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是你》月无姬

50、旧事重提

　　“哥？”林子墨轻轻叫了一声，想替他擦去脸庞的泪水，而还不等他伸出手，哥哥就背过身去，不愿将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胡乱地擦干了脸庞的水迹，面向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双狠狠红着的眼睛。
　　“哥以前和嫂子也来这里看过日出？”他问。
　　林子轩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否认：“嗯。那个时候特意早起来这里看日出，不过没有她在身边，日出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他的眼睛暗淡下来，褐色的瞳孔像是遮着灰蒙蒙的雾，而那雾里裹着绝望，陷在他无法抵达的深渊里。尽管他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要正常些，而那压抑着的平静背后，像是藏着汪洋般的惊涛骇浪。
　　“你……和优雅还好吗？我听爸妈说你们婚礼上的事了，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
　　没想到哥哥会突然提到自己，他满口苦涩道：“别这么说，这种事谁能料得到呢？还是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这也是嫂子的愿望。”
　　他不说话，走过几步望着楼下。
　　站在楼顶能将整个学校的景色都收入眼中，一大群学生从宿舍楼里涌出来，奔向教室或食堂，老远就听得见喧嚣的人声，空气被嘈杂的声音填满。
　　“看着他们，就仿佛是当年的我们。”他有些伤感，又好奇道：“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你身后的？”
　　“一开始。你以为你是猫吗？脚步声那么远都听得见。倒是你，怎么看见我的？”
　　……他以为他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
　　“我晚上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没想到正好看见你。我……放心不下，就只好跟着你了。”他有些疑惑道：“哥哥突然来学校干什么？”不会只是为了看这一场日出吧？
　　“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到那些根本不会对林子墨提起的事情，而这个时候他也很想有一个人在身边，孤独太久，无论是谁都好。“我和小影虽然在同一个班，但在整个高一上学期几乎没说过话，可她拯救了我。整个学期，我的生活都一团糟，学期成绩在班上排倒数，老师每次发卷都会点名批评说我这么努力学习，和其他调皮捣蛋的学生不一样，可成绩比他们还差，他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头脑不聪明的笨蛋，就算侥幸进了好学校，可差就是差，笨就是笨。而离开家的住宿生活也不适应，以前的同学都不在，我也不想去刻意讨好他们，像是被孤立一样永远都是一个人。”
　　他静静地说着，仿佛又回到了形单影只的当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要命的寂寞。“最让人难堪的是元旦晚会，班主任说同学之间三五个人自由组合成小组，准备一个节目在晚会上表演。可没有那个小组愿意接受我，老师让他们看着办，就把我像一个冬瓜似地踢来踢去。我讨厌那种被嫌弃的感觉，难道我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
　　“不是的……哥……后来呢？”哥哥的内心既细腻又敏感，对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他从来都只为自己得不到的不屑一顾，可内心比任何人都更想被别人看重，除了自己。像林子墨从来都没有为不被人喜欢这件事烦恼过，而他一直都是星辰环绕的中心。
　　“后来是凌影站出来让我加入他们的小组，表演小品，我没有答应。一般不会有人在被拒绝后还来邀请第二次，我不答应，她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我身后跟来跟去，像小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我突然发现她有一点可爱。可事实证明我就应该留在台下做个鼓掌的人，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也是徒劳。明明在台下练了那么久，所有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可站上台的时候对着所有人的目光就紧张到发抖，结果愣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开口又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硬生生把一场感人至深的悲剧弄成了从头笑到尾的喜剧。”
　　晨风微凉，吹开他又变长的头发。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像是日光冲破了云层，就算当时的自己是有多么尴尬不堪，而现在想起来却带着怀念的喜悦。
　　“小品被我搞砸了，更加抬不起头来，可只有小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像小鸟一样围着我转，讲很多笑话和故事。她说我长得很好看，我信以为真。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想向她表白又怕她拒绝，她在班上人缘很好，有好几个男生喜欢他。有一个男生向她告白好几次都被拒绝了，就纠缠不休，就当她对那个男生说出喜欢我的时候，我以为那大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她的成绩比我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也拼了命要赶上她的步伐。再后来……我们又分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哥哥看了他一眼，而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责怪，淡得像是不经意而为之。
