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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张老爷子平时最爱帮助别人。他资助过不少穷人家的小孩,夏易融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张临皓给张老爷子说了夏易融的事之后,张老爷子就去敬老院了解了情况,也去学校偷偷观察了夏易融。
      张老爷子没找夏易融的叔叔,是明智之举。他通过走访了解了夏易融的情况,十分心疼夏易融的境遇,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夏易融的叔叔是法定监护人,人家夏易融是有家庭的小孩,家事轮不着外人插手,外人也没办法插手。夏易融叔叔所在的片区书记早就开始对他进行了感化教育,也捐钱,也强制管教,但夏易融还是挨揍。
      张老爷子制定的资助计划是供夏易融到大学毕业,此外每月五十的生活费,通过红十字匿名资助。张老爷子知道夏易融成绩好,就让红字会以奖学金的方式发钱,他也是想让夏易融有尊严一些。
      张老爷子本想着一直不见夏易融,可没想到他接到电话,说他资助的那个小孩住院了,监护人不愿意掏医药费。
      既然是资助人,就连医药费一起掏了吧。

      张老爷子去医院时,只有夏易融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张老爷子身后跟着我和张夏先和张临皓,我是想来看看他,张临皓不知为何坚持要来,张夏先是来看热闹。
      张老爷子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缘由,无非就是夏易融的叔叔认为夏易融在学校偷钱将其暴打一顿,打完了发现得送医院,叔叔又不想掏钱罢了。张老爷子来医院之前就把我叫去了他书房(他觉得我比张夏先老实),张老爷子问我,时不时夏易融偷得钱。我说,没人看见是谁偷得钱。
      张老爷子听罢叹了口气,说,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呐。

