子在出嫁豪门的路上拜祭男人的坟墓，撞了碑，去另一个世界去拥抱爱人。

　　在女子撞碑的那一刹那，躲在一边看着的雪失声叫起来。啊。它短促地叫了一声，想伸手拉住女子的脚步，可是它的力气太小了。雪转身问风，你为什么不拉住她？

　　风反问：为什么要拉住她？她在选择自己的路。从此，她将和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这不是幸福吗？幸福所指向的地方，甚至死亡都不能阻隔。

　　雪小声地问：这样的爱情好让人感动啊。

　　风笑了：是。这份爱情的名字叫坚贞。

　　一个女子和她的丈夫情投意合，他们一起看云起云消，日出日落，过着充实美丽的日子。没事的时候，他们常翻开一页书，问对方哪句诗哪件事出自哪里，输掉的人，就要被泼上一盏茶。

　　茶香传到窗外的雪的身边，雪忍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清香。它忍不住想钻进窗格子里去，靠这温暖的一幕再近一些。风拉住它，说，傻子，房间里的炉火那么温暖，你会融化掉的。

　　可是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幸福啊。

　　风笑了：是。这份爱情的名字就叫美满。

　　过了一会儿风又补充说：其实，十年之后，这个男人将死去，这个女子将饱受战乱流离之苦。可是这份美满并没有消逝。在生命之树不到的地方，记忆将肩负起延续这种美满爱情的责任。

　　以后的日子里，风又带着雪看了许许多多种人间的爱情。一个公爵放弃了王位，娶了心爱的女人，风说那爱情叫浪漫；一条鱼爱上一个王子，忍受他的漠视甚至爱上别的女子，风说这爱情的名字叫成全；一个温柔富贵乡里的男人爱上表妹，在她死去后出家当了和尚，风说这爱情叫做忠诚；还有许许多多，各形各色。其中，雪最喜欢一种那样的爱情：在许多普通的屋檐下，妻子等待着丈夫，柴米油盐里堆积细碎的温暖；丈夫怜惜妻子，鸡零狗碎里沉淀朴实的长相厮守。风说，这种爱情象小草，或许卑微，或许琐屑，或许普通，可是却生生不息，踏踏实实，蓬勃地生长，可以连绵到天涯。这种爱情的名字就叫平凡。

　　雪笑起来，说，一起做家务，一起吵架，或许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一起跳舞。与相爱的人一起跳舞，这就是爱情吧。现在你已经带我看过了形形色色的爱情，我已经明白了爱情的所有内涵。我们回去吧。风说好。

　　就在它们转身的一刹那，雪的目光又被一个女子紧紧吸引住了。

　　五、眼泪正式登场

　　一柄剑，谁拔出，谁就是这个女子的爱人。拔出剑的男人，却早有了相爱的人。她该怎么办呢？

　　雪的心紧紧替她担忧着。雪坚持着一路尾随她。风坚持反对。为什么？雪问。风说，这是个不适合你看的爱情故事。

　　为什么不适合我看？

　　因为你会掉进去的。你会不自觉变成那个故事的女主角。这个故事非但不甜美，它甚至是惨痛的。

　　可是我要看。你带我看过那么多的爱情故事，形形色色的，虽然没有圆满的，可是无一不是温暖的。唯一没有带我看见的，就是这种惨痛的爱情故事了。我要看。

　　可是你会后悔的。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而且，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因此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的。雪安慰它说。我们彼此拥有。直到永远那么远。

　　风不再说话，低下头，眼圈是红的。可是它们风的家族是没有泪水的。也就仅仅是眼圈红而已。

　　风的反对和沉默让雪不安。可是它的执拗让它走得更远。它渴望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才是惨痛的。

　　终于，雪看清了这个故事里的男人和女人，前前后后的因缘和宿命的结果。

　　雪看见他们怎么相识在一场时空颠倒错乱的误会里。看这个女子怎么哭泣，怎么等待，怎么相信关于那个爱你一万年的谎言，怎么希望心爱的男人在最后的时候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她。雪看见一个关于能穿梭时空的盒子，怎么样的翻云覆雨，指引着这个男人一步步走向这个女人，又一步步远离；然后再走近，然后是永远的远离。雪看见男人如愿以偿拿到盒子，回到另一个他最初相恋的女子身边，看见在结婚的那天，初恋女人从他心里钻进钻出，看过那个女子留在他心里的一样东西后的不辞而别。

