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很美》空空骨

1、第一章

　　木棉是那种看起来非常安静的人，真的，非常安静。那种安静简直带着蛊惑人心的作用，以至于到现在我都常常觉得她更像是植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尤其是最近，我甚至觉得她像是我摆在床头的那个眼睛大大的洋娃娃，美丽却没有生气。
　　我有预感，我快要失去她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盘腿坐在客厅，神情专注地看着窗台上摆放着的那一盆仙人球。整个人一动不动，有僵硬的线条，像一座雕塑。
　　一座美丽的雕塑。她穿着一件碎花的斜襟改良过的旗袍款式的上衣，配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没有穿鞋。她的打扮越来越散漫随意，但那种深入骨髓安静的感觉依旧让她看起来有种别样的风情。
　　我有些害怕这样的她。仿佛随时会消失。
　　有小心翼翼的声音在空气中稀薄地响起，“木棉。”
　　我轻轻走过去。空气中仿佛有叹气声，转瞬间消失。我知道了，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然后，我看见木棉侧过身，她微微仰起头来看着我，神情瑟缩，有些迟疑地开口：“乔伊”，她顿了顿，眼神中有微弱的迷茫和茫然，接着说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空洞，但是清澈。是的，我知道的，木棉不止漂亮，声音听起来也是舒服地像是清风拂过。
　　但是此刻我没有觉得舒服，我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愤怒，连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暴戾地横冲直撞，然后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艰难地从胸腔从喉咙里从牙缝中挣脱出来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木棉，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木棉身体一震，愣愣地看着我，眉目中蔓延着一丝难过的情绪，随即垂下头去，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我看着木棉瘦弱的双肩无力地垂下去，整个人似失去支撑般垮下去，突然悲从中来觉得十分疲惫。
　　这么多年过去，我真的累了。
　　“苏杭是对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跟你做朋友。”
　　木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苏杭，也不准周围的人谈论，和所有认识苏杭的人断了联系。
　　除了木棉。
　　木棉知道苏杭是我的禁忌，所以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谈论任何与苏杭有关的话题。
　　就这样避之如蛇蝎，却不想被我自己提了起来。

　　认识木棉的时候，我跟苏杭的恋情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
　　彼时我大二，苏杭是大我一届的学长。
　　因为大三课少的缘故，所以他有许多的空余时间，于是便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名叫倾城的奶茶店工作。
　　苏杭是个很优秀的男子，真的不是我自夸。
　　据说他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都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然，虽然这并不稀奇，可是长得好看脾气却还非常温和，这就非常难得了。
　　在他身上我几乎找不出缺点来。做事非常认真，所以做什么都会做得非常好。
　　即使是在奶茶店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也很快就学会了所有饮品的配制。
　　偷偷地说一句，他调制出来的奶茶，真的非常地好喝。

　　那天苏杭发短信给我，说店里新推出了一款奶茶，叫倾城之恋，问我要不要去尝尝。
　　我把手机藏在桌子下，小心翼翼看了眼正在讲台唾沫横飞的老师，然后迅速地低下头用手指噼里啪啦敲着屏幕上的键盘回复他，当然。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来不及和周围要好的同学打招呼，便飞奔出了教室，然后噔噔噔一路小跑到了倾城。
　　我身体一向不好，而从教室到倾城的路程实在不短，所以到了之后我朝小美挥了挥手，便趴在吧台喘气如牛良久。而小美忙着招呼客人，也顾不上过来和我聊天。
　　没有看到苏杭，大抵在后面的操作间。
　　然后我听见了一阵轻笑声。抬起头时撞入眼里的是一个如花朵般绽放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木棉。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穿着和小美一样的制服，戴着帽子，长发扎成一束马尾摇晃在脑后，神情里有异于常人的温柔。
　　她的笑容是真诚而坦率的，并非职业原因。我知道她在笑什么，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趴在这里喘气的狼狈。然而她的笑声里没有恶意，所以我原谅她的突兀。
　　她问我：“请问要喝点什么？”
　　我伸手指着身旁那一叠宣传单最醒目的那几个大字，倾城之恋，然后说：“我要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苏杭从操作间走了出来，看到我，快步走到我面前，心疼地看着我额头上的汗珠，温和地开口：“出了这么多汗，又是跑过来的吧。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老是跟小孩子似的。”
　　我拍开他那想碰我额头却因为刚洗完还没擦干所以悬在空气中尴尬不已的手，一脸没好气地瞪他，说：“上班时间，不许打情骂俏。”
　　然后我又听见了那个笑声。
　　她似乎真的非常爱笑，简直心无城府地让人羡慕。

　　后来我知道，她叫木棉。跟苏杭不同，她是店里的长期员工。而见到她的那天，是她第一天在那里上班。

　　苏杭不喜欢木棉。
　　他说像木棉那样在外漂泊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还单纯如一张白纸。
　　可是偏偏木棉左看右看都像一张白纸，让人丝毫提不起戒心来防备。这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所以苏杭不喜欢她。觉得她表里不一。
　　我却不这么觉得。
　　因为在我第二次见到木棉时，也就是倾城之恋推出的第二天，她笑眯眯地跟我说：“嗨”，然后说：“我记得你，你是苏杭的女朋友对不对。”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小小的雀跃，为她记得我，也为她提起我是苏杭的女朋友。我以此为荣。
　　因为这一点，我决定要和她做朋友。
　　后来她说了一句话：“但凡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我承认我的虚荣心被满足了。这又是我骄傲的另一点。
　　为一张漂亮脸蛋而觉得骄傲，大概是很多漂亮女生的通病。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这本身就是我拥有的东西，我有理由骄傲。
　　而苏杭说，他觉得我骄傲臭屁的时候最可爱。
　　他说我是他的公主。他唯公主马首是瞻。
　　可是我喜欢木棉。他不喜欢木棉。
　　这是我跟苏杭认识这么久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分歧。
　　我觉得苏杭太大题小做，把人心想得太复杂。
　　木棉看起来那样安静纯良的女子，苏杭却视之为洪水猛兽。我为木棉觉得委屈。
　　而苏杭只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小伊啊小伊，你才是最单纯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叫乔伊，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在我刚开始认字不久，妈妈就抱着我跟我说，伊是爸爸给我取的名字，意思是美好的事物。
　　在他们眼里，我是上天的恩赐。而在外人的眼中，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我一直顺风顺水地长大，没有人让我受过委屈，从家里到学校，从学习到恋爱。
　　苏杭是我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
　　用闺蜜苏小可的话来说就是，苏杭对乔伊，简直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让往东不会往西，让抓狗就不会撵鸡。
　　苏小可曾经一边啃着苏杭给我买的鸡腿一边恶狠狠地说：“乔伊你命怎么这么好，家境优渥，父母疼爱，学习好脸蛋好，现在又有苏杭这么个白马王子，老天真的太偏心了，简直是被宠坏的孩子。”
　　而苏杭则是温和地笑笑，说道：“我们家小伊最厉害的就是，被宠这么多年，还没有被宠坏。”
　　我当然得瑟地哈哈大笑。
　　现在想来，苏杭说我单纯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在那之前我竟然从未受过挫折。
　　没有挫折就没有打击，没有打击就没有经验，没有经验，那就是一张白纸。
　　这也是为什么苏杭第一次认识木棉就下意识得想要远离她，而我只有单纯的开心。
　　因为苏杭那个人，从来，从来都比我更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