      夏易融穿着病人服,脸色苍白,衣领处的锁骨清晰可见,他听见有人靠近,睁开眼。
      大抵这么狼狈的情况与他而言已经是常态,所以他并没有觉得难堪。他看了看我们,想开口,被张老爷子拦住。
      “夏易融是吧?”
      夏易融迟疑点点头。
      “我是夏先的爷爷,夏先说你病了,我就顺路来看看你。上次你们去踏青,你救了夏先一命,对吧?”
      夏易融摇头说:“那不算…”
      “你救了我孙子一命,这恩情我得报。”张老爷子拉下脸,“你出院了来我家小住一阵养伤。”
      夏易融听了猛地想坐直,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疼的脸直抽搐,他咬着牙说:“这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说了算。”
      张老爷子话说的霸气,其实也是欠考虑。夏易融家里有个爷爷,他得照顾他爷爷,怎么可能在外人家里养伤。
      张老爷子说完也觉得不妥,就只得说:“有什么事就直接找夏先,你们是好同学,夏先会帮你,爷爷更会帮你。”
      张老爷子这话说的更有漏洞。其一,他不了解夏易融是什么人,夏易融怎么会求别人帮忙。其二,夏易融心中他和张夏先才不是好同学,他不可能找张夏先帮忙。
      但张老爷子心意是好的。他给夏易融掏了医药费,又给夏易融找了个护工,算是仁至义尽。
      与此同时,张老爷子安排我和张夏先陪床——“你们是同班同学,要互帮互助,小夏住院拉下功课,你们得给小夏补才行。”张老爷子如此说道,当然,他更忽略了一件事,我和张夏先的成绩加一起都不如夏易融。
      我和张夏先不给夏易融补课,有人来补。我和张夏先去医院看夏易融时,刚推门就看见床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了。
      张临皓正拿着书给夏易融讲题,他推了补习班和书法班,专门来照顾夏易融。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是很温情的。
      那时候正是春末季节,天气即将变热。路上的风开始有微热气息,很快就要脱掉外套穿单衣了。在这种天气中,人也会变温和。
      我和张夏先张临皓放学就往医院跑,去到那里之后张临皓给夏易融补课,我和张夏先无所事事虚度年华又不觉得无聊。保姆每天会来给我们送饭,夏易融的营养餐远比家里的日常餐丰盛的多,加之这种略微妙的氛围,张夏先每次都能多吃两碗饭。
      夏易融对张临皓很是信任,像是个流浪狗突然找到主一样,特别听话。而张临皓对夏易融也同样满是善意,虽然我很不明白他这种善意究竟从何而来。
      夏易融自闭到一定境界,话少的可怜。夏易融在班级从不积极发言,向来不曾表现自己,除了眼镜妹,他难得有交流的对象。而在这段短促的时光中,夏易融却还是较为阳光的。
      夏易融开心的原因很大部分是因为他爷爷——敬老院改建结束,他爷爷再一次在政府的帮助下住进了敬老院,每月还有几十块的补贴可以拿。如此一来,夏易融就不必担心他爷爷在那个家里挨揍挨饿了。
      在医院里每天能吃好喝好睡好,实在再满足不过——虽然这种满足是拿肋骨断裂换来的。
      夏易融住院时,张夏先还在坚定不移找寻偷钱的小偷。那几天我们班有好几个男生都买了最新版的旋风悠悠球,嫌疑人太多,惹得张夏先十分生气。
      “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小偷。”吃饭时张夏先怒道,“那几个买悠悠球的肯定有一个是的!”
      按照张临皓的指示,张夏先又开始逐个分析那几个男生的家庭属性,从中挑选出最不可能买悠悠球却买了的那个家伙。
      我们这边像是讨论国家大事一样,那边夏易融像是踟蹰半响般低声说:“那个…”
      我一直以为夏易融是个腼腆的人,因为他说话总是小声小气的,像是怕吵到别人般。其实不然,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到后来都很小,轻声细语的,他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寄居生涯,从福利院到敬老院到他叔叔家到他小姨家,他经历过很多殴打与辱骂,也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寄人篱下”的羞耻和忌讳,所以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小声说话,动作轻缓,像是哆哆嗦嗦的奶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来殴打,可怜。
      对周遭环境的敏感与惧怕,对自身遭受痛苦的麻木与习惯,造就了这样一个看起来面露无辜茫然又腼腆羞涩的孩子。
      “无辜茫然腼腆羞涩”,这么形容起来,夏易融倒像是生活在温室中娇弱的花一样。
      其实看起来也是如此,从始至终,夏易融都像是无辜的孩童般,那些过去的伤痛似乎没在他身上心里留下任何伤痕。
      在很久之后我才发觉,林西水漂亮,夏易融无辜,这二者是我最愿意温柔对待的人。

      夏易融小声打断我们的谈话,张夏先哼:“怎么啦。”
      “那个…”夏易融说,“不用找了。”
      张夏先:!!!
      “钱真是你偷的??!!”张夏先瞬间被点燃。
      “不是…”夏易融黑线摇头。
      张临皓拍了拍夏易融的脑袋,道:“你想被人当一辈子小偷?”
      “可…”夏易融垂头道,“我已经挨打了,婶婶也把钱还了。抓不抓真正的小偷,已经不重要了。”
      夏易融自有他的一套逻辑,这逻辑在旁人看来圣母至极傻逼至极。他向来对命运不反抗,是个随遇而安的家伙,即便那来的是灾难,他也能坦然接受。
      于是夏易融就被张夏先训斥了,张夏先震惊道:“夏易融你太没种了!”
      夏易融这般向命运低头的可怜姿态意外激发了张夏先的正义之感,他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道:“夏易融,我一定会帮你的!”

