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东冉

1、上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天阴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半空。像压在人们心头，无处排解，无法消散。又像被谁掐住了喉咙，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临冬无语的望了望天空，偏偏头，尾巴一甩，躲到了礁石后面，看着渔夫笨拙的破冰、撒网，像以往一样等待着捕猎的结束。可是今天，似乎也受到了阴郁天气的影响，整个过程漫长起来。临冬有点急。如果今天不在他离开之前过去，怕是再没有机会了。临冬像是决定了什么，在渔夫收网前，就游出去了。

　　【一】
　　一年前……

　　“同学们，这个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大家鼓鼓掌，欢迎她。”
　　那是徐楠第一次见到临冬。
　　临冬站在讲台上。教室为了迎接新的小伙伴被装饰一新。同学们高声议论着，这个女孩子从哪里来？盼望着，她能快些加入他们。徐楠也在。他坐在沸腾的人群中间，看着这个被热情簇拥着的女孩子，安静地站在那里，轻轻笑着。然后，他听到她说：
　　“谢谢大家。”
　　“我叫临冬。”
　　徐楠也笑了。
　　呵，临冬呀。

　　【二】
　　“唉，又要入冬了。”
　　临冬趴在桌子上，一手支着她圆滚滚的脑袋，看着窗外。已进深秋，大风把树的老身板吹的吱拗吱拗作响，摇摇欲坠的叶子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已经飘飘摇摇的飞到半空，跟小鸟做伴去了。
　　临冬来到这个学校一周了。现在刚刚放学，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临冬不想做勤劳的小蜜蜂，就懒懒的窝在那里不动，等着人走光了，她再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挪回家。

　　这里，真舒服啊。

　　“小冬。”
　　“……”
　　“小冬……”
　　在临冬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捞起了她。就像每次在漫无边际的深海里彻夜难眠时，温暖的水草妈妈，缠绕住她。
　　低沉的，好听的声音。

　　是谁呀，没看我正幸福的和小伙伴比赛呢么。

　　“别睡了，你不走，我只能把你锁教室里了。”
　　在被唤醒的那一瞬间，临冬抬头看向他。夕阳打进窗子，光线意外地晃眼，从临冬的角度看过去，男孩的皮肤上渡着一层金色，让她有片刻的恍惚。而仅仅一个亲昵的称谓，就让她对这个尚且陌生的男孩泛起了一丝柔情。
　　“那个……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
　　“你不走，是等我么？”
　　“小姐，我打球回来，全班就只有你在这里睡觉了，要我给你锁在里面么？”
　　“哦…哦…抱歉啊，那我先走，谢谢你。”
　　“诶，等一下。那个，今天作业留的什么，给我抄一下，好么？”
　　“啊？……哦！喏。”
　　“呵，谢了。”
　　“……”
　　“对了，我是你的新同桌。我叫徐楠。”
　　“我的新同桌？”
　　“嗯。以后要多多指教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故事，从这里慢慢的铺展开。我好奇他们的继续，所以一直一直，跟随他们的脚步，走到他们的未来，去一探究竟。

　　【三】
　　高中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三点一线地进行，可是好像又因为有了谁而变得令人期待起来，变得不再日复一日，变得，痛并快乐。此时望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死猪临冬，徐楠忽然觉得他的痛苦足以湮没所有理智，他一定前世掘了神仙的墓，不然怎么会每天心甘情愿地喊一只永远不会醒来的猪，上课。
　　“临冬，上课了！怎么又睡过去了。”
　　“……困啊。”
　　“我问你啊，你整天这么困，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卖血。”
　　徐楠一巴掌拍在临冬光洁的脖子上，临冬女鬼一样蔫蔫地扑棱着她额前的刘海，翻翻白眼，瞅了徐楠一眼。伸手拍掉他刚才做恶的魔掌。这才使劲挺了挺腰，得瑟地晃晃脑袋说：
　　“我是好孩子，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晚上当然是用功读书喽。”
　　“……别闹啊…”
　　“闹什么？你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我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年轻貌美，温柔多情，高贵优雅……”
　　“得。我承认我嫉妒，你别说了，我不敢了……”
　　看着徐楠撇撇嘴，一脸懊悔招惹了自己的样子，临冬抿着嘴，没忍住，偷偷地笑了。

　　哈哈，徐楠就是个傻子。

　　“临冬你笑什么呢你，你当我瞎啊！还敢跑……等着……”

　　时光在点滴的呢喃中穿过生活的每处角落，我看着他们一起成长，一起在岁月的缝隙中，留下青春的痕迹。
　　我出去旅行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会好奇他们走到了故事的哪一个章节。而当我回到原地再次面向他们时，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慢慢熟识，慢慢放开自己，开始习惯对方的存在，开始悄悄住进彼此的心里。
　　【四】
　　高中的体育课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上课的时间一到，总要听到楼道里如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和撒着欢的笑声。可是这样的情况仅仅出现在那些枝繁叶茂的季节里，一到了要裹紧棉袄才能迈着小腿哆哆嗦嗦地挪向操场的深冬，体育课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连往日里“笑容可掬”的体育老刘，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一天又迎来了万人恨的跑步测验，在临冬施展了平生所学终究没有打动老刘之后，她也就恶狠狠地挽起两截宽大的袖子，蹬蹬小腿，一副即将捐躯的汉子形象，在一声哨响后，飞……出去了。
　　可是我们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尾。一星期后，在临冬举着画满小红叉叉的体育报告单假惺惺地唉声叹气时，徐楠施施然凑了过来：
　　“临冬，体育测试没过吧。我就跟你说来着，没戏。”
　　“嘿！我没过那肯定是老刘对我不怀好意，看咱这小体格，甭说八百，就是一万米，你看，唰，就出去了！”
　　“嘿嘿，唰，就撞树上去了。”
　　“呸，你才撞树，你全家都撞树。”
　　临冬气哼哼的坐回座位上去，不再理他了。

