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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重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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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您的电话。”
偌大的会议室里弥漫着略诡异的气氛,一旁的秘书害怕地瞅着林申,颤颤巍巍地小声说道。
在座十余位公司高层干部皆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着会议桌旁的青年男子,这响亮甚至有些刺耳的铃声,已经响起来许久,他不发一言没有动作,他们亦不敢有所怠慢。
没有谁知道,刚刚晋升为总经理不久的林申发生了什么事,对公司业绩来了突击检查,若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是做得有些过了。
一大早召开的会议,便是有些让人心惊胆战,然而在这节骨眼上打来电话的人,他们只能默默地送上祝福了。
林申扫视了一眼下面战战兢兢的一排人,接过秘书手里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阿申……你在哪里……我在……”
林申听到这熟悉异常的声音,心底忽然就有一股怒火升腾。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他的未婚妻,许诺。
平日里她就喜好管着他,若是换作往日还好,偏偏今天,他一大早来查账,公司便有一大笔漏洞不知所综,业绩也持续下滑,便憋了满肚子的火气,阴沉着脸召开会议,这劲头,许诺再打电话来,他也难不生气。
“我在开会,有事等会再说。”他话音刚落便利落地挂掉电话。
“阿申……”
身旁的秘书急忙接过他甩来的手机,可手机还未被拿稳,电话铃声就又大喇喇地响起来了。
秘书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生生地捧着手机,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望着他。
“什么事?!”
林申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免恶劣,往日的他,必不会这般对许诺,但此刻他并无暇顾及。
“阿申,他们……我……不能……你能……来……我……”
电话那头的许诺依然说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晰,四周杂音许多,听起来极不舒服,像是有什么强烈的磁场干扰。
林申听不清她说的话,便不耐烦地回答: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开会,等会再说。”
他伸手欲再挂断电话,却一不小心按成了扩音。
“成南高速……西北……”
几个简单的字句轻轻地漂浮在空中,在座的其他人倒也听得清晰。
这一次,没等林申伸手去切断电话,电话便被另一边给挂断了,只剩下空碌碌的忙音在空中回旋。
“嘟嘟嘟……”
林申握着手机的手一怔,手机便顺势滑落,秘书手忙脚乱地去接,可林申还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像什么东西忽然就碎掉了的声音。
此后会议便草草结束,林申心知他这个未婚妻骄傲的性子,也怕她由此生气难哄得紧,一下班便驾车往家里赶。
“您拨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次一次地打她的电话,听筒里却都只传出冰冷的女声,林申不禁有些恼怒,狠狠地一踩油门,下了高架桥,但又思及自己今日的口气确实恶劣,便停车在蛋糕店门前,下车去买蛋糕。
车外飘着小雨,黑压压的天空让林申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赶忙加快脚步,走进蛋糕店。
“先生,请问您买点什么点心呢?”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林申扫了一眼柜台里的蛋糕,想到许诺最爱的黑森林,便指了指它。
“黑森林,帮我包一下,谢谢。”
“好的先生,请稍候。”
店员转过身去给他包装,林申这才注意到这家蛋糕店里格调简单,连音乐也没有开,只有店员休息区放了一个小小的平板电脑,许是店员上班无聊追剧看,此时平板页面上正滚动播放着新闻。
“今日上午十点十分左右,我市成南高速转东,西北方向发生一起连环汽车追尾,共有……”
“先生,您要的蛋糕。”
店员已经打包好他要的蛋糕,笑容可掬地递给他,见林申在看自己的平板,忙不好意思地伸手压下,林申收回目光礼貌地笑笑,伸手递过钱拿走了蛋糕。
可是他心里闪过丝丝莫名的焦虑。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林申不耐烦地看着前方的车辆,这里是中心路段,下班时间自然很拥挤,他被塞车塞得厉害,索性熄了引擎打开收音机听广播。
广播里一段舒缓的音乐后就是快节奏的晚间新闻播报。
“继踩踏事件后,我市又发生一起工厂爆炸案,于昨日午时……”
林申心里愈加烦闷,心说怎么一天都是听到的不好的新闻事件,倒是霉得很,这样想着就要调频。
“今日上午十点十分,一起状况惨烈的汽车追尾事故发生在我市成南路段……”
林申愣住了,手顿在了半空中,只觉得这一消息熟悉得很,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上午的那通电话,断断续续的许诺的声音,四周嘈杂,磁场干扰强烈……
成南路段……
聪明如他,这些细小却有着千万丝相似和关联的信息迅速在他脑海里汇聚一体。
立刻得出了一个惊悚的信息。
他忙去摸索自己的手机,哆嗦着想去划开屏幕,因为心里装着害怕,再强装镇定也好几次都没有划开,他有些心急如焚,把手里的手机捏得更紧,死死地抠着。