      张夏先自然没能找到真正的小偷。实际上偷钱事件一早被班级遗忘,即便夏易融不去上学,也没有人在意。眼镜妹期间来看过夏易融几次,她带了水果,和夏易融说了好一会话——夏易融听着眼镜妹讲述学校的趣事,眉眼弯弯露出笑,他穿着病患服,映照着窗外的光,像是单纯的小王子。
      我是在之后才发觉,夏易融笑起来也是很可爱的。
      眼镜妹对我和张夏先还是很讨厌,挡在夏易融面前说:“你们不能再欺负夏易融了!”
      张夏先不屑道:“我家掏的医药费,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有本事你掏医药费啊。”
      眼镜妹瞬间涨得脸通红,她当然没钱。夏易融也面带尴尬,他自然知道,自己受张家恩惠。
      ——张夏先的抵御机制很大一部分是由金钱构造的,年少无知涉世未深未见过世面时,他一度将自己家庭的财富当做高人一等的资本并以此讥讽他人,而在张夏先得知这些金钱的来源想要低调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镜妹被张夏先气跑之后,张夏先也不开心,对夏易融说:“你怎么和小麻子玩这么好,小麻子长得不好看,以后别跟她玩。你看我,就只跟郑笃艺玩。”
      “小麻子”是眼镜妹的外号,因为她脸颊上有不少褐色雀斑。
      夏易融对张夏先的“美丑观”略不解,只是说:“她对我很好的。”
      张夏先一脸惨不忍睹:“你和赵昴都没救了。”
      我才是无辜躺枪。

      伤筋动骨一百天,夏易融被他叔打的那么惨,新伤旧伤累在一起,没个几个月压根好不了。夏易融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从春天到夏天,直到要放暑假时他还没好透。
      张老爷子有意让夏易融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说是住院,医院看在张书记的面上压根没收什么钱,毕竟以后需要仰仗张书记的时候多了。
      夏易融养伤的这段时间我们几个小孩处的还挺好,平日里玩玩闹闹的,夏易融也总是带着笑,他爷爷那边一直安安稳稳不需要他操心,这段时日的生活应当是他活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我和张夏先考完之后准备去医院时,四眼田鸡叫住张夏先,问他要不要去游泳池玩。
      我们这边的游泳池就一室内舞厅改建的,一到夏天那附近都飘着浓郁的八四消毒水味。泳池里什么人都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人五毛钱一张票,小孩不要钱,因此会游泳的小孩总是往那跑。
      张夏先被四眼田鸡叫走,就剩我自个去医院。我去病房时发现夏易融不在里面,结果在小花园看见夏易融和张临皓正在说话。
      医生让夏易融多出来走动见见太阳,张临皓就带着夏易融来小花园里来溜溜,小花园里有零星三两病人在走动,这俩家伙就坐在小石凳上。
      ……
      “…临皓哥,你弟弟叫什么?”
      “楚自隽。”张临皓解释道,“‘隽秀’的‘隽’,表示出众,以后你写作文可以用这个词。”
      夏易融颇受教育般乖乖点头。
      “他和你年纪一样大,但是比你调皮多了。”张临皓说,“你们俩要是在一起玩,他准能把你惹哭。”
      “我才不哭呢。”夏易融说,“我都没哭过。”
      “我弟弟也不哭。你们俩这一点挺像的。”
      “我叔以前拿烟头烫我,我把嘴都咬出血了,都没哭过。”夏易融撸起袖子给张临皓看,平白直叙道,“你看,烫了三次,这里的肉都焦了。幼儿园打预防针,我叔不给我钱,说用烟烫也能预防生病。”
      张临皓摸了摸夏易融的脑袋:“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自己挣钱,就能离开这里。”
      只是在此之前,你要保证自己活着不死,还要保证自己不变质。
      “我要上北京的大学,那里离这边远,我叔叔肯定不会去那边打我。到时候我就把我爷爷带走,我可以边打工边上学,我听阿姨说,在北京给人端盘子一个月都能挣好几百的。”夏易融面带憧憬,问,“临皓哥,你呢?”
      “应该也是北京。”张临皓沉思道,“那里好学校多,机会也多。”
      “那你先去北京,我再去北京,到时候我去找你,好不好?”夏易融说。
      张临皓应声说好。
      “那你弟弟呢?”夏易融又问。
      张临皓笑笑:“跟我妈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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