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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胤禛 ...

  •   秦福儿垂手低头,战战兢兢的立在书案旁,分明感到有一丝山雨欲来的躁动在他鼻尖儿前游走,于是越发认命的等待他主子怒发冲冠的一刻。适才把内务府入宫宫女的花名册交了上去,秦福儿却见他主子越读越不对劲儿。脸部线条变得冷硬,原本就偏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这会儿就是连攥着名册的关节都隐隐泛白。秦福儿心里纳闷,不知道这名册上的哪个名字让他主子生这么大的气。

      秦福儿不知道的是,他主子气的不是名册上的名字,而是那个名字压根儿就不在名册上。莫离,莫离,她说她叫莫离我居然就信了!胤禛恼羞成怒,狠狠的把名单摔在书案上。旁边立着的秦福儿二话没说,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口里“主子息怒”,“奴才知错”的不停叨咕。胤禛心里泛起一阵腻味,拍案而起,走上去踹了秦福儿一脚,斥道:“还不快滚,等着领赏钱么!”秦福儿心里念了一声佛,麻溜儿的滚了。

      胤禛兀自在书房里来回转悠,越想越生气:我怎么就信了她!回想那日初见,胤禛正与圆觉大师叙旧,耳边厢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由远及近。胤禛分神一听,却是包了布的花盆底磕打在砖地上的声音,心想:谁家的女人这样没规矩。此时圆觉大师也望了过去,只见蜿蜒的甬道上飞过来一个嫩绿浅黄的身影。待那身影再近一些,看清是个年级不过十四五的旗装姑娘,两手拎了大褂的下摆,正冲他们一路小跑过来。花盆底上攒着的绒花一上一下,似两只粉蝶一般交替舞动。那时正值夏末秋初,承恩寺里的古树大多还郁郁葱葱,只有间或几棵着急的转了或红或黄的颜色。那姑娘一身清新的装束从一片斑斓的背景里跑了过来,倒叫胤禛一时忘了她没规没矩的举动。

      那姑娘却一把揪住了圆觉大师的袈裟,像是抓贼一般。胤禛不由地皱了眉。她似乎也觉得不妥,转过来对胤禛歉意地笑了一下,眼波一转又转回圆觉大师去了。那时胤禛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惊鸿一瞥。还没等胤禛把这一瞥咂摸出味儿来,她揪住圆觉大师的手似乎又紧了紧,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问。胤禛觉得应该教训一下这没规矩的姑娘,于是便伸手格在她揪在大师衣襟上的手腕上。那手腕似乎滞了一下,却倔强的没有松劲。胤禛生气了,越发的用了些力气,却没想到把人家姑娘推倒在地上。

      那姑娘一屁股坐在了甬道上,睁着两只杏仁儿大眼,有点儿不相信似的看着胤禛。胤禛心里原有些不好意思,在圆觉大师面前却不便上前搀扶,只得背了手冷眼看着她。原是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只是下巴削尖了下去,尤其显得让人心疼。两道新月眉不浓不淡,形状姣好的弯在她的大眼睛上。眼睛下面却有两道淡青色的痕迹,想是没有睡好。鼻子是端正挺直的一根,只是鼻头稍稍有点儿窄,像是主人略有些福薄似的。一张轮廓分明,饱满粉嫩的檀口此时因为惊奇而微张着。胤禛有点儿受不了她这样的神色,调过头去,却看见圆觉大师满含深意的目光。

      啪的一声,那姑娘头上的玉簪因受不了一连串儿的剧烈运动,终于落在了甬道上,摔成了三段。圆觉大师上前与那姑娘讲了些因果。胤禛没细听,也没听懂,只是在想圆觉大师方才的眼神。大师这时却站起来了,对胤禛做了个“请”的手势,胤禛只得随圆觉大师走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还低着头,盯着玉簪捉摸什么。走了几步,胤禛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师认识那姑娘?”圆觉大师却又用那深邃的目光看了胤禛,说:“老衲并不认识那位姑娘,四贝勒却要认识了。”胤禛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想:既然如此,就等再见面的时候儿吧。

      没想到再见面那样快,更没想到竟是在那种情形下。那天胤禛从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出来,心里正犯堵。老十四分明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却跟老八走得近。责备了他几句,竟跟自己顶嘴。额娘自然是和稀泥的,可言辞之间却是和往常一样偏袒小儿子。胤禛略有些感伤:到底不是在身边养起来的,情分就是不一样。一边走一边想,猛一抬头,却是离御花园不远了。胤禛心想不知道自己种下去的秋海棠如今长的如何,脚下不由的就了绕进去。才走到浮碧亭,却看见一个身影正站在亭子里,抻长了胳膊,像是要上吊。胤禛正不舒坦,心想:怎么想死也不找个好地方!一声暴喝,走进了亭子,想找这倒霉的奴才消消气。

      竟然是她!她又摔下去了,这回还是摔在湖里。胤禛不由得有些懊恼,方才不该吓着她。转念又一想,她穿着秀女的服色,这是要进宫了。既然要进宫,却又为何要上吊呢?是宁死也不想入宫,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或是有人欺负她了?正胡乱猜测,她已经到了岸边。胤禛看着她只剩一个小脑袋瓜子露在水外,四肢在水底乱扑腾的样子,竟觉得有些趣味。她向自己求助,言辞之间似通文理。可既然是知书达理的姑娘,神色中却为何没有恭敬谦卑,倒像是两人是旧识好友一般?问了她的名字,她很肯定地说自己叫莫离。莫离么,果真是好名字。