　　“但是我们约定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可我的高考又一败涂地，不得不复读。那个时候我非常害怕失去她，在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她却说，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不离不弃。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些话，就像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在大学里我们重新在一起，毕业后结了婚，本来应该有一个小孩，这样平淡而幸福地度过一生。可也许是上天看我这一生太过顺利，所以才狠心地夺走她的生命，夺走我的一切。”
　　故事听完，远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平淡，可他们之间的相爱就像是命中注定，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
　　“我再也不会像爱她一样那么爱另一个人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忍不住的泪水跌出眼眶，他却捂住了自己的眼。
　　“哥，还会有人像你爱她那样爱你，只是你从来都看不见。”他在心里说，轻轻地抱住了哥哥，他没有拒绝，瘦骨嶙峋的身躯激烈地颤抖着。
　　“回去吧，我们。”
　　无论多么不愿意，现实还是不得不面对。
　　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穿过拥挤的人群，忙着赶上晚自习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成年人。
　　林子墨站在一群高中学生里还是格格不入，他加快离开的步伐，却在那一刹那察觉到身后的人留在原地。他回过头去看哥哥，发现他神色有些恍惚，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骇人。
　　就像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出了学校，车辆穿梭的街道繁华喧嚣。林子墨身无分文，哥哥身上也没剩多少钱，两个人只有搭公交车回家。公交慢悠悠地行驶，一路上走走停停，两个人的座位挨在一起，哥哥靠窗而坐。哥哥也困了，仰着头睡觉，刹车的时候额头磕在前排的塑料椅子上，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又将眼睛闭上。
　　哥哥在身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毫无睡意，只是眼睛发涩，侧过目光盯着他的睡容。
　　仿佛从年少就开始一成不变的脸已经被疲惫所累，而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能忽视那凝成面具般的悲伤。依旧锋利尖削的下颚，纤细的脖颈，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明显，那深陷下去的眼窝被睫毛覆盖只剩下狭长的阴影。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也不管有没有人，想吻住他淡的像水痕般的嘴唇，结果只是碰了碰他瘦得没有几两肉的脸颊。
　　回到家爸妈都已经吃过早饭了，哥哥这次倒没有直接回到房间，他站在灵堂前，静静地凝视着照片上面无表情的女子。他们的目光隔着两个世界相遇，仿佛又遇见了那个年少的彼此。他看着哥哥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不知道是在告别还是在说再见。
　　后来他才知道两天后就是凌影二十六岁的生日，哥哥很早出去就计划两个人要出去旅游，本来想在她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谁知道那个惊喜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埋在了永远暗无天日的地狱里。
　　凌影离开人世的那个晚上，哥哥待在她的身边，却并没有陪着她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凌影突然病倒的五天时光，哥哥整夜整夜地守着她，生怕一闭眼她就会消失不见。第四天的下午，她的病情好转一点，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几天来积压的疲惫一起爆发。在最后的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睡着了，也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做了梦，被梦魇困住醒不来。等他从梦境挣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冰凉，而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僵硬的手指箍着他的手掌，扳都扳不开。
　　她那么不想离开，可还是不得不独自一人去向另一个世界。
　　他那么想她留下，却除了回忆失去了所有。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睡着，也许还能听见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吧。在梦里有一个人在我耳边说话，就是她的声音，我却什么也没有听清。”
　　而那时哥哥对凌影说的，从来都不是再见。
　　贾优雅对他深更半夜不知所踪的行迹大发雷霆，也没有带手机，天还没亮醒过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便再也睡不着，一直等他回来，却始终等不到。虽然她明知他是和哥哥一起回来的，但并不问他半夜出去干了什么，他也闭口不谈，然后听她说起急着赶回去的事。他一个劲道歉，却做不了任何应答。
　　怎么放的下？那样的哥哥，已经被巨浪吞没，他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虽然不能将他拉上岸，宁愿一起掉入深海，也不愿松手。
　　他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最不想伤害的便是贾优雅。

作者有话说

　　年龄有点问题，但年龄不是问题。
真想快点写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