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Starecho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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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箭在早于下一个呼吸前，破开空气，穿过树丛跨越奇草，惊起雀鸟一片，钉在了微微湿润的泥土上。
罗瑞芬迪尔跑过去拔出了箭——姑且可以这么称呼吧。银白色细长的条形金属头衔尖锥尾接鸟羽，是先族模仿大远行期间森林君王用以逐杀妖物的圣器，来到神之境后将原有的粗制滥造再三改良的成品。但大能者最初在星辰子民面前使用猎箭的目的是防卫和诛灭，而今进入了这座由顶屏山脉包围的圣者们的庭园，精灵们还有什么理由要自我防卫，又有何方之敌必须诛灭？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据说，星空下，危坐爱驹追光之上的森林君王往山峦迷影和莽林阴翳射出的猎箭，形如银星坠天电光狙地，驰掠之处邪暗无踪。
他张开手在箭身没入泥土的地方捋了捋，凑向鼻端。
只是啊，大能者本来是什么体形、使用的器物又是何等规格，按已知的状况星辰子民无论怎么长怎么提升技艺，都是无法重现传言中的情景的。
“还不够近。”
舒开前一瞬皱起的眉头，罗瑞芬迪尔站起了身，极目那只褐色兔子拔足远去的方向。粗壮的树及膝的蔓草早掩没牠的身影，唯独那被暂时打上标记的微末动静尚未逃出他的耳朵。小小东西，倒是会跑。
要跟去看看吗？
他回头目测了来时的路程。记得祖母赠予父亲受孕纪念的哨笛传音可覆盖小半座丘山，那么纵使自己再往前五里格，都应该能听见它吹送的哨音。
随即，他抛开思虑，循着断断续续丝线般残留在温润空气中的骚味，抬脚趟进了朝南面延伸的针茅。
他一边追索，一边尽情呼吸感受与星落原不相同的，在这片广袤古林里徜徉碰撞的气息。进入森林第八天了，他早已经适应、明白，风在这里远比星落原时收敛，犹如骑着马的精灵到了家门仍不下马，驱马而入，却不得不受制于那些墙壁和立柱。毋宁说，风在森林中依然是流动的、时有变换的，可一旦跟在此交会错杂的繁花草木飞鸟走兽的气味之浓烈鲜明相比，高下立见。
假如是在星落原上仅靠气息这般追踪一只小动物，除非牠逆风而遁，不然未等银华树落下一滴清露、金果树撒下几缕光雨，他便该失去头绪了。
“味道消失了。”他皱了皱鼻子，旋即扒开长草，趴到地上贴耳倾听。
再查辨不出那只兔子的行踪了，倒是在他左手边和左前方有不小的动静。他站起来，寻了一棵就近的榆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鸟啼在他头顶环回缭绕，声势较之白舍林的有过而无不及。不愧是神之境上第一座森林，在大能者们的述说中，林内诸多生根于此的树木的年岁比双神树还要悠长，眼下饶是他置身这棵七名成年智精灵都未必能合抱主干的榆树次冠层，依旧一眼看不着林顶的缺口，更别说边际。
“就算再走十天，也不一定能到达。”他喃喃自语，重复着穿越响号之门时，母亲那无庸质疑的断言。
惟磨碎了金果辉芒的枝叶层叠漏下点点翠光，总有古树在往更高、更远的地方伸展臂怀。噈噈鸣啭的合唱全然未因他一个外来访客的举动有丁点受扰，罗瑞芬迪尔深吸一口气，确认背上的弓扣好了，在似乎无倦无休的吱噈声中，借着一丛丛岔枝纵跃回到最低的树层。
当他准备经主干滑下去之际，一声无助的鸣叫贯穿鸟群的乐章，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顿住动作，很快凭着声音方向判辨出了位置。
“像是一头幼兽。”
但不会是那只兔子。
没花多少功夫，蹚过一块苜蓿草田，他在一片榛树林深处找到了源头。比幼兽看起来要年长些，只是还没成年，可要是牠站起身，大概能到他大腿那么高。
