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清穿）》莫梨

38、落水

　　良妃带着巧丫雪珠儿几个串门子去了，我没去。

　　前日胤禩的话语在我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胤禩张了一张大网，貌似无法逃遁。向胤禩妥协自然是最容易的，因为不需要付出丝毫努力，只要随波逐流即可。不过，心里总归不愿意。尤其是一想到要在玉锦手底下讨生活，每日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不说，认小服低匍匐于她脚下的尘土当中，不如一刀捅死我。那样永远不醒的噩梦，是无论如何也要逃脱的。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我不愿意相信胤禩的预言：仅仅因为家人的缘故，胤禛就要放弃我。不会的，我不相信。如若胤禛要放弃，就不会有承恩寺里的种种。这个小心眼子断不会在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我没放弃他，我也不相信他会就此放弃我。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恼恨：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去了永和宫。这个年头，这个地界，想按自己的心意活着还真他妈的难。

　　近晚时分，良妃一行与后宫其他妃嫔进行良好会晤后回来了。我一边帮着卸妆换衣裳，一边静静的听良妃絮叨。没两句话后，良妃忽然说：“梨丫头怎么了，闷不开言儿的，有心事？”我慌忙否认。良妃瞧了我一眼，笑笑继续说道：“今日你没去，没见那德妃绕来绕去的总问着你。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未等我答话，巧丫抢着说：“可不是么！德娘娘一会儿说姐姐心灵，一会儿夸姐姐手巧，过会儿又说姐姐性情养的好。要我猜呀，德娘娘是想把姐姐要过永和宫去呢！”

　　想必是胤禛不能容忍我在景仁宫里继续待着了。我如今真有点儿要远着胤禩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良妃什么态度。于是，我与巧丫虚晃了一枪，说：“巧丫净瞎猜！ 永和宫里有的是心灵手巧性情好的姐姐，德娘娘哪里至于要把我这么个笨丫头要过去呢！娘娘说是不是？”

　　良妃换了衣裳后，走到窗台下的贵妃榻上躺了，招呼我坐在身旁，方才说道：“我看，她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呢！梨丫头呢，德妃若是找你过去，你怎么说？”

　　这是领导立逼着我表忠心了，我哪能还有二话！再说，迎合良妃的意思已经成为我的职业习惯，我想都没想，上嘴皮碰下嘴皮就顺了出来：“哪儿能呢！这宫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似娘娘对莫梨这样好的主子了。何况，当年是莫梨哭着喊着要来侍候娘娘的。娘娘不嫌弃莫梨蠢笨，收了下来，还时常伴在身边。如今只有娘娘不要莫梨的份儿，莫梨哪儿能弃主而去呢！”

　　良妃这才满意的笑了，拉了我的手说：“我就知道梨丫头是个好的。德妃的话头已经被我挡回去了，早早断了念想对谁都好。要说，德妃的性子也不错，你跟着她想必也吃不了苦。只是她那宫里进出的爷们儿太多，十三十四还没大婚呢！永和宫里的姐儿们谁没存个攀龙附凤的心思，若是放了你去，没的把我好好的梨丫头给教坏了！”

　　翻转了身子，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良妃闭上眼，舒了口气，还在轻声絮叨说：“过不了多久，你也到该出门子的年纪了。女儿家，名声是最要紧的。你就在我景仁宫里清清静静的待着，多么好呢！”

　　我望着良妃的睡颜，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

　　学堂开学后，弘晖小朋友又来找我玩儿了。看见这个小宝贝我总是开心的。可无奈何新年旧年交替时事忙，且心情繁乱，对他常有些怠慢忽略之处。小朋友稚嫩的心灵那么敏感，多来两次，见我时常敷衍他，毫不掩饰的就不高兴了。今日里他来，正赶上我领着宫女裁春装，景仁偏殿里衣料皮尺满天飞，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他来了却也不说话，只是贴着墙皮嘟嘴冷眼看我跑来跑去。若不是宫女们嘻嘻哈哈的请安声，我根本就没看见他。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插着空，跑过来招呼他坐下，跑过去招呼他喝茶，一个眼错不见，他竟然就没影了。我一时空不出来手，想他不过一会儿就会再来烦我，索性由了他去。

