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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枉怀画苑旧雕梁 ...

  •   大风刮了整整一天,夜空中看不见一丝云彩的影子。明月皎皎,与繁星交相辉映,漫天璀璨。
      北阙甲第紧邻未央宫北门的位置,丞相府灯火通明,在周围一片漆黑里显得那样突兀。门口进进出出的仆婢行色匆匆,人人披麻戴孝,面带悲意。

      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由远及近,格外清晰。为首的一骑在侯府正门前勒马急停,他甚至来不及等□□的汗血宝马站稳,便翻身跳了下来。
      那人不仅无视宵禁,而且行的还是驰道……

      贞阳侯长子纪由看见来人,脸色不由得变了几变:这不正是应该在去往泰山封禅途中的天子么?他回来做什么?然而这情形下纪由来不及多想,连忙拜伏在地:“陛下长乐……”
      “够了!”赵承粗暴地打断了他。

      赵承觉得纪由这一身麻衣实在刺目,不由得厌恶地转过头去,不经意间目光却又落在了他手中的苴杖上。
      赵承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要气疯了。

      赵承有些粗鲁地拉着纪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此时的赵承刚刚快马加鞭赶回长安,连仪仗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模样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然而尽管他鬓发散乱,冠也歪了,却依旧无法掩盖住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赫赫威仪。纪由在这威压之下被迫低下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如意……”下一刻,一句略带哀恳的轻呼如同一声惊雷般炸在纪由心头,撞得他酸涩不堪。纪由霍然抬头,刚好对上赵承泛着血丝的眼眸,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身让出道路,轻声道:“陛下请跟臣来吧。”
      他们穿双阙过重楼,直接越过前院,从内门来到□□。纪家的这条路赵承走得也算是娴熟无比,穿过一条不起眼的青石板小路后,不用纪由开口,他便在一座幽静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纪由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想要生硬地说道:“也罢,父亲的东西都在里面,陛下想要什么自取即可,不必过问臣。”
      纪由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是相当无礼,赵承却没有计较。他只是皱着眉看向纪由,执拗地说道:“不,我要见他。”

      “父亲死了。”纪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突然上前一步,附在赵承耳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可却疯狂不能自持地说着刻薄而恶毒的话。他说:“血溅三尺,您的匕首锋利无匹。陛下以为,您和父亲走到这步田地,他真的还想见您吗?”
      赵承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

      然后呢?摇曳的长明灯唤不回生魂片刻性命,斑斑驳驳的树影将他们的过往分割得支离破碎。浓郁的血腥味不断提醒着他,这是纪桓刎颈自尽的地方,从此以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孟夏说,陛下富有四海,君临天下,可惜是天煞孤星命,克父母克妻儿,合该长命百岁,孤独终老。赵承一度嗤之以鼻:天煞孤星如何?朕有丞相足矣。

      可如今,他的丞相,用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将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八年一刀斩断。
      先生,你是真的不懂吗?或者说,你只是不愿。

      “长卿——不!”垂垂老矣的帝王又一次从睡梦中惊起。他坐在榻上急促地呼吸着,顾不得因为猛然起身而造成的头晕,急切地在四下里寻找着什么。
      然而这是戒备森严的天子别苑,怎么会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人或是鬼,都不可能。

      “陛下,出什么事了?”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一个披着襌衣的女子怯怯地倚着门框,却不敢进来。
      赵承审视地盯了她半晌,直盯得那女子犹疑着摸了摸自己得脸庞。“没什么,卿去吧。”良久,赵承披衣而起,径直从陈夫人身边走过,将那两道不甘的目光丢在身后。

      那一夜过后,赵承突然一病不起。十几名太医会诊,都说今上这回病得诡异,却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赵承总算遵了回医嘱,肯卧床静养了——他也真是起不来了。

      “……静?是啊,荒废了几十年,当然安静!可是谁知道这里生没生出什么脏东西!”
      “——陛下病得蹊跷——”
      赵承听得心中烦闷,随手便把案边的药碗挥到了地下,浓稠的药汁淌了一地。外殿的侍者闻声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陈夫人。

