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陈羽落烟

4、重逢

　　正月十五，夜色刚刚降临，王城的天空被陆续燃起的绚烂烟花印照得如同白昼般。每到这个日子，佳国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在庆典里，人们会通过追逐水中倒映的圆月来向上苍祈求愿望的实现。地位高贵的士大夫和贵族们，通过自家院子里的池塘和酒杯，一边把盏一边祈愿，而百姓们则是欢快地聚集在一起，热闹嬉戏。河边上一起赏月的恋人们，水里面嬉闹的孩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路边上的小摊贩，无不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相对而言，边上的一个老大爷的摊位前倒是稍显冷清，这里玩的是猜数字和颜色的赌博游戏。只有一个红发少年叼着烟斗百无聊赖地坐在摊位前，单手托腮观望着。那少年约莫二十来岁，红色的烟斗细长细长，倒是跟红色的发丝相映成趣，金色的瞳孔配上冰雕玉琢的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开始下注啦，猜数赔十，颜色赔二！买定离手！”看着眼前的少年，老大爷适时吆喝起来。少年从钱袋里逃出一把铜板扣在台面上，然后取了几个压在了台面的一个数字上。
　　“放开我！！”正当少年全部心思都等在押宝的结果上时，被一个叫嚷声惊了一下，不爽地撇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围了一群人，正议论纷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已经道歉了啊……”
　　“你以为道个歉就没事了？”只看到一个握着剑的公子哥模样的恶少正抓住一个少年的手，把少年吃的东西打翻在地，大声呵斥，少年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副怯懦慌张的模样。
　　“可……可是……”面前气势汹汹瞪着自己的人，少年不知如何是好。
　　“本大爷难得今日得空，想去朱瓦找找乐子，没想到碰上你这么个不长眼睛的东西，一来就扫大爷的兴……”
　　“就蹭了点灰而已啦，拍拍就没了……”看来遇上不好惹的角色了，少年赶紧赔笑，举起右手在眼前这位大爷的左肩上稍微拍了拍。这不拍还好，一拍下来倒是污迹更明显了。
　　恶少瞧了瞧自己的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上都是黑线，不爽到了极点。
　　“妈的！衣服都被你弄成这样了，还怎么让老子去留香楼找乐子！”抡起手就直甩了出来。
　　“咿呀！”这手还没甩到，少年却早已吓得闭上眼睛，双手抱脸，发出一阵女人般的尖锐叫声。众人全都愣在了当场，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声音。柔弱少年看到手没甩下来，便睁开一直眼睛，偷瞄了起来。
　　“干嘛？！”刚一睁开眼睛，边上两个仆从模样的男人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他瞧，倒是把他又给吓住了。
　　“少爷，这家伙是个小妞，女扮男装的！”其中一个仆从似乎发现了什么，赶紧跟恶少报告。
　　“什么？！”恶少先是一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奸笑起来，“哦……”，慢慢逼近这女扮男装的小妞，吓得她直后退。
　　“什么嘛，原来是个小妞啊，怎么不早说！”恶少不怀好意地凑近小妞，吓得她又后退了一步。
　　“我堂堂大丈夫，怎会跟一女人津津计较呢？既然是个丫头……”这恶少像是突然开明了起来，脸色的表情也变得亲切起来。
　　“……那这事就算了？”小妞顺口接到，以为自己得救了，脸色早已乐开了花。
　　“那是当然！”恶少把剑一收，奸笑道。
　　这小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恶少直接抱起扛在了肩头上。
　　“既然留香楼去不成了，你就陪大爷我好好乐呵乐呵，今天的事就算了！”说完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喂！放开我！”小妞奋力挣扎，无奈力气太小，只是徒劳罢了。
　　“这恶少又干缺德事了！”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这样……”
　　“真是没天理……”
　　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看来这恶少平日没少干坏事。
　　“有意见的给老子站出来！”恶少把剑往人群里一指，吓得围观的百姓直后退。
　　“谁来帮帮我啊！”小妞在恶少的背上奋力挣扎。
　　恶少扛着小妞不停后退，离红发少年这边越来越近。红发少年听了许久，倒仍是面无表情的托腮观望，一看便是不好管闲事之人。