　　雪问风：你说，那个傻女子留在他心里的是一样什么东西呢？

　　风抿着嘴唇，不答。雪感觉风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雪继续看下去。

　　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的人终于来了。却不是迎娶。我猜的到开始，却猜不到结果。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那个女子的话一起窒息。或者能死在意中人的怀抱里也是一种幸福。雪想。那个女子越飞越远，男人头上的金箍越勒越紧，眼里的绝望越来越深，直到伸出去的手无可挽留，哪怕是一丝丝的回忆，终于演变成狼嚎一样的长长一声惨叫，在时空的隧道里无限延伸和回荡。

　　雪清楚得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爱情原来可以怎么惨痛。你没有告诉我。而且，你也没有告诉我，她究竟把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放进了男人的心里？雪艰难地问。

　　风的表情变得无比晦涩。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雪逼视风的眼睛：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什么能让那个男人初恋的女子看了一眼就匆匆远离，什么等能唤起一个本来已经隔绝了生死爱欲的神仙的心痛的感觉，什么能穿越得透宿命的诅咒和佛祖无边法力，让一个金刚的战神蜕换回一个爱人的本原，在无法面对中让灵魂在情欲和宿命的挣扎冲突中无可救赎，从而变成贡献给佛陀的无上祭品？

　　风久久地看着雪。想看碎自己的爱人。良久，一个迟疑而粘滞的回答从它唇边吐出：

　　一滴眼泪。

　　六、多年以后的感悟

　　很多个日日夜夜就在爱人间的指缝里流过。如烟。

　　如果沙漏肯停止宿命的沉积，爱着的人的脸上也就将褪去酡红若醉，表情黯淡如同史前的荒野。把每一天都当成世界末日来相爱，所以我们的爱情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看起来才这么美轮美奂，灿如虹霓。站在看得见结尾的地方慢慢走过现在，一路行板，一路凄绝。现实和未来在视线中就这么渐渐融合交汇，成为一体，须臾不可分离。——多年以后，风想起这段遥远的爱情，这样沉思，并且下着结论。

　　这是一场魂飞魄散的爱情。它想。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七、离别前夜

　　雪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自从看过那个关于眼泪的爱情故事之后。可是风总感觉有一些东西已经在雪的心里滋生。是什么呢？风回答不出。或许当初就不应该顺从它的执拗。世间有很多事情，不看比看了好，不知道比知道好，混沌比清楚好。

　　依旧牵着彼此的手，踏遍天涯。舞蹈的姿势越来越纯熟，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就完全读懂彼此的心思。一个手势，就知道下边去向哪里。天底下的爱情原本就都长着同一幅模样。风和雪的也不曾例外。

　　不知不觉，春天就要来了。气温一点一点变得粘稠。

　　风能察觉雪的容颜日渐消瘦，呼吸不畅。它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舞步却变得越来越迟疑。说着属于两个人的悄悄话的时候，雪的笑容看起来那么憔悴，象一朵发抖的花，简直弱不禁风。风心里揪然，疼惜只能藏着心底。

　　终于，在一个夜晚，连笑都需要努力才能打点出来的时候，雪用力靠紧了风的身体，悄悄地问：是不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风的心哆嗦了一下，做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说，瞎说什么。无聊不？

　　雪笑了。说我知道我必须走了。已经跟随你整整一个冬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呵。只是在我该走的时候，我不喜欢被什么带走，而是一个人静静自己走失。

　　风认真继续着谁都不相信的不胜其烦口气，斥责雪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这么奇怪莫名其妙的念头。我们是会相守到天荒地老的。要是你脑子非得胡思乱想些什么的话，为什么不想想我们怎么去找到那只麋鹿隐蔽的草场，还有那些浆果的根在哪块原野上盘结。

　　要是我们在世间走散，那也不是我们爱情的终结。你在带我看那些人间爱情故事的时候说过，爱情是忠诚的，美满的，坚守的，浪漫的，成全的，无私的，美丽的。我确定我们的爱情无一不满足着其间任何一种品质，带着属于我们的传奇。雪顺着自己的思路慢慢地说。

