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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锦华 ...

  •   小舟飘飘荡荡地过了忘忧桥,仿佛一下子摇进了云水茫茫之中。
      “你们说的那位贵人,住的地方也未免太荒僻了吧!”竹馨望着四周荒野般的宁寂,不由抱怨道。
      “我倒觉得此地甚好!虽然幽僻些,但叫人觉得清爽得很,还有,你瞧那边的树上挂满了柿子,不知道好不好吃哩!”苏含春遥指着对岸满树火红的柿子,恬恬地笑道。
      “西溪的妙处本就在这‘隐’、‘逸’二字!”周子煜轻笑着点头,“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雅士爱其景绝幽邃,恨不能‘门前弄月渔艇归1’!”
      船儿轻缓地游进了交错的溪滩。苍绿的树影清明地投映在粼粼的波光里,摇曳起和煦的斑斓,温柔地抚弄着那一蔓不见秋色的水草。浆声浑然地,惊起游憩的水鸟,掠过一轮羽影,抬头仰望,天空中却何曾留下飞翅的痕迹?
      小船悠悠地在一席芦苇中荡漾开来。那一片雪白的荻花,轻盈得仿佛天上淡淡的云,落在凡尘,化做月光下莹莹的露,一夜寒彻,终于凝结成茫茫的雪。蒹葭苍苍,那在水一方的,是屋舍青青的秋雪庵。
      朱昶携着义悠然的手登上了弹指阁,远处绵延的清溪、影绰的草木显得格外辽远而苍茫,那般的风清云淡,仿佛一念之间,浮世的繁华与喧嚣真的可以统统抛却,只留下一缕纯粹的魂影,游荡在这邈廖的世外桃源。当朱昶醺然地心神摇荡在这一幕天光云影之中的时候,义悠然却在一旁低垂着面庞。她不是不爱那一丛晴雪,也不是不眷恋那一梦清幽的绝尘,曾几何时,她也吟着‘秋窗底事雪弥漫,风飐芦花起钓滩。2’,牵着外婆的手登楼远眺,沉醉着斜阳反照芦花浅渚的那一刻销魂。而今,她却忽然怕上层楼,怕见那蓼红苇白的秋光依然,却独不照旧时影,空落下满怀浸润的牵念,断了人肠。
      朱昶浅笑地蓦然回首时,见她已然回过身去,临风黯然。
      “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可真是罪过!”朱昶忽然侧过脸来对着义悠然挑眉笑道,“你几时竟这样不惜福了?若能将一世光阴尽付诸于如斯的秋水连天,坐看风起云涌也只留于眼底,那是何等的潇洒!”
      义悠然听得有些动容,她仿佛忆起了那一晚萧易寒向她讲述草原月夜的情景,那般的宁静与释然,有朝一日她与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还没等到她问出声来,朱昶却已然自嘲地笑道:“可惜朱昶终究是一介俗人,这般明月清风也只能别待良人了。”
      义悠然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线惆怅。
      泊船上岸,踩着碎石铺就的草径,穿过翠竹掩映的密林,远远地望见了那一座白壁青瓦的院落,豁然流露于古木草泽之间。绕过藤萝蔓生的高墙,寻到门前,唯见牌匾上风雅地落着二字——‘锦园’。
      陆昂叩响门上的铜环,朱门乍启,护院冷冷地质问道:“什么事?”
      “禀告你家主人,有客自远方来!”
      护院并不应声,只斜眼蔑道:“主人不在,你等改日再来。”
      绍安一听不满道:“这是哪家的仆役,怎就如此嚣张!”
      护院没有言语,只生生地闭门。
      陆昂忽然一掌底住欲合的大门,微怒道:“你家主人不在,园中总还有个管事的吧,叫他出来见客!”
      “主人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放进园去!”
      陆昂勃然大怒,踢门呵道:“放肆!好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就连你家主人也何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护院见势,立棍而起。
      陆昂正欲发作,忽听得院内又响起一声冷涩地呵斥:“何人在此喧闹?”
      护院闻声恭敬地回道:“启禀总管大人,有一群人定要入园拜见主人!”
      “我家主人今日不在府中,还请各位回吧。”总管漠然道。
      朱昶一声冷笑,“何总管,这就是你家主的待客之道么?”
      何彦辅顷刻惊伫,回神凝眸,兀然跪地叩道:“小人该死,不知是贵客驾到,请——”
      陆昂出口遏道:“你的确是该死,连公子爷的驾也敢挡!若是叫你家主人知道,未必饶得了你!”
      何彦辅哀声恳求道:“陆公子说得是,还请——公子爷开恩,若叫主人知道今日之事,小人定是性命不保!”
