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辟雍

67、【番外】后记（一）

　　年近六十的杨跃进是桐溪乡的村委会主任，也是村里最年轻的人——在比他小几年的妻子去世之后。他的妻子曾经被鬼祟附身过，大师说伤了魂魄，活不过五十。这些年来，她的情况他看在眼里，能撑到五十好几已经不错了，去世也在意料之中。
　　在妻子去世之前，杨跃进就递交了退休报告，丧事办完后，报告才得以批复下来，同时下来的还有将桐溪乡并入隔壁乡的公文。他并不意外，桐溪已经没几户人家了，他这个村干部做得庸庸碌碌，唯一一件让他自觉欣慰的事，就是乱葬岗的鬼祟被他请来的法师除干净了。
　　儿子想接他到县城里住，他也没答应，从小到大，除了上学那几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桐溪，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情很复杂，经历了那些事情，爱是很难说得上了，但到底是故土难离。他就想像村里的其他老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老死在这里，然后在附近山上找个风水宝地葬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余下不多的人生里，还生出了一点波折来。
　　那天他吃过午饭，拴上屋门，打算像平常一样上楼午睡一小会。然而他刚走上楼梯，大门就被敲响了。
　　屋外传来的是儿子的声音：“阿爸，你在屋吗？”
　　他一边回头开门，一边在心里纳闷，这小子怎么会来？他儿子不是个不孝的，在县城里开饭店挣了钱，每个月都会给他好几千，但就是很少会回来。这也情有可原，这种坏了风水，鬼祟横生的穷乡僻壤，谁愿意去。
　　杨跃进打开门一看，又是吃了一惊，只见门外站着的除了儿子之外，还有孙子，两个人神色都很不好，青白惨淡。他不免问道：“出什么事了？”
　　儿子说道：“进去再说。”
　　他侧过身去，让两人进屋，他注意到，跟在儿子身后的孙子，竟然瘦得快脱了形。上回他见到孙子还是过年，那时候孙子虽然仍带着十七八岁少年的削瘦，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形销骨立，像是一截枯老的光秃秃的树枝。而且，孙子现在正是高三，怎么会有时间跟儿子一起来看他。
　　他人老了，脑子却还能用，马上就意识到这事情大了。
　　他儿子一坐下就开始抽烟，直到烧了半截烟灰之后，才说道：“阿爸，我带阿成回来找你也是没办法……他被鬼缠上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想着老家是大师的住处，说不定能找到条出路……”
　　听到“被鬼缠上”几个字，杨跃进浑身一抖，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报应还没完，轮到他孙子头上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讲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逼问，父子俩脸色更难看了，尤其是孙子杨广成，脸上红了又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儿子杨立民一拍大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小子在学校早恋，被老师捉到，就跟那女生分手。但那女生小小年纪不学好，硬是缠着他不放，可能精神也有点问题，要死要活的，还真自杀了。她死了以后，阿成就天天做噩梦，还说看见那女生在他旁边。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他快高考了，又出了这种事，神经衰弱，可是这都几个月了，医生看了不少，一点用都没有，人也成了这副鬼样子……”
　　杨跃进没开阴阳眼，自然看不到杨广成到底是不是真的被鬼缠上了，但他老婆曾经被鬼附身过，后来一起过的十来年，她萎靡木楞、神魂不属的模样他深有体会，他一看孙子的容色，跟他老婆还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村坏了风水，祖上又背着罪孽，两族都是子嗣稀少，他这一支可是三代单传了，眼看着孙子惹上不得了的东西，他心疼得不行。
　　他哀叹了一声，说道：“大师去世之后，楚先生让我去找禹县华严寺的法师过来驱邪。要不我们带阿成去华严寺吧，去求那里的法师……”
　　这也算是一条路，杨立民不甘心说道：“大师的宅院，真没人了？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能驱邪的东西……”
　　杨跃进瞪了儿子一眼，说道：“别说大师去世之后，他的孙女把东西都搬走了，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能动！”
　　杨立民讪讪地低下头，大师来村里之前，他就已经去外头闯荡了，对这个大师也是道听途说的多，不像杨跃进这些村民那样对过往的事有切身体会，对大师的忌惮刻入骨髓。所以，想了想，他又说道：“镇上没大巴去禹县，去一次至少也要四五天，阿成读高三，他以前成绩很不错的，老师说能上重本，这事早一天解决是一天。阿爸，我们就去敲一下宅院的门，说不定大师的徒弟或者晚辈在呢？”
　　杨跃进知道有人在的机会渺茫，但见儿子殷切的模样，也就答应了，反正就走一遭，费不了多少功夫。