　　终于把那帮在衣裳饰品上一点儿不马虎的小姑奶奶们打发走，我才想坐下来喝口茶，却发觉到现在弘晖也没再出现过。茶碗儿都端到嘴边儿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打算先到永和宫探探风声。

　　刚走到一半儿，就看见永和的宫女如月轻快的走来。远远儿的，她就清铃铃的笑着嚷道：“莫梨！我们弘晖小主子呢？”一边儿走，一边儿不住嘴儿的说，“才刚我们十三爷带了好茶果子来，快带我们弘晖小主子回来尝尝！省得我们小主子没嘴儿的说你们宫里什么都好吃，好似我们连一点儿吃食都比不上景仁似的！”

　　如月已经走到跟前，我只能飞快的抖落出一个藉口：“我正要去找你呢。弘晖阿哥才刚玩儿累了睡下，多半会儿的都得待在景仁了。你回去告诉德娘娘和十三爷一声儿。”如月眨着眼睛看了我两眼：“这么巧？那我去看看他。”“他都睡下了，还看什么！”我笑着伸手拉住她，“我把床帐门窗都掩的严实了。他原本体弱，你这在外边儿待了半天的冰凉身子，冒冒失失的带了风进去，吹着他好歹的怎生好？”好容易把如月送走，我开始着急的寻思，这弘晖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我将弘晖常常玩耍的地方都细访了一遍，统统没有。这小子定是生气了！小小年纪，哪来的这样大的气性！我左思右想后，掉头往护城河跑去。

　　跑到河边儿一看，果然，小小子正独自在结冰的河心打陀罗。他听见我扯了喉咙的喊叫，停了手，却只是低着头不理我。无法，我只能战战兢兢的往河心走去。虽还未出正月，冰层毕竟有了要消融的意思。什么叫如履薄冰，我今儿算是知晓了。刚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忽听一阵裂帛声从地底传来，吓的我立马跪坐在了冰面儿上 …… 好像没事，我才睁开眼，就看弘晖撇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看嘴型，他在说：“胆小鬼！”

　　哭笑不得，我只得采用柔情攻势：“好阿哥，跟姐姐回去吧。”他别过头去。“姐姐方才手头事忙，这才没好好招呼你。你看，姐姐不忙了，这不是马上来找阿哥玩儿了么！跟姐姐回去吧！”他不理。我急了：“好我的小爷，你看姐姐都吓成这样儿了！你说什么，姐姐都答应你，跟姐姐回去吧！”弘晖终于给了我个正眼，却是怨气冲冲：“你这么说就是想哄我回去！我才不上当呢！”说罢，竟然跑得更远了。

　　见他跑远，我赶紧追啊。可他分明在耍我，回回在我快要捉住他的时候，擦着我的指尖拐到别处去。偏我在冰上笨拙的很，身子绷的紧紧的，怎么都捉他不住。弘晖倒是开心了，咯咯笑得不停：“梨姐姐，你都好久没跟我玩儿了！”又一阵冰裂声把我吓趴下。我快要被他整疯了！

　　“弘晖小宝贝儿，晖晖小亲亲，我求你了，饶了我吧。咱在干岸上怎么玩儿都成，你高抬贵手吧 …… ”我正自哀怨，忽然看见弘晖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睁着老大的眼睛看着我。机不可失，我猛的一扑，终于把他扑到了！

　　“哼哼，你这个小小子儿，怎么这么调皮啊……”我才想发他两句牢骚，没成想他竟憋的满脸通红。我以为他伤到哪里，赶忙拉他起来查看。胳膊腿儿都在啊，也没伤着碰着，小屁孩儿又怎么了？问他，他只是不说；追问他，他才扭扭捏捏的蹭着我耳朵边儿，极羞涩的说：“姐姐，从来没人叫过我，那个，小宝贝儿，就连，就连额娘都没有。”