　　跑步有什么了不起，傻乎乎的在陆地上颠儿多伤自尊。你让我跑步不如喊我去死啊。这笨学校开的什么破体育课，要是有游泳课，我让你们都！吓！死！还瞧不起我……哼……

　　临冬越想越生气，索性趴在桌子上，也不说话，把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露给还站在原地的徐楠。
　　徐楠不知道这傻丫头又吃错了什么药，俯下身子摇摇生气包的胳膊。见临冬不理他，他就在临冬的课桌前认命地蹲下身，揉揉小姑娘耷拉着的小脑袋，去寻找那双总是溢满了水的明亮眼睛。
　　可当四目相对时，徐楠被吓了一跳。往日里总是炯炯有神注视着自己，让人不觉心跳加速的眸子，此刻却写满委屈，幽怨得似乎能从墨色的瞳孔里爬出一只女鬼来。
　　徐楠感觉，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下。
　　“跟我说，怎么了。”
　　“……明知道你还问。”
　　“我不知道啊。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你帮我报仇么。”
　　“我给他鼓鼓掌。”
　　临冬气极了，伸手去抓他。徐楠也不理她，就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她捣鼓。临冬没一会儿就累了，看着平时高大帅气的男孩被自己弄得狼狈，嘿嘿一声，忍不住笑出来了。
　　徐楠摸摸她的头，对她说：
　　“别难过了，像小猫呢。”
　　“猫！谁是猫，你才是猫，大脸猫！”
　　“对，我是。”
　　“我以后不要跑步了！”
　　“好，不跑。”
　　“跑来跑去最讨厌了。”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嘿嘿，你陪我么？”
　　“不……”
　　“讨厌，那问什么！”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砰、砰、砰……
　　临冬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一阵酥麻从身体的某个部位蔓延开来。临冬这才注意到徐楠的脸离自己很近，近得能看到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得只要再向前探入一点，就能触碰到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那阳光一般的浓浓暖意。临冬不想再往前了，就像她不敢去看徐楠幽深的眼睛，她怕跌进去，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当徐楠守着约定，陪着蹦蹦跳跳的临冬去做她喜欢的事情时，徐楠有点，后悔了。
　　“我不下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站在游泳池边上的男子汉懊恼地看着深深的池水，瞧着已经在泳池里奔波了N个来回的临冬，无力感漫布全身。
　　“哈哈。你不是号称24K纯爷们么。纯爷们不会游泳嘿。”
　　临冬偷瞄着徐楠健硕的身材，嘴里不忘揶揄他。
　　徐楠的身材很好。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体也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朝气。由于常年打篮球，把身体的肌肉锻炼的结实而匀称。漂亮的线条从颈部一直延伸下来，不会过分宽厚，却已经褪去了稚嫩。小麦色的、刚刚成熟的男子身体，如徐楠这个人，散发着阳光般的迷人气息。
　　徐楠感受到了临冬带着火苗的视线，他的脸有点红，在背光处看不真切。他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想掩住这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可是，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往下用力一拽……
　　“啊！”
　　扑通……瞬间水花四溅。
　　“你真不会游泳啊。哈…”
　　临冬的笑声还没落下，就被惊讶堵住了。掉在水里的徐楠像只无尾熊一样攀住了临冬，像迷失在浩瀚海洋的人抓住了仅有的孤木，紧紧地，密密实实地缠住她。临冬觉得肌肤相贴的地方忽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她感到有点渴。
　　这样……好像被徐楠拥抱在了怀里，好像被真心地需要着，好像，连水都不再冰冷。
　　“你…你放手啊……”
　　“小姐，我也想啊。你要让我沉入水底么？”
　　“不会水你跳下来干嘛？”
　　“谁把我拉下来的，别说忘了。”
　　“谁拉你的……诶，你摸哪呢！”
　　“……”
　　徐楠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一个用力，把怀里的女孩顶到池壁上，双手撑住岸边，把临冬圈在自己的阴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看着徐楠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容，临冬有些慌，她似乎能感觉到徐楠的头越来越近的靠向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临冬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她甚至有些期待，期待有什么会从此改变。

　　“徐楠啊，你听说过妖怪么？”

　　但是没有。
　　徐楠看着她，认真地想了想：
　　“在古老的寓言故事里？”
　　“故事里么？”
　　“嗯。”
　　“呵……我啊，真的看到过呢……”
　　“是么。在哪里。”
　　“在…海里。”
　　“是海神的人鱼公主？”
　　“不，”
　　临冬说：
　　“是专吸人血的，深海女妖……”
　　临冬把头扎进水里，从温暖的怀抱里，钻出去了。游到上岸的位置，临冬遥遥的冲徐楠喊：
　　“所以，你不要欺负我哦，小心我喊女妖来吃掉你。”
　　徐楠已经看不到临冬的背影了，低下头，笑了：
　　“傻子，我可不怕呢。”
　　……
　　“如果海妖就是你这样的家伙……”
　　“说不定，我会爱上她呢……”
　　……

　　故事已经和我们一起走到了这里。我不得不去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哪段心情。我害怕忽然怯懦起来的女孩已不再是我故事里的临冬，害怕女妖已经把我天真的女孩带走，换了这个，学会逃避感情的调皮鬼。她不怕，伤了徐楠的心？
　　幸好，这依旧是我的女孩，懂事的女孩。她一直都傻傻地呆在那里，准备玩够了，就回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我没办法教她什么，只能像以往一样在身后注视着她，陪她经历她人生的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