有别于星辰子民聚居在神之境北部，以大地主宰的万造殿为界，依次是神之庭、天鹅港、丘山白城、以及没有建造成规模建筑群的星落原，诸如百果之母的两大造物——会生长不会移动的植物、会生长还会移动的动物，大多位于万造殿周边，及南方呈现大片常青平坦地貌的圣原野。星落原和圣原野本没有名称，同各为神之境的一部份，只是在唯一神的子女，获致词“星辰之民”的部份精灵西迁进驻后，才被日益区分。此次南行拜访这座森林，罗瑞芬迪尔算是亲眼头一次见识到，尽管离双神树较远，出没森林和森林外缘的圣骑追光的子民，其幼年体普遍比被森林君王作为礼物馈赠白城居民的个头要大些，但是当度过响号之门，他就又发现，动物们，尤其是兽类的幼年体变得没那么能长。兴许，他在心里猜度，情况会在一路南下后反转。
然而未等他有机会确认，面前竟先出现了一头于其瓣琉璃通透的花丛间伏坐着呦呦低鸣的林鹿。
“你好啊，小家伙，”他放慢脚步靠近，按伊明大人在游记中写的，待鹿习惯了与自己的对视，方半蹲下查看，“是你在求救吗？”
鹿鸣在他停住脚步时就停下了，只剩一双葡萄般晶莹的黑眼睛在打量他。这让罗瑞芬迪尔大起胆子进一步检视牠的情况。
小鹿显然没到学精灵语的阶段，即便他通过翻读伊明大人的游记初学了一丁点动物的语言，此时也得无所用。
“是左后腿不能动？”他问道，并未换来应答。
他叹了口气。在他四周根本极少族亲发生类似情景，所以哪怕曾有精灵在遇到过这种万中无一的意外后，因着好奇、兴趣向某几位大能者求问治疗的知识，亦完全不在他的接触范畴。
想碰，却不敢乱碰，这样矛盾又无力的心情着实焦灼。
“要不，我现在回去找父亲母亲……”
可妥当吗？
忽然，正前方，小鹿背对的方向传来了草叶被拨弄的窸窣声。
他抬起头，不料直直和对方发生了目光交接。
是一个黑发的成年精灵。
四目相投瞬间，彼此都愣了一下。
来者大抵是没想到会遇见精灵在照看一头林鹿，他则是觑见两边各织绣着一枚十六芒烈焰之星方正纹章的披襟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靛蓝色的常服，束以白底蓝纹的腰带，花纹间，是另一样式的蓝底方图，四束焰舌从中央分别触向四条长边的中点。
他终于回过神，站起，“特卢卡——”
“特里斯泰，找到了吗？我都说，偏就偏了吧……”
又一名男精灵自灌丛迈出，一头光辉的波浪金发俨然金果树临立海湾煦照倾洒大海，湛蓝明眸依稀是圣光中熠熠粲然的碧波流转，浅黄的披襟同样绣有十六芒之星，区别在于纹织了橘红色底四芒星辰的方图的配饰代为绕缠腰间。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他朝脚边有模有样站了起来，没走半步就失败瘫坐回去的小鹿瞥了眼。
“昼安，特卢卡诺殿下、阿塔芬德殿下！”
黑发精灵点了点头，保持着端详的神态没有立刻说话，反而身后的金发精灵先走了上前。
“是你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他右手抚胸又行了一礼，黑发精灵上前看向同伴：“你认识这名族亲？”
“金发的罗瑞芬迪尔，父亲的辅佐官赫伦雅的次子。”
“埃雅德之子赫伦雅？”
金发精灵赞赏地拍了拍高自己近一个头的朋友：“看来你还是知道的嘛！”
清亮眸光重新垂落：“赫伦雅之子罗瑞芬迪尔，你是和你的家亲一同来到森林里吗？”
“回殿下，我们一家四口已进入森林八天了。”
金发精灵失笑摇头：“特卢卡诺，你以为每个族亲都像你？还没半成年就独自穿越响号之门，惹得二伯生气。”说完不管对方的反应，提步到罗瑞芬迪尔面前，“请你不必拘束。你虽是我们的子民，但按辈份也是我们的兄弟，若你双亲允许，你甚至可以基于自身的意愿，将你的需求传信与我们，我们……不，我随时候听。”
应，还是不应？罗瑞芬迪尔在心底暗自胶着，可实际上，他并没让这份迅速兴起的无所适从困扰太久。
“好的，殿下。”
“对了，传信当有信物为证。”阿塔芬德稍稍倾身，右手递出一颗镶包黄金的椭圆形绿色宝石，对着目不转睛的少年微笑：“否则我刚刚说的可都只是戏言了。”
他是彻底呆住了。