他要知道自己想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许诺绝不可能是在成南高速给他打的电话,这是巧合,只是巧合。
林申想要说服自己,可脑中清晰的记得第一通电话10点15分,听筒里还是传出冰冷异常的女声,就像在肆意嘲讽着他现在的惶恐。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
车外雨势愈来愈大,急促地有些吓人,车里,林申浑身摊软不敢动弹,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电话,全是忙音,广播里又换成了温和动人的旋律,可林申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旋刚刚广播里的那段话。
“……其中一位许姓女子在追尾事故中被甩出车窗,经救护人员赶到后发现其双腿均被碾压震碎,被压在一辆大卡车下无法动弹,该女子全身多处骨折,头部也受了重伤,她拒绝了救护人员的支援请求,只拜托救护人员帮忙打一通家属电话,但其家属却迟迟未见身影……”
“嘀嘀――”尖锐刺耳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
“喂,你特么到底走不走啊。”
后面有人探出头来大声吼他。林申摊软着身子把手搭上方向盘,摇摇晃晃地开回到家。
他仍是报着强烈的希望,希望他一进家门,许诺就坐在客厅里对他笑,对他吼骂他回来晚了,再娇嗔地跳过来抢他手里的蛋糕。
“我回来了!”
他试探地大声喊了一句,无人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在客厅里游荡。
“阿诺,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他一个大老爷们忽然就止不住地掉眼泪,顺着房间一间一间地找她。
“你不要跟我玩捉迷藏了,快出来,我给你买了黑森林!!”
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地吼叫,可是,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阿诺!!!”
屋外雷雨交加,似乎连闪电都在讥讽他。
林申几近疯狂地翻找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衣物被套乱了一地,他几乎都能拼凑出许诺上午那两通电话的内容了。
“阿申,不管你在哪里,能不能过来我这里一下,我在成南高速……”
她一直都很霸道,可是每次都会假装征求他的意见,问类似于“能不能可不可以”这样貌似在征求他的同意实则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问题,若是他不同意,她就赖着他撒娇,非得他同意才肯罢休。
那这一次,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让他有了那样的误解。
“阿申,他们说我的情况可能不能撑过今天了,你能来陪陪我么?”
她说话做事向来都是找不到重点的,才会在他有耐心听的两句里,都没有提及发生的事情,她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强装镇定,生怕因为自己乱了阵脚让林申担心。
可若是她那时只抱住电话哭,他定会二话不说就来找她啊。
“我在成南高速上发生了点事,在西北路段呢……”
她总喜欢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那时也一定是怕,怕他急急赶去会出事,所以才这么含糊地说,可是她一定没想到,林申没有能及时赶到她身边吧。
铃声又响起来了,林申如被蛇咬,一跃而起,四处翻腾着找手机,此时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你好,请问是林申先生么?”
林申愣愣地回答。
“是。”
“请问您是许诺小姐的家属么?”
“是。”
“这里是五医院,很抱歉现在才联系上您,能不能请你现在赶来五医院一趟,您的家属许诺她……”
林申呼吸一滞,“她怎么了?”
“很抱歉,许小姐在事故中受伤严重,我们也深表遗憾……”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用低沉的语调喋喋不休,林申却整个人僵住了,好半天才木讷地挪动自己向门边去。
他在车里慌了手脚,哆哆嗦嗦好半天也打不燃火,好容易驱车出门却又被小区的保安拦下,保安见林申口中念念有词,模样怪异,不敢多问,虽是不放心他这般出门,却也没拦他。
“五医院五医院……”
林申理智全无,一路横冲直撞往五医院去。
若是他早知,他断然不会残忍地挂断,她该是忍受着多么痛的苦楚,坚持着要用自己破破烂烂的手机给他拨电话啊,她一定是在血泊中撑着身子,却还是固执地要救护员帮她,只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纵使见不到他,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吧,可她好不容易打通的电话,却摸不着头脑地被林申挂掉。
若是他早知,他昨晚就不会与她争吵,不该失去与她拥抱的每一个夜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为了给他送一壶鸡汤驾车上高速,他们每每吵架,她便要给他服软,隔日送一些小惊喜来他公司。
若是他早知,他便不该嫌她麻烦,不该逼她也学开车,不该给她也买车。
……
不知怎么的,林申把车开上了旁道逆行。
密密麻麻迎面而来的车让他措手不及,没来的及闪躲,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车灯刺眼异常,喇叭声也是震耳欲聋。
林申下意识地用手去遮眼睛,一阵强光掠过。
若是他早知,偏偏也没有那么多的早知,这样也好,阿诺,林申立刻就来陪你,想你也没有走远吧。
※※※
“阿申,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甜美柔软的女声幽幽传来,林申缓缓睁眼,眼前已经早已没有了刚才混乱血腥的场面,只剩一片昏黄的月光和凑到他眼前来的一张皱着眉的小脸。
“阿申?”
