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容与》七月祭酒

1、第 1 章

　　楚国的大雪好像总也下不完,白茫茫的一大片。

　　宅邸内,白衣公子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不辩悲喜,他缓缓抬起手,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他掌心,没一会儿就消失的不见踪影。

　　他恍惚未觉,一次又一次的伸手捧起雪,看着洁白的雪花,一次又一次出现,消失,回环往复,不知疲倦。

　　楚地极寒,北风吹到身上就如冰刀子刮过骨头一片,那种冷,是从身体里透出寒气。

　　温暖的袄裘随意的丢在一边,乌黑光亮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洁白的雪花落在裘衣上,刚接触到细

　　软的毛尖,就被轻轻的划开,落到别处,人常说集腋成裘,这样成色衣裘,不知道花了多少上等的皮毛。

　　案几上,摆了一壶酒,像是温过的,翠绿的杯子上沾了些细细密密的水滴。

　　白衣公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苍白的脸色几乎是要与这白茫茫的雪融为一体。

　　他拂去肩上的白雪,似乎感到有些不应,微微蹙起眉,剧烈的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咳得几乎弯下腰去。

　　他暗自调息,将咳嗽止下去,指缝点斑斑的血迹,鲜红刺目,白衣公子却不以为意,他从袖中取出帕子,将指尖的血迹一点点擦干,随即便扔在了一旁。

　　拿起碧绿的酒杯,小抿了一口,酒他从来是不会多喝的。他知道有时候,醉了比醒着更可难受,越酒醉就越清明,记忆里的影子也就越清晰。

　　白衣公子迅速地将朝堂上的势力过滤了一遍。

　　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各方旧势力都被清缴的差不多了,培植的新势力迅速崛起到现在也基本稳固。

　　前不久才刚将谢氏满门灭族,慕容氏其诸侯王似乎又要蠢蠢欲动,百足之虫死而尚且不僵,何况屹立百年的慕容王朝,

　　可惜,这次他们绝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萧铎嘴角微弯,又小酌了半杯酒,不论如何只要没有打乱他的计划,他也懒得费神。

　　口腔里弥漫着纯烈的酒气,酒虽暖身,在病中饮烈酒无异于自掘坟墓,没一会儿,他又低低的咳嗽起来。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

　　“公子,吴侍郎求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靠近,他身形矫健,在距离白衣公子三尺远的地方,半跪

　　下来,语调恭敬而谦卑,令人惊奇的是暗影踏过的雪地上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出来的,更确切的说是没人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暗夜的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从庭院踱步而来的吴策微笑,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萧铎

　　,暗夜的首领,楚国令人闻之色变的铁血君主,此时却在此落寞的赏雪饮酒,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初见他时,他只是个被排挤在核心权利之外身份尴尬的世子,

　　可是那时他便知道,眼前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果然,不出三年,他便将太子诸党全数诛尽,血洗了整

　　个朝堂。荣登帝位。

　　这样的手腕和谋略,世上谁能出其右

　　吴策请袍缓带,宽大的狐裘罩在身上,他不急不缓的走近,弯下腰来,端起边上的另一杯酒,仰头饮下,正对上萧铎的眼睛,微笑“该称呼你为陛下,还是公子”

　　萧铎也微笑起来”下了朝堂,无需见外”

　　随即摆手,让黑衣人退下,暗影神色古怪的看了眼请袍缓带的吴策,

　　这个传闻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吴侍郎,竟然在通报的片刻之际,毫不费力的潜进宅邸,,将无数的机关障碍都视同无物,这样的人,实在可怕。

　　“萧公子,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吴策收起笑容,找个位子坐下来。斟满空杯,不复先前的洒脱,神情有些有些麻木,自顾自的说起来,“前夜,我见过太傅”

　　白衣公子神色淡淡“我知道”

　　“谢氏一族满门的血都唤不起我丝毫良知,太傅说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叛徒,大力栽培我这个叛徒,是他此生犯的最大的错误。”

　　“叛徒你从一开始就站在他的对立面,这算什么叛徒”

　　白衣公子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消瘦的青衣公子缓缓道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了我.那时太子党势力远强于我,有谢太傅的扶持,你迟早会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当朝的首辅重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倒戈地如此彻底”

　　伴随着迫人气势的是他虚弱至极的咳嗽声,病已经深入到肺腑。

　　这病始于三年前,如果精心调理完全可以治愈,萧铎却从没想过要治愈它,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只有日夜受着,他才会时刻牢记自己要做什么。

　　从那一天算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现在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他的事远没有完成。

　　“太子的能力不足以统领天下,楚国的安定需要更贤明的君主,如果小婉没死,我还可以继续在梦

　　境里自欺欺人,是小婉,她以最惨烈的方式将我从幻梦中惊醒。时局动荡,摇摇欲坠的楚国在太子

　　的手里只能走向毁灭,我该为小婉做点什么,为楚国百姓做点什么”

　　吴策闭上眼睛,小婉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那时她总会抬头羞涩地朝他微笑。

　　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提过,儿女情长是政客大忌,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有一丝了

　　悟,他做的这一切,为的是小婉,为的也不是小婉。

　　“谢氏一族,除了男子外,其他人都被判流放,这是我最大的底线,我萧某一生绝不失信于人,你愿

　　与我说如此多半真半假的话,为的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你”萧铎举起

　　翠玉酒杯,眼色迷离,习惯性微笑“我的生命里曾也有这样的女子,不过终究,我还是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