话虽如此，阿塔芬德却未强行让他接过。
“收下吧。”特卢卡诺这时说道：“英格多的库藏不缺这一件。”
他瞧着仍摊在自己眼皮下的雪白手掌，那是来自同样融合了且展现出其他亲族特征的血脉结晶，霎时，撒满了珍珠与钻石的海滩上遍响的天鹅歌声裹乘着浪涛之歌翻涌脑海。“罗瑞芬迪尔谢过阿塔芬德殿下！”
阿塔芬德笑了笑，既而转到他背后，在旁听三个精灵对话至今的小兽边上蹲下：“抱歉，一定是我们失度的追逐，令你受惊致伤。”
他按不住好奇地投以注目，那无瑕纯洁的手掌尔今虚覆在林鹿无法正常动弹的后腿上，忽然特卢卡诺走近一步。
“特里斯泰，你还是退回去些吧，我们的林鹿朋友尚未愿意接受你。”
真是奇妙的一幕。阿塔芬德头也不回地提示着，而始终神态淡然的黑发王子竟依言执行，前者接着专注安抚小鹿，闭眼诵念。
“悲怜的泣思者，请听闻我的恳求；关爱的怀柔者，请注意我的呼唤；舞动的新生者，请接纳我的倾诉——愈合我们林鹿朋友身上的伤口，驱除煎熬牠心灵的痛苦，恢复牠如昔的活力与快乐！”
圣迹的一刻发生了。
手心处冒出……骤现许多柔和的光点，它们那么细小、微不足道，却点亮弥满了阿塔芬德和小鹿之间的罅隙。
连他们脚下的花圃，也在那个瞬间，变得如同远在北方的绿丘一样悸动心魄。
少顷，光点翩跹逸散，罗瑞芬迪尔不禁跟着阿塔芬德一起松了口气。毫无预兆，大地震动，西面的森林乍然飞出连片林鸟，伴随每一下震动，皆有零碎纷杂的骚动紧跟传开。
“这是？”
罗瑞芬迪尔单手捂耳抬头，但见初看不起眼的光照随同异动一闪一闪地由远及近，点亮林子尽头就像一个精灵提灯穿行顶屏山脉深处，可不久，他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什么不起眼？那光分明驰掣激荡，在它的王国恣意奔腾，刮起旋风摇撼密林。
“英格多。”
恍惚间听到特卢卡诺叫了声，他未明所以地转过头，发现一直安然自若的阿塔芬德居然露出坏事被逮的困窘表情。
“是刚才的咒语惊动森林之主了。”这话却不是回应给同伴。
特卢卡诺一脸早有预料，他挑了挑眉：“为免把几位堂兄也惊扰至此，我们快去向森林君王解释吧。”
阿塔芬德颔首：“走吧！”动身前，他回头告别：“期待你的音讯。”
目送王子们匆匆离去，罗瑞芬迪尔不觉放松了下来。
“圣骑追光，踏蹄溅射光震山石……你说，假如那两位殿下耽搁了，我是不是就会听到伊明大人游记中撼动响彻整个神之境的号角声？”
他微垂视线，被治愈的小鹿终于顺利站起，果然连带两只才亭立分枝的茸角，堪堪够到他腿根。巨大的异动业已平息，睇着只知懵懂回望自己的小东西，他自然没指望能获得什么像样的作答。
“不过还是算了。”思及片刻前森林都在颤抖的场景，他无法想象足以震彻这一大片神佑之地的号声，响起来会怎样地更加惊心：“今天的遇闻够长见识了。”
森林的枝簇花叶是如此繁茂。
当昼暮交替，银华树映洒山毛榉和橡树编织出的罩幕，便似星辰纷繁燃亮初代精灵经年瞻仰颂唱的故土天空。
仅仅一个治疗小法术的施放，就激发了森林君王策骑奔赴。的确，这座圣者栖居维护的庭园上几乎没有违反规律的死亡和伤害，草木常青鸟兽长寿，神的首生子女与阿尔达同在，所以精灵造访森林纵被允许挽弓引箭，亦只会朝动物周围射出，若箭中树干，则将之拔下；所以治疗的知识鲜有问津，倒不如说，既然不存在伤害，治疗又如何是必需？于是不难理解，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治疗请求，即引起了大能者的紧张。
“你怎么了？躺下又不好好休息的……是让那场震动吓到了么？”
闭着眼都能感到女精灵在微光中抿嘴偷笑的轻颤。
“没有呢，我在回想昨天偶遇的那片金色花圃，从未见过的美景。”
“哦，是吗，不是最好。”
罗瑞芬迪尔报以微挑的唇角。
但反过来讲，会轻易紧张，不正是因为真的重视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Starecho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