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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叶忘初在闺中待了一月,出来时,长源街的银杏已是金灿灿,风乍起时,如无数把小扇迎风扇动。她同人并肩走过银杏树下,昨夜风骤,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踏上去软绵绵的,如立云端。

      “我听闻了一些事。”身旁那人道。

      忘初低眉不语,可从时而轮转的眼眸里窥见一二分沮丧。

      “那些风言风语太脏,我想听你与我说。”他继续道。

      “没什么可说的,是我蠢,长到这个岁数还不懂人心可畏。”

      事发后也不知补救,还是叶望舒急急去寻景青迢,想方设法及时制止了景垂央的人。然而如叶望舒所说,景垂央还有后手,是以今日所传的流言不那么干净。

      “可为什么是我碰见这些呢,郑茹与景垂央的关系更好,何不让郑茹做她嫂子?若我是嫡女,她还敢这么算计我吗?”

      苏南诤顿步,伸手捏了捏她的瑶鼻,令她皱眉:“是,你蠢。你可思量过她此举的缘由?”

      忘初微顿,摇了摇头。

      “景青迢显然不愿她嫁入东宫的,借你的事让他脱不开身,无暇去婚礼捣乱。至于为何是你,也许太子妃真的喜欢你,希望你做她的大嫂呢?”

      “若喜欢别人要这样算计,还算什么喜欢呢?你又骗我。”

      “我不曾骗过你。”见忘初难过,他便温和道:“我也定然不会让你面对这些,忘初,不论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无人敢算计你我。”

      “不。”忘初抬眸,去拉他袖下的手,“要是真有那时,若我无能,怎么配得上你,只靠你的庇佑就能万全?南诤,若我说,我不止想防着别人,也想学会如何去算计别人,你会觉得我恶毒吗?”

      桃花眸微微挑起,额头相抵,他的手停在她耳际,低声道:“你蠢,做不来这些的。”顿了顿,又道,“你觉得我能庇护你,我很开心。”

      叶忘初伸手打他一下,却忍不住笑开,问道:“那你家是怎么样的,庶出的女儿也像我一般吗?”

      她想知道的更多,所有关于他的事,他生活过的地方,她都满载着好奇。

      提及苏家,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南诤的眸有一瞬的冰冷,却与她笑道:“她们没有你那么幸运,买卖婚配,皆由主母说了算,须得小心翼翼在主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说罢,叹息一声去摸她的脑袋,“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一个大少爷,便知道了?”她有些不服,又似被触动一般,微顿片刻道,“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这才是最可怕的。”

      苏南诤含笑看她,不多言语。

      连日的阴霾在他的笑意下似是散了,叶忘初觉得,漫长的人生里能有这样一个人,不因人言而轻信,去驱散她所有的不愉快,那正是她所追求的。

      风浮动,又卷起一地落叶,二人并肩而行,渐远。

      太子大婚之后,景青迢来求见过四次,忘初均未见。

      景夫人托人说亲是真,只是连赵夫人都不愿应。

      “景家这般作风实在叫人恶心,依我看你若不是特别中意景青迢,日后我们与景家就不要来往了。”她如是说。

      忘初称是,赵夫人又转向叶望舒:“至于太子妃,你们这么多年交情,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叶望舒难得低着眉目,没有回应。

      原本风言风语自可不必厉害,景夫人提亲却仿佛坐实了传闻。

      私下里,叶望舒也是内疚的很:“我没有拉你去景家就好了,你要是现在说亲,定然说不到太好的,只能再耽搁一阵子了。”

      忘初倒是没什么,苏南诤不介意,就是万事大吉,因此是她反过来安慰望舒。望舒内疚之余见她此举更是不安,因着华都风言颇多,向叶振平请了愿同忘初去城郊庄子上住一阵。

      华都的秋日干燥,一地的残叶尚无人清扫,望舒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眉黛浅蹙。一旁的管家跟在她身后,有些冷汗涔涔,望舒眼风淡扫,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对还在门口的忘初说道:“脏了些,打扫打扫还能住,只是比不得在家中的院子。”说着,又环顾了一遍这院子,不知是说给忘初听,还是说给管家听,“邻近京都占了个好地界,却糟蹋成这样,该整改整改了。”