      朱昶一甩袍袖,清浅地说道:“罢了,起身吧。三哥身边哪里少得了你这般得利之人,岂为这等小事伤了兄弟和睦。”
      何彦辅连连叩首道:“谢公子爷不罪之恩!”
      进到园内,只一墙之隔,竟恍若置身于另一处红尘仙境,雕梁画栋、曲径回廊,无不精巧到难以描摹,就连园中栽种的花草,也都别样地名贵。
      九曲环廊,隔断了烟波淼淼,展眼望去,葱郁的堤岸绵绵地延向一方鸣鹤的钓台。
      朱昶不禁笑叹道:“想不到一座别苑竟也能修得如此!怪不得几番相邀回京小住,你家主都每每推辞,原来恰是此处风景独好!”
      何彦辅从容地回道:“锦园纵使再好也难及长安城里的万一!公子爷是知道的,主人早就在此闲散惯了,唯恐到了京城难免不合时宜,若有失礼之举到底不妥,再三思量,这才请辞。”
      朱昶并未深究,却转问道:“你家主今日上何处去了?”
      何彦辅微微一顿道:“主人与眉夫人一早游湖去了,小人这就差人去请主人回府!”
      “不必了,客随主便,岂能扫了你家主的兴致。”朱昶摆手笑道,“你且叫人收拾出几间屋子来待客便是。”
      何彦辅忙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主人一时三刻定不会还转,又岂敢叫公子爷久等!”
      “那又何妨!”朱昶扬眉清笑,“正好把这园子领略一番。”
      何彦辅依诺退下。
      见他走远,竹馨这才在苏含春的耳边小声说道:“朱公子的这位兄弟可真富贵!就连廊檐下挂着的那些雀儿一只都得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这你也知道!”邵安嗤道。
      “呸,你少小瞧了人去!”竹馨啐道,“我跟了小姐这么些年,这点见识哪里还会没有!”
      苏含春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三哥是做什么的?我从未听爹爹提起过临安还住着这样一位富商。”
      朱昶想了想,轻笑着吐出五个字:富贵闲人也。
      “你们兄弟隔得这么远,怕是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吧?”义悠然悠悠地叹道。
      “是呀,自从那年上元节之后,算来也有两三年没见了。”朱昶微微地怅然道,“哪里堪比寻常人家朝夕相处的的兄弟亲情。”
      “能够平凡地朝朝暮暮也是一种福气啊。”义悠然的眼前流过一现灰暗。
      朱昶神色一动,转而笑道:“手足之情且待来日方长,今日赶趁良辰美景,先逛逛他这园子去!”说罢拉起义悠然翩然走入了那一丛凝露的花枝。
      苏含春摇了摇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周子煜,也径直跟了上去。

      日暮低垂,沿着回廊缓缓而归,迎面是姗姗行来的婢女。
      “何总管吩咐奴婢来问,何处摆膳?”
      “就在蓼汀前的那一处水榭吧。”朱昶欣然说道。
      婢女应诺。
      来到水榭的时候,酒席已然摆好。众人入座,朱昶忽然问道:“你家少爷小姐们何在?也把他们叫来一同入席。”
      何彦辅答道:“承蒙公子爷眷顾,少爷小姐们并不在这里住,锦园是主人和眉夫人的居所。”
      朱昶闻言笑道:“好个金屋藏娇,三哥果然风流!”蓦地眼波流转,瞥向义悠然,道,“此番回到长安,也叫人依照江南的景致修一座园子可好?”
      义悠然心头一震,许久才道:“难道不是去洛阳么?”
      朱昶微微一怔,反笑道:“长安不好么?那可怎么办呢?你已经答应了跟我回去,如今再想要反悔可是不能够了!”
      义悠然黯然凝眸。
      竹馨惊道:“朱公子难道忘了,悠然姑娘怎么能够回长安呢!难道不怕——”
      朱昶还未开言,周子煜即道:“此事想必朱公子早有打算。”
      陆昂也忙安抚道“是了,小姐不必忧心此事!”
      苏含春长叹一声,欲要开口,忽见几个仆役搀扶着醉醺醺的一人向水榭而来。方到跟前,那人蓦地推开旁人,踉跄着踱向朱昶,和着酒气斥问道:“哪里来的——什么贵客,竟敢扰了本王与夫人的雅兴,该——该当何罪!”说罢双手抵着桌面凑上脸去直直地打量起朱昶。
      义悠然侧目看去,眼前这华服翩翩的中年人有着与朱昶一般俊雅的轮廓,眉目间却透着几分慵懒的隐忍,不似朱昶那般光华毕露。
      吞吐的酒气灼红了双颊,他双目半阖迷离地视着朱昶,半晌,神色渐变,蓦然单膝及地,垂首呼道:“臣弘岚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顷刻间,众人齐声拜倒。周子煜轻扯着苏含春的衣袖,一同跪下。
      那一霎那,义悠然只呆呆地僵于朱昶的身侧,茫然地仰视着他,心中百转千回。
      “平身,赐逸王座。”朱昶寻常地说道,语气平淡却透着威仪。
      夜风吹散了面上的酒气,朱弘岚醒了醒头,讪笑道:“皇上欲驾临寒舍怎不先行命人通报一声,臣也好候驾出迎,万不会如方才那般失仪!”