　　可是拥有忠诚的美满的坚守的浪漫的成全的无私的美丽的爱情的我们怎么可能走散呢，那都是你的杞人忧天。风固执着打断爱人。

　　我是想说明，即使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消失在这个世间，而我们的爱情却已经超越了脆弱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我们的形体消失之后雕塑般存在，并且熠熠生辉。你不是说过吗，在生命之树不到的地方，记忆将肩负起延续我们爱情的责任。而记忆是我们已经馈赠给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的，它们将负责保管我们关于爱情的所有记忆，并且延续到永恒的尽头。如果我消失在这世间，我希望能变成一滴泪的形状，放到你的心里。

　　雪注视风的目光越来越温柔，细小的笑容渐渐变得恍惚。

　　风接住雪的目光，一些类似窒息的感觉在心里水印一样越浸越大，直到把它淹没。

　　谁也不再说话，只是拥紧了对方，象拥抱着一个天荒地老的神话。

　　八、失散

　　第二天，天气冷了些。雪的精神明显变得好了点，情绪也略略高涨了些，主动要求再试试那天新编的舞步花样，并且兴致勃勃地做了很多遍。

　　它们一起走过原来曾经走过很多遍的地方。在一块封冻河边的枯黄草地上，它们讶然发现一朵花！有点萧瑟地站在那里，有一点点冷峻，一点点孤单，一点点坚持和一点点尊贵，站成黯淡的背景里一抹呛眼的火红。风和雪有点吃惊，怎么会在这样冰天雪地里还有这样的花呢？是谁把它遗落在这无边的寂寞和荒芜的旷野里？它们面面相觑。

　　我想要它。怔怔看了很久，雪对风说，或许插在我发间会很漂亮。

　　是的，我也这么想。我去帮你把它摘来。风兴冲冲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我很快就来。

　　风把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棵树的最高的枝头上，迅捷地朝那朵花跑去。——不是真的。一朵绢花。远远看去，逼真地令人生疑。绢花也好，风想，插在爱人鬓边，配上雪那冰清玉洁的容颜，会是多么惊艳的一幅画。

　　——可是….可是….慢着….不，不…..不！！！

　　雪呢？？？

　　风癫狂着，嚎叫着，撕扯着，锤打着，寻找着。

　　雪呢。雪呢。你们见过它了吗。那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的心。我的歌声。我的快乐。我的疼。我的灵魂。我的阳光。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我。——你们见过它了吗？我的天使一样的爱人。见过了吗。你们把它藏哪里去了。没有它，我将没有存在的任何意义。那将是无尽的黑暗和绝望，无边的孤独将把我湮没，然后埋葬。还给我吧。给我吧。我可以带它到天荒地老。可以带它踏遍夕阳。我们一起跳舞，一起笑，互相搀扶，互相给予，彼此取暖。我们是另一个自己。人可以没有自己而存在吗。如果那也叫存在，那么什么才是存在的标尺和定义。——可是，我的雪呢。你们说。你们说啊。

　　九、化泪以及故事结束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是个容易失散的世间。不管牵得多么紧的手，总有一天会放开。有时候是名利，有时候是猜疑，有时候是熟悉，有时候是无边的厌倦。总有什么，会慢慢侵蚀我们的爱情，把它沦为欲望的阶下囚。当然，也有没有遭这些东西荼毒的爱情。它们看起来那么纯净和完美，象春日里正在怒放的玫瑰花上缠绵的蝴蝶，象一个空灵的、轻弹得破的梦境，象灵魂深处一声隐约亲切的叹息。那么，时间也总会给这样的纯净和完美打上它的封条，沉入加勒比海或者大西洋深处。可能在无上的神灵那里，对这种华美和尊贵的爱情也是倾慕和疼惜的，不忍心在人间失落太久，想变成永恒之坛上圣洁的贡品。宿命的安排永远是最有道理的。抗拒不过是爱情消失时候生命个体的暂时挣扎，并且让生命在这暂时的挣扎里边取暖，争取最大程度上活下去的支撑。神祗说，经历的就是永恒的。当时间把爱人们拆散，关于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这份沉淀到我们生命里每一个毛孔、没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爱情，变成一滴泪的形状，加以珍藏。

　　这故事真的完了。——噢，你是想问关于那滴泪的事情吧？

　　它在风的心里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不过是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和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