　　恶少迫于围观人群的压力，一步步往后退，就快靠近红发少年。吓得摊位的老大爷直冒汗，“哎呦，这位公子，您怎么还坐着不动啊！赶紧跑吧！”少年却仍是自顾自地等他压的注，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听到老大爷的声音，被扛在背上的小妞抬头看到红发少年，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趁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想着这人既然这么有胆量，该是会帮忙的。
　　“帮……帮帮我……”
　　意识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少年转过头，瞥了一眼哭兮兮的小妞，然后用力一甩胳膊，把小妞的抓住衣袖的手给甩开了。小妞先是一惊，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少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对什么事都无所谓。
　　听到后面发出的声响，恶少恶狠狠地回过头来，发现少年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是挺识相啊！在香主，还有谁敢跟我南阳羡作对！”恶少正得意洋洋地指着红发少年。恰在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折扇，重重地砸到了恶少头部，他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就直往前面的红发少年扑下去了。这少年还来不及反应，刚一撇头就被重重砸在了身下。小妞“啊”的一声，也跟着倒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红发少年背上。
　　“少……少爷！您没事吧？”
　　“是谁？！站出来！”两个仆从一边扶起恶少，一边四处张望。
　　“哎呀，真是失礼！刚好看到一朵鲜花被臭虫给盯上了……”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一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而来，大红色高腰长裙配上墨绿短袄，如瀑布般黑色齐腰秀发轻垂身后，随着移动的脚步轻舞飞扬，头上银色的蝴蝶发饰珠链轻垂，随着身子晃动，似要飞起来一般。朱唇如玉，镶嵌在绝美面容上的墨绿瞳孔透着高冷，如宝石般生辉。人群里开始议论起来，男子看了直脸红，女子则啧啧称奇。
　　“谁啊？！……”小妞被眼前发生的状况一吓，竟忘了自己仍坐在红发少年的背上。而少年则是惊讶于刚刚出现的女子，趴在地上，竟忘了起身。
　　“本想把虫子赶走，可惜……”声音由远及近，女子缓缓从恶少身前走过，轻轻蹲下拾起掉落的折扇。
　　“虫……虫子？”这位南阳羡大爷，倒是还反应不过来。
　　“那臭虫可是相当顽固呢！”女子盈盈起身，玉手轻轻一摆，扇子“唰”地一下便展于唇前，素雅的折扇上只一紫色蝴蝶蹁跹于扇脚，分外亮眼。
　　“臭婆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这南阳大少爷方才明白，臭虫指的就是他，气不打一处来。
　　“当然知道！在香主，谁人不识鼎鼎大名的‘南海镖局’南阳羡南大少爷呢？听闻您宅心仁厚、德高望重……”女子边说着边掩面笑出了声，“可见这传言啊，真是不可信！”
　　南阳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青筋直跳，又做不得声。
　　“性情如此暴躁，说你是臭虫，倒还对不起这臭虫呢！”女子说完，收敛起笑意，双眼冷冷地直逼南阳羡。
　　“你这臭婆娘，还真敢说啊！”南阳羡暴跳起怒指女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声，南阳羡回头一看，这红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盘腿坐在地上，叼着烟斗，大笑不止，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边上的小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人群里又开始窃窃私语，有的在偷笑。
　　南阳羡已经气得发抖，“你……你这个贱货！”只听得“啪”的一声，他的手狠狠甩到了冷艳女子脸上，折扇飞了出去，大概是指甲的原因，女子的脸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血渗了出来。寻常女子的脸蛋可是最珍视的，更不必说以此为营生的。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惊，后又纷纷为她惋惜，料想她该有些后悔了。