      胤禛原想查查内务府的名册,看莫离被分到哪宫当差。若是不好,自己还可以让老八给她调调,或是让额娘跟她的主子要过来。可胤禛已经将这名册来回看了两遍,却根本没有找着莫离这么个名字。后来有几次,胤禛想:是不是她口齿不清,或是自己听差了,她说的是若离,或是茉莉什么的。再将名册拿出来查看,竟是连相近的名字都没有找着。胤禛愤恨不已,想自己跟各色奴才、官员周旋得游刃有余,却不想被一个小丫头骗了去,定是自己被美色所惑,才会轻易相信她。

      庆云大饥,皇上让胤禛总理赈灾事务。胤禛向来是个认真的性子,最最看不得别人在差事上懈怠。坐镇户部,着实的发了几场大脾气后,这起子官员们才有些长进。胤禛想不明白,这些官员们都是读着圣贤书走进庙堂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难道没有教过他们天下为公?怎么办起差事来,却像是看着别人家的后院着火一般,一惯的懒惰散漫。胤禛心里想着要防微杜渐,给谁都没有好脸子看。办差的人对他怨声载道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这天正办公,外御膳房的宫女送午饭来了,一声请安里有似曾相识的轻柔婉转。胤禛也混没在意,照往常吩咐摆饭。写了几笔字后才想起来,转过去看那个正在摆饭的宫女。一身洗得半新不旧的浅蓝色宫女大褂滚了深蓝色的边儿,行动中腰身里空荡荡的,显得身型越发纤细挺拔。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不安分的在背后左摆右动,缠着雪青色绒线的辫梢毛茸茸的松散着,一下一下轻轻的挠着胤禛的心。待那宫女摆饭停当了转过身来侍立,胤禛才松了一口气,果真是她。

      把她叫过来再问了一遍名字,她居然还不说实话。胤禛一下子心头火起,把桌上的文具都拂落了。而她竟然没有慌乱!一番轻声软语的安慰疏导,末了的一句竟还露着娇嗔,让胤禛听得一阵心驰荡漾,言听计从的往炕桌边上去了。走到炕桌边儿,胤禛一眼就明白过来,这丫头让人欺负了。珐琅器和象牙筷子,凡是侍候过自己几次的都知道,平时吃饭用这个是要被骂的,却都被她拿了来。想必是有人构陷。吃饭时,胤禛一直在矛盾,是应该继续生气,还是该对她温柔一点。直到带着她走了出去,胤禛才决定先问着她名字的事儿,然后再决定是不是生气。

      原来她有两个名字,原来她确实得罪了什么人被罚去了包衣宫女才去的御膳房,原来她真的通文墨。胤禛晚上在书房里一遍一遍涂抹两个字:莫离,莫离,莫离…… 她有什么地方跟其他人不一样。胤禛却一时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胤禛一遍遍回想与莫离三次见面的情形,她的言辞,她的神态,她的动作……渐渐的,胤禛似乎有些懂了,原来她贵在“自在天然”四个字上。她有一般宫女的恭敬,却没有她们的谦卑。言谈举止更像是得力的官员在他面前收放自如,谈吐自若。胤禛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怕我呢?转念一想,不禁莞尔:幸亏她不怕我。

      第二天来的却不是她。胤禛想:难道是昨天隐晦的嘱咐她没有听明白?不应该啊,那样伶俐的人。闷闷的吃了两口饭,胤禛装作随意一般问道:“昨天的那个宫女怎么没来?”面前儿立着的这个宫女好像是叫扇儿。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答道:“外御膳房的总管今天请八贝勒坐席,莫梨去侍候八贝勒去了。”胤禛不禁有些气闷,却也没什么法子。八贝勒如今管着内务府,是御膳房总管的顶头上司。想必是这些总管们有些隐蔽的勾当,瞒得了别人却不能瞒着八贝勒。只是单挑了莫离去侍候是怎么回事?想使美人计么?胤禛把碗撂在炕桌上,对那扇儿说:“你回去告诉莫离,明日她要是不来,以后就不要来了。”

      万没有想到,她第二日果真又没有过来。胤禛强忍了怒气,问扇儿怎么回事。扇儿此时已经吓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般,只说是被八贝勒找去了。胤禛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见那扇儿吓得像见鬼一般,只上去就踹了两脚,问着她:“我昨天说的话,你可带给她了?”扇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胤禛压低了声音说:“那你再告诉她,除非她死了,否则日日得来!”

      转天她便来了。胤禛原想着要好好惩戒一下这个朝三暮四,妄想捡着高枝儿飞的奴才。可她却像有满腔委屈似的,跪在那儿似是在哽咽。胤禛虽没有回头,却用眼角余光扫到,那丫头露在领子外头的一小节颈子都在微微泛青。胤禛心里冷哼:她能有什么委屈!,却终究不忍。转过身来,冷言冷语的讽刺一句后,心里却远没有想象中的解气。那丫头的反应也甚是出人意料。尤其看到了她脸上那新划的伤口,胤禛不禁想:难道我真是冤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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