小脑袋凑近来,鼻尖对着床上的林申,双手在他眼前挥舞着,林申渐渐能看清了,试着想去捉住那双手。
实实在在落在手心的温度,却让林申打了一个寒颤。
他双唇微动。
“阿诺……”
“恩,我在这里啊,别怕别怕,阿申别怕,阿诺陪着阿申。”
少女轻轻的挣开手擦拭他眼角的泪,然后蹭着他的下巴去环抱着他,身体温热的温度贴上来,林申这才有些相信眼前的人并非幻觉。
林申环顾四周,是夜。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许是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让他一时还难以恢复意识,只是胸前确实躺着这样一个少女,身轻体柔。
微微侧头,林申感觉到枕巾湿了许多,心中微微泛起笑意,看来自己倒还真是做了一个好真实的梦。
这样真实的触感,让他莫名地安心,所幸是梦呢,所幸是梦,这样梦醒了,他还有机会好好珍惜身边的人,温柔地抱着她。
他腾出手来回抱住她,温温地答:“是啊,阿诺,阿申做了一个噩梦呢,真是好真实的一个噩梦。”
※※※
见怀里的人逐渐呼吸均匀起来了,少女抬起脑袋探他鼻息,有些均衡,便轻手轻脚地挪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子,爬下床去,打来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门外是灯火通明,同方才房里的昏暗黑夜如同两个世界。
刚刚被叫做“阿诺”的姑娘利落地接过助手递来的白色大褂穿上。
“更严重了么?”
一位上了年纪戴着金丝眼镜的医师一边随着“阿诺”一起走向办公室一边低声问道。
“是呢,这几天他重复做这个梦,可能还得请郝医师给他进行一次催眠了,不然不出几日,他可能就真又能回忆起真相了。”
“哎,这样一个青年小伙,偏偏要对未婚妻下手,害了那姑娘也害了自己,不过得亏白医生,你长得像那姑娘,不然也唬不住他了。”
白灵微微一笑,给老医生倒了杯水,也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当初决定来警署医院精神科,就早有了要牺牲自己的觉悟了!”
“哈哈。”
小姑娘白灵的话把老医生也逗乐了。
林申是白灵来警署医院精神科后,第一个接手的病人。
他长得很好看,安静的时候既不像犯人也不像精神病人,直到白灵走近他,他病发了,白灵才了解到林申,为什么会来这里。
林申有一个未婚妻,叫许诺,他们起初的关系还很好,快要结婚了,却关系紧张起来了,林申工作压力很大,疑神疑鬼,总觉得许诺背叛了自己,一冲动就起了杀心,在刹车上动了手脚,第二天,许诺便在成南高速上因为刹车失灵引起了追尾。
林申从此以后终日惶恐,陷入了杀妻的恐慌中,没过几日,就自己驾车上了逆行道,与一辆摩托相撞,所幸摩托车主无大碍,然,林申一直唯唯诺诺地说自己犯了什么罪,警方介入调查后,发现他所言属实,可林申那时已经变成了疯癫状态,只好送他来警署医院精神科监管。
他曾多次试图自杀,医院便请郝医师为他做了催眠和心理疗法,让他忘记了以前所发生的事,情况才稍有好转,可白灵的出现,让他又开始频繁发病。
白灵长得很像许诺。
大抵是觉得他发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白灵接过了这个病人,变成了他口中美丽动人的“阿诺”。
全文完。
白灵把纸杯凑近自己的唇边,眼里闪过一丝狭促。
精神科的老医生也好新医生也罢,都摸不清这个年轻姑娘的来历,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来就直接出任了精神科医师,由此也对她格外敬畏。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白灵的真实身份,怎么猜测也只是限于“空降部队”罢了,就像旁人都以为,许诺是林申的未婚妻,许诺与林申不合,许诺是被林申在刹车上动了手脚才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