　　“同样是人，何来贵贱之分！在讨论贵贱之前，先学会做人吧！”谁知这女子不止容貌脱俗，连性情都与众不同。她稳了稳身子，理了一下额前发丝，凛然直视南阳羡，全然不顾脸上的伤和疼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太精辟了！”红发少年先是一愣，继而又发出一阵大笑，左手托腮撑在膝盖上，随意盘腿而坐，似乎兴趣越来越浓。
　　“可恶，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这南阳羡已经被气得咬牙切齿，全身发抖，他拔出剑来直指向仍笑得花枝乱颤的红发少年，目露凶光，“敢笑话我南海镖局！看你是活腻了！”
　　少年直了直身子，嘿嘿一笑，握着烟斗的手紧了紧，突然往前一扫，这南阳羡还没来得急反应，已被少年来回几下打翻在地，少年仍是盘膝而坐，行云流水般自信洒脱。
　　“哈哈哈哈哈哈……臭虫摔倒了！”少年跟个孩子一般，笑得天真灿烂，似乎从未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少……少爷，您没事吧！？”一旁的仆从赶紧扶起南阳羡。
　　“你这疯子！是想找死吗？！”其中一个胖胖的指着红发少年的鼻子恶狠狠骂道。
　　“嗯？！”少年吧了一口烟，眉头一皱，脸色一沉，眼睛一瞪，倒吓得这恶仆往回退了一步。
　　“该死该死该死……！给我去死吧！把那些家伙全部给我杀掉！”南阳羡直挺挺躺在地上，手指狠狠攥紧地上泥。
　　两个恶仆听完主人的吩咐提着剑一前一后的冲了过来。红发少年站起身，双手抱胸稳立于前，仍是一幅幅笑嘻嘻的模样。身后的小妞倒是不安起来，正寻思着能帮上什么忙才好。
　　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之前的救命之人，来不及道谢就被拉着跑起来了。
　　“那……那个，请等一下，他怎么办呢？”小妞回头看了一下，红发少年正与主仆三人打斗在一起。女子停下脚步，回头朝旁边大树下的一个身影使了使眼色，对方点了点头。“没事的。”女子又拉着小妞跑起来。
　　“哎！？可……可是……”小妞仍是频频回头，无奈已走出人群，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红发少年右手握着烟斗，左手置于身后，傲然而已。烟斗和手上都沾上了不少血迹，南阳羡则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少爷，醒醒！”
　　“少爷，振作一点啊！”
　　只听到两个恶仆的叫声。
　　“难得出来玩玩，还把衣服弄脏了……真是没面子啊……啧啧……”少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有些郁闷起来。南阳羡已被两个仆从扶走，人群已经散去，少年左顾右盼，却发现主角也消失不见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看来不需要我出手啊……”一个身影躲在树后小声嘀咕道。
　　冷艳女子拉着小妞已经沿着护城河跑了一圈，趴在栏杆上直喘气。
　　“应该不会追来了！”女子观察了一下身后。
　　“啊，是吗？真是太好了！刚才真是非常……非常谢……？！”小妞的谢字还没说完，一转身，女子已经走远。
　　“等等！……谢谢你今天的帮忙！我叫丹雅，柳丹雅！”小妞张开双手窝在嘴边，大声叫道。
　　听到叫声，女子停住脚步，稍稍侧身鞠了一躬，“抱歉，小女微名，不足挂齿。”便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可是……”小妞不禁在心里想着，她如同月光般美丽而又冰冷，单薄的背影却透着些许寂寞和孤独，很想叫她一声。“可是，不知道名字……怎么叫呢……”她就这样一直目送着女子远 远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知道她名字，是后来的事情了。
　　在那一刻，柳丹雅并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但世事皆非偶然，一切都是注定。
　　那天以后，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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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遇见的这一刻起，李源便注定了要爱上蝴蝶。在遇上她之前，他的人生，大概从来没有觉得有意思过吧。就那样随波逐流地过着，不管是自己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都终究逃不开命运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