　　我看着他，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正是该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为一声再寻常不过的昵称甜蜜成这样，生在天家何不幸！哄人开心，这我拿手呀！我将他环在怀里，不住嘴儿的逗他：“小宝贝儿，小心肝儿，小晖晖，…… 没人处，姐姐都这么叫你好不好？”直把一个原本别别扭扭的孩子哄的面红耳赤，笑个不停。

　　我和弘晖小朋友算是和好如初了。抱着他，我慢慢向河岸走去。这冰面儿似乎还结实，摸爬滚打的都没事儿。离岸边儿没多远了，弘晖正抽着空的耻笑我胆小，一阵裂帛声闪电般的直达脚下，下一步便踏了个空！

　　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反射般的抽了一根簪子插入旁边儿的冰层。非是我反应神速，而是我第一回被冰裂声吓趴下的时候就拢了一根簪子在袖管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因为掉下去的时候腾出手来插簪子，怀里的弘晖掉进了河里，我只拉着了他的袖子。原以为岸边水浅，可我仍旧够不着河底。容不得多想，我整个钻进河里把弘晖捞了出来。让他把住簪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推上了冰面儿。

　　我本想借着簪子的力量也爬上去，可刚才一连串的动作花费了我几近全部的力气。更何况我身子比弘晖重多了，再加上吸饱了水的衣裳的重量，小小一根簪子根本没用。孩子浑身湿透，又冻又吓的已然是哭了。我让他快跑回去，大声嚷嚷，定会有人来照顾他的。

　　可他说什么也不动窝，一边要拉我出来，一边哭道：“姐姐，你别死呀！”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我的内外衣裳，它们不但残忍的汲取我仅剩的热量，更如水鬼一样将我往水下拖去。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只得对弘晖说道：“宝贝儿，你要是还赖在这里不去喊人，姐姐可真就得死在这里了！”听我这样说，弘晖才抹了一把眼睛，跑走了。

　　弘晖只要跑到宫里去，应该就会没事的。我稍稍安心。他若是有个什么长短，我还怎么面对胤禛？只是，我如何也没想到，穿越一遭，我会要死在冰河里！我不想！！我攥紧了簪子，企图做最后的努力。血，顺着簪子流到冰面儿上，不多一会儿就冻上了，我却怎么都爬不上去！我几乎可以感到，生命正在离我远去，流失融化在冰冷的河水里……

　　就在我觉得连思想都要被冻僵的时候，弘晖领着一帮太监出现了。他们手忙脚乱的把我捞了出来，为首的太监拿了厚厚两层大氅将我包了起来。弘晖也包得像只小熊一样，被人抱在手里。见我还没死，小朋友红红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就要挤出水儿来。我冲他僵硬的笑了笑，背着人问他：“那领头太监的脸怎么红红的？”弘晖撇了撇嘴：“这狗奴才非要先送我回去邀功领赏，不去救你，被我抽了两巴掌！”

　　我和弘晖被送回各自的宫殿。在喝了三碗热汤水后，我才觉得找回了人模样。不知道弘晖如何了？他原本就体弱，今天不仅担了惊吓，落在了冰河里，更是为了我跑来跑去。我担心的紧，恢复之后马上来到了永和宫。

　　永和的宫女将我径直领到了德妃偏殿的卧室。只见德妃与胤祥都背着我，坐在床边。我请安，德妃连脸都没转过来，胤祥看了看德妃，看了看我，张张嘴，又闭上了。倒是床上躺着的宝贝儿，急急忙忙的坐了起来：“梨姐姐，你也好啦！”转头向胤祥撒娇道：“十三叔，你看！梨姐姐也好了，我也没事，大家都好了。你就别跟我阿玛额娘说了吧！”

　　没人让我起来，我仍保持了请安的姿势。小家伙儿一个劲的招呼我过去，我想了想就起来了。刚走到床边去握弘晖的手，被德妃一掌拨开。一个照面儿，我竟看见一道厌恶的神色从德妃眼里一闪而过。来不及想为什么，我已经跪在了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