      朱昶淡淡一笑:“来到临安,兴之所至,就想到王兄这里来坐坐,朕试想既是自家兄弟,又何必来得那些繁文缛节,所以王兄也不必太过拘谨,否则岂不显得朕喧宾夺主了?”
      朱弘岚面有惭色,“岂敢。此处别院粗陋,只怕屈就了圣驾,不若臣即刻派人回府安排,还请皇上移驾王府歇息?”
      朱昶朗声笑道:“罢了,你这里若还说得粗陋,只怕朕的清华宫也是住不得人了。方才朕还与皇后说也要回去建一处这样的园子呢!”
      朱弘岚闻言一愣,起身忙向义悠然行礼,义悠然不知与否,只得木然地欠身还礼。
      “今日就此散了吧,朕也乏了,明日再与王兄一叙家常。”朱昶忽然起身言道,“鸣昂,你也和子煜他们一同去吧,不必从驾了。”回首却在义悠然耳边轻声说道:“你随我来!”
      夜色掩映着一地跪拜的身影,抬头凝望朱昶牵着义悠然扬长而去,朱弘岚的面上隐隐地闪过一现寒意,

      窗外飘起了蒙蒙的细雨,寒风合着萧瑟卷起片片初黄的落叶,拂乱了心绪。
      窗下灯影斑驳,迷离地交织起微漫的雾色,笼着义悠然纤细的身影,愈显得清远而缥缈。
      朱昶轻轻地走到义悠然身旁比肩坐下,微敛了双目轻叹道:“你还在怪我没有一早把身份告知于你么?还是,得知朱昶原就是你当初想要逃避的那人,叫你无所适从了?”
      义悠然的目光穿过他的清辉投向了墙角朦胧的疏影,“我并没有怪你。只是,我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对你称呼,应该是‘皇上’么?”她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吐出悱恻的音色。
      朱昶的心微微地抽搐,蓦地张开了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地慰语道:“你爱怎样叫都好!不同的只是身份而已,而我这个人还有这颗心都未有些许改变!”
      直到听见她在怀中痛楚的嘤咛,朱昶才回过神来,松开臂膀,柔声问道:“是我弄痛你了吧?”
      义悠然轻轻地点头,眼角还泛着点点的泪光,又忽地痴痴地摇头凝望着他,展颜笑道:“没有,昶。”
      那一声低唤,溢满了她无限的娇柔,点点地熏染上他的口鼻,丝丝地撩拨着心弦,在他温良的面颊上晕起一片灼热。
      他醉人的面庞只近在咫尺,还有那从他身上散出的缕缕的暗香,此刻义悠然清淡的面容上竟也泛起了如烟霞般媚人的红晕!她惊怯地合上了眼眸,却依旧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忽然,她感到两脚一轻,身子便陡然腾空而起。她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发现他正抱着自己大步向着床榻走去。她惊得唤了出来,只得牢牢地拽着他的衣袖,不知所措。
      “别怕!”她抬头,正遇上他莹润低垂的目光。
      义悠然把脸埋得更深了,在他温柔的怀抱里,枕着那叫她迷醉的气息,沉沉地落下了眼帘。
      朱昶轻柔地将怀中的娇躯放落在温软的床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上那波翻涌的情欲。当指尖温柔地抚过如玉的面庞滑落颈间,当双唇几欲触上那凝脂的肌肤,他轻声地呢喃,目光灼热地凝向那一汪秋水,渴望着她的回望。然而,那一眼的期待,却叫他的身体和心都顿时失落到了谷底——怀中那个叫他冲动到无法遏止的可人儿,竟在不知何时已然沉沉地睡去!他懊恼地平复着自己起伏的喘息,不情愿地起身,侧坐凝望起她恬恬的睡容——睡梦中的她连呼吸都是那般地轻柔,她一定梦得很美吧,脸上淡淡的霞光一直晕上了莹亮的睫羽,嫣然地散落进他深蓝的眼眸,漾起无限的柔情,只化作了深深一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

      注1:《忆旧游》——厉鹗(清)
      注2:《秋雪庵自题》——如释智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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