      忘初却无甚感想,反正望舒会打点妥当。以前觉得望舒偏于执拗,眼里不太容得沙,如今看倒是令她省了不少心思。

      果然,第二日这院子便妥妥当当了,管家立在一旁看望舒的反应,动都不敢动,待望舒说了满意,叫人给他赏钱,才仿佛死里逃生一般舒了口气。她在一旁看着想笑,明明叶望舒是很和蔼的一个人,偏生许多人敬她畏她。

      门外传来马蹄声,忘初原当是路过的旅客,可细思这庄子在山脚,山路崎岖,少有人骑马上山。她思索的功夫,门扉已被叩响。

      小丫鬟前去开门,门阀一开,便见个俊秀的贵公子跨过门槛,目光一转,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姑娘。

      沈玠追她阿姊追到这里?

      庄子地界不大,人也不多,此时看着尤为清冷,三人身着华服,与朴实的小院格格不入。沈玠不曾介怀,直将缰绳扔给小厮,径自向望舒走来。望舒似有些疑虑,当着下人的面没有太多表情,只道:“你怎么来了?”

      “外出办事回来,路过这里。”

      望舒挑眉一笑,显然是不信的,看了沈玠一眼,偏头与身后的丫鬟道:“备茶。”

      “路上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连口水都不叫我喝,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你这几日清减不少,上回你托我找的雪芙莲我寻来了,明日便遣人送来,听说是治伤寒动气的,你是哪里不适?”

      “那是给祖父寻的,宫里太医来看过,开了几味药,若有雪芙莲药效更佳。母亲寻遍了也不曾找到,我猜你定是有法子的。”

      “哦?晋国公在马背上纵横了大半辈子,怎如今会患上这等病?”

      似乎……忽视了旁人。而此处除了丫鬟小厮,这旁人唯有叶忘初一个。

      看着二人的互动,忘初深觉自己不该在这里才对,便想找个由头出门去,刚开了个话头,被叶望舒一瞪:“你也过来。”

      忘初不由低眉,生出一两分促狭笑意,只怕叫望舒瞧见。

      沈玠在旁倒是看个一清二楚,对着忘初温和道:“你若有事,可以不用管我,要二位小姐一同作陪,折煞沈玠了。”

      手里捻着的珠子在指尖打了个旋儿,她看了眼这对璧人,望舒眼尾一挑,还欲说些什么,她便道:“世子是体恤人的,我今日确有不适,阿姊,我能不能回房休息?”

      话说到这里,望舒不应也得应了。忘初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打开了门,便怔住了。

      这情形与当初在灵钟寺时一般,苏南诤冷着脸不管不顾地站在窗前,向她要荷包。堂中的玄衣青年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上喝茶,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见门开着,随手拿起样小物什掷了过来,击在门扉上,木门重重合上。忘初一僵,反身欲走,叫他抓住手腕往里一带,来捉她的功夫,还顺手插上了门阀。

      “景——”

      刚叫了一个字,就让人捂了嘴巴。估摸着是行军多年早忘了轻重是何物,忘初在愤愤地想他是不是在拿擒敌那套对自己。

      “不叫我就放。”景青迢淡淡道。

      忘初只得点头。

      面上一松,又接触到了新鲜空气。她深吸一口,冷冷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你不见我,我就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他又回位喝了口茶,抬眼招呼她,“坐。”

      忘初没动,一双明眸狠狠瞪着他。

      景青迢抬眸看她一眼,放下茶:“我正是来和你解释。”

      “不必了,我只求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补偿了。”

      “没,我没想给你补偿,只是解释一下。”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继续道,“反正日后这些秘辛无人知晓,怪可惜的。叶忘初,你听不听?”