      “阿嫱?是你啊。”赵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但威势依旧。陈夫人款款走到赵承身旁,乖巧地跪坐在他榻前,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膝上:“陛下吓坏妾了。”
      陈夫人这一声婉转呢喃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落在天子耳朵里没激起半分水花。赵承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手上习惯性地一下下抚着陈夫人那一头熠熠生光的乌发。良久,他才梦呓似的说了一句:“叫郑安来,朕要见贞阳侯。”

      陈夫人霍然抬起头,连害怕都忘了。她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贞阳侯下狱了啊。”
      赵承突然看向她,眼中精光乍现,竟然一点不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他眯着眼睛轻声问道:“后宫不得干政,卿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不讲道理。若说本朝有谁是真正盛宠不衰,那自然是贞阳侯纪由。特别是在他父亲敬侯纪桓薨后,今上待他简直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这样的人一朝入狱自是举朝皆惊,陈夫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然而赵承那句“后宫不得干政”说得那样冠冕堂皇,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美人双目氤氲着泪水,当真是我见犹怜,赵承枯瘦的手一寸寸地抚着她鬓边的秀发,动作轻柔而专注。陈夫人一动也不敢动,她再次觉得天子又通过她,缅怀了一次什么人。良久,赵承才轻声叹道:“卿怎么敢呢?去吧,叫郑安来。”

      因为矫诏罪名入狱两个月的贞阳侯纪由,再次面圣的时候非常神奇地面色红润,好像还胖了一圈。此时,他恭谨地端坐在天子病榻前,背着旁人的脸上却带了三分漫不经心。
      赵承打量了他一周,下了个结论:“养的不错。”就好像纪由不是被下了狱,而是游山玩水刚回来似的。

      纪由一见赵承,其实是吃了一惊的。赵承这回病得不轻,面色灰败,不过数月未见,他竟隐隐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样子。不过年轻时曾无比执着于长生的帝王这些年反倒不太在意这个了,此时,他正平和地跟纪由交待着后事。

      “阿循十二了,过几日朕会亲自为他加冠。四位顾命大臣,以你为首,嗯……如意,回家好好收收心,准备当丞相吧。”
      纪由愣住了。

      自从他父亲死后,本朝就再没有过丞相。天子把他的职位和权柄牢牢霸在怀里,对任何心怀不轨者虎视眈眈,毫不容情。事涉纪桓本人,胆大包天如纪由也要掂量掂量,他有些拿不准,天子这是真心的,还是又抽风了。

      赵承却笑了:“如意,阿循有你,朕很放心。朕大概终于要去见你父亲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我,在去往黄泉的车驾上,再为我骖一次乘。
      然后他便不肯再说话。

      天子为储君加冠的那一天,一场大风刮得天都高了三丈。赵承缠绵病榻多日,终于被这风吹散了他一直强撑着的那口精气,让他整个人分崩离析。长祚宫天子寝殿外一片哀声,太医频频摇头: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榻上的赵承面色安然,似乎感觉不到半分痛苦似的。他刚刚把后事安顿好,将所有人赶出殿外,手里握着块磨得看不清纹路的玉佩,用尽力气把它揣进怀里。
      ——长卿,你忍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如今也忍心看着我在黄泉路上踽踽独行吗?

      这块最初是属于他、却被纪桓佩了半辈子的玉,在赵承的胸口闪烁起柔和的白光,他知晓或不知晓的前尘喷薄而出,在他的面前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
      他看见纪桓对孟夏说:“我不能让他背上陷亲不义的名声。”
      他看见纪桓拿了他的印信,放走了他恨入骨髓的兄长。
      他看见纪桓收到自己一气之下还给他的匕首时,惨笑着对孟夏说:“桓刎颈不悔。”
      赵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挡这伴随他后半生的噩梦发生,却只能一次次徒劳地穿过纪桓的身体。

      最后画面定格在孟夏那张讨厌的脸上。孟夏还是三十年前离开长安时的模样,他愉快地对赵承说道:“这是臣倾尽修为附在这玉佩上的残影,陛下若是有半分后悔,臣也会开心一点。”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赵承的神识没入那枚玉佩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7月27发新文,看这里看这里!有兴趣的姑娘收一下吧么么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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