　　“笃笃”，杨跃进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扇已经掉色严重，漆色斑驳的木门。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扇门前了，上次华严寺的法师来驱邪也没让他跟着，这时站在这里，做着跟多年前，相同的动作，明知道大师已经过世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在，就连地下那些鬼祟也没有了，他的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几声单薄的敲门声在空气中散去，杨立民又走上前来补了几声，还扯着嗓子问了一声“有人吗”，以致于被杨跃进教训了一顿。门依然栓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反应，杨立民开始东张西望，打量着门边上的墙，像是在判断怎么翻墙进去。
　　总之就在没有人会认为里面有人在的时候，那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那年久生锈、失去润滑的门轴转动，发出的刺耳声音，让各怀心思的祖孙三人都吓了一跳。
　　三人不约而同地从两扇门开口看进去，只见在门后五六米开外，站着一个少女。杨立民父子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站得那么远，她怎么开的门？这想法一出现，两人都打了个寒颤。而早已见识过这情景的杨跃进镇定得多，只是微微恍惚了一瞬，以前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是大师。
　　在惊异和恍惚之后，吸引三人目光的是，这少女眼睛上蒙着的白布，让她并不高壮的身体在树荫下显得更为纤细羸弱。
　　杨跃进与长大后的苏小雅有过几面之缘，不至于忘了她的容貌，但此刻几乎遮住她上半张脸的白布以及自己的老花眼影响了他的判断，于是他轻声问道：“请问是苏小姐吗？”
　　“杨叔，你们有事？”苏小雅没有否认，直接问道。
　　她没让他们进来，杨跃进就站在门前一步不动，又惊又喜地说道：“请苏小姐救救我的孙子吧，他被鬼祟缠上了……”
　　杨立民和杨广成没敢说话，虽然这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好像瞎了眼睛，但他们也不敢小瞧她。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们只看到，苏小雅的脸朝着他们的方向沉默了一阵，他们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
　　她终于开口，说道：“他是被缠上了，但怨魂不会无缘无故地缠着人，这对它没有好处，他肯定是做了什么让怨魂放不下他的事。”
　　杨立民从她的话里捉到了一丝希望，连忙将杨广顺的事又说了一遍，恳求道：“求您把我儿子身上的东西送走吧，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苏小雅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会以重金酬谢，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不缺钱，事情肯定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要不然那个女孩子哪来的那么大怨气。”
　　“她是个精神病，可能是什么偏执症……”杨立民口不择言地说道。
　　苏小雅摆了摆手，说道：“要真是精神病也是你儿子惹的，反正到底她为什么缠着你儿子，他自己最清楚。”她在树下的躺椅上坐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先跟你们说清楚，这怨魂已经跟你儿子的魂魄缠在一起，如果强行驱走，会带走他的一部分魂魄。”这就跟当初孙欣的情形差不多。
　　祖孙三人听得脸都白了，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带走魂魄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事。杨跃进回想起自己老婆的情形，一想到聪明伶俐的孙子也变成那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而杨立民对自己母亲、杨广成对自己奶奶的情况也是知道的，两人同样面色惨白，瘦弱得像竹竿似的杨广成像是站不住一样，一下就跪倒在地，啜泣着说道：“我……我不想……”
　　“就……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看着儿子扶起摇摇欲坠的孙子，杨跃进嗫嚅着问道。
　　“除非那个怨魂愿意自己离开，这样损害的只是身体，魂魄不会受到损伤，”苏小雅说道，“但是一般的怨魂只剩下怨气，没有理智，即使有理智，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执念。”这就想当初的陈春丽了。
　　在杨跃进和杨立民说话之前，杨广顺突然叫唤了起来：“她有理智的！她每天都跟我说话！说要和我……”他骤然止住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杨跃进和杨立民不由将目光看向苏小雅，她对他的叫嚷没放在心上，只说道：“如果她还有理智，就不会跟在你身上出现在我面前了。”就像当初的陈春丽，因为感受到他们几人的强大，在他们来到村里之后，一直躲起来。
　　杨立民不想儿子失魂落魄，也不太相信苏小雅，对杨跃进说道：“阿爸，不如我们去找华严寺的法师吧……”
　　杨跃进对大师的孙女信得很，但事关三代单传的孙子，也不得不有些动摇，万一，哪怕是万一华严寺的法师有别的办法呢？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看在佛祖的份上，说不定……
　　苏小雅没理会他们的心思，她帮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他们想走别的路，她也就懒得管了，挥手将门关上，在躺椅上睡下了。
　　关上门后不久，躺在躺椅上的苏小雅即使没有了眼睛，也能感觉到有人从后边靠近她的位置，站在她身边，低沉如水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被怨魂缠身吗？”
　　她侧过身，背对着他继续睡，说道：“不想。”
　　庚桑楚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当初去找言灵的实话，周肃和言灵房子里曾经发生过的那点破事她都能津津有味地像看恐怖片地看那么久，现在当然不会不好奇，他再度问道：“真的不想？”
　　她又回过身，平躺在躺椅上，嘲讽地说道：“你好烦啊，不就是想让我恢复视力，弥补你的愧疚心吗？”
　　“我不愧疚，”他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只是心疼你。”
　　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是被他的情话技能惊得羞耻了一下，不自然地又翻过身去，掩饰自己的脸红，说道：“那你告诉我不就行了，你不是说过，要做我的眼睛么？”
　　“……我没说过。”
　　她嘿嘿地笑起来，说道：“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
　　如果列世宁在，一定会吐槽她奇怪的笑点，但庚桑楚没说话，只是将他刚才“看”到的，杨广成和那女生的过往，呈现到她的脑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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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章是完结后的番外，顶替原来的重复章节，涉及剧透，如果顺序看到这里可以跳过。
一不小心番外写多了，分两章更吧，剩下部分明天或者后天在结尾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