      “不听,你出去。”

      景青迢起身,忘初不由倒退一步。见他去窗边,似乎想打开窗看看,又想起什么似的,没有动。他背对着她,慢慢道:“当年,我姐姐没死。”

      忘初眉一抬,看向他。

      景流萤的死不过是个交代,这个交代很残忍,却没有后顾之忧。

      景青迢见她如此,却苦笑道:“如今还是死了。当时,她被秘密送去了豫国公府上。”

      他黝黑的眸子望向窗檐,一片清茫,似有很长很长的故事要讲,忘初等了半天,唯有窗外作响的狂风声。

      “你不说,我便走了。”她道。

      “豫国公看似正直,实则龌龊,对待女子,素来好用鞭挞烫烙之刑,旁人以为他无妾是因为专情,其实是不愿那些女人被人瞧见,瞧见身上的伤痕累累。当年他后院的女子虽然貌美,却是无权无势人家的姑娘,名分、孩子,都不能有。遇见阿姊,这样既有容貌,景家也舍得的姑娘,他便起了歹念。对景家来说,把我阿姊送到豫国公府的暗室里,可比做骠骑将军的续弦能得到的多了太多太多。”

      忘初不觉双眼微湿,无法站在那些女子的角度去想她们承受了多少苦,连想都不敢。

      她仗着自己是华都贵女,自以为最糟糕的下场,不过是所嫁非人。景家长女都能如此,她一个庶出女儿,是不是也能像这样,说牺牲就牺牲了?

      “你看我做什么,骠骑将军能给景家什幺?怎敌得过豫国公的支持,叫皇后宝座花落景家。我阿姊的生死,也没了关心的必要,她如何死的,为何要死,我全都不知,只听闻是在一年夏日,华都庙会,守卫松懈了些,叫她找到机会在房梁上自尽了。十六岁时我只身潜去豫国公府后头的乱坟岗,想去寻她的尸首,所见的却都是面目全非,连身形都辨认不出。没有办法,我同垂央给阿姊立了衣冠冢,自此我彻底对景家死心,从军打仗,本想了此残生。”

      忘初静立,看他心绪不稳,便接着说道:“却没想到景垂央与太子定亲?”

      “我料到了,却没料到她不肯跟我走……叶忘初,若是你,明知道你存在的价值是这么不堪,你会愿意同你兄长走吗?”

      她也不懂景垂央为何不愿走,试探着说了一个答案:“也许她心中还有景家,还有她爹娘?”

      景青迢嗤笑一声,看她如看个无知稚童:“庶出的女儿做到你这个地步,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须知,垂央虽是景家上下唯一一个嫡女,过的却远不如你。”

      “骨肉至亲,这是不可割舍的,与亲疏没有关系。”如她,从前姚氏也会打她,但她更念着姚氏的好,起码不去憎恶,也不怨没有投到正夫人的肚子里。

      “景垂央与景流萤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景垂央的利用价值更高一些,她所嫁之人是太子罢了。没有阿姊,皇后不会姓景,太子也未必是顾皓。景家舍得垂央,若按你所说是垂央舍不得景家,我……”他想说个什么来形容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

      魏国公府较别的贵族,确实干净些,忘初低眉,不再去评价这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事,转而问道:“何故拉我下水?”

      “垂央脑子有些愚钝,以为我有了妻儿便有后顾之忧,能将仇恨放一放,凡事能替我妻儿想一想。她算错了我,也算错了魏国公夫人,景夫人不拿庶女的命当回事,她便以为魏国公夫人也是如此。”

      忘初抬眼,眸光里有些许冷厉:“仅仅因为这个,就差点毁了我你们知道吗,无端祸从天来,我又要怎么办?”

      “如果那个男人因此就不愿娶你,那他配不上你。”景青迢淡淡道。

      忘初脸一红,又道:“那又怎样,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景娘让她给我机会去试探他?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何至于到庄子上来,景青迢,你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景青迢一边听一边点头,放忘初眼里便是敷衍。

      他笑道:“叶忘初你放心,我死,不耽误你。”

      “对了,庙会那日我不去是因为那天是我阿姊祭日,并不是,你不够好。”

      景青迢说完这话,便凭剑离开,忘初怔在原地,愤愤锁好门窗。

      鲁莽武将,将生死挂在嘴边,日后呀,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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