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嫁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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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回家待嫁了，景仁宫里清冷了好多啊！
青玉走的时候都交待的好好的，所以她离开后景仁也像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唯一无序的就是良妃了。自从青玉走了之后，良妃就总是愣神溜号。我有几次看见她端着一盏茶沉思，一口不喝，茶都凉透了，或是捏了一管笔望向窗外，任大滴大滴的墨汁落在纸上而不觉。时而担忧，时而喜悦，时而惆怅，时而欣慰。定是在回首青玉的过往，展望青玉的未来。唉，想青玉想成这样，我都有些微微泛酸了。
青玉离宫的时候，良妃把体己箱子搬了出来，收拾出许多东西让她带了去。这几日不知道又想着什么了，指挥人翻箱倒柜，从一处我都不知道的角落拿了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匣子是我拿出来的，极沉。把匣子搬到光线充足处细看，发现这口匣子已经有些年头，檀木的纹路细密挺直，有隐隐的香气；匣顶可翻开，面儿上是用五彩玉石嵌出的童子闹春图；侧面另有抽屉可开，把手处用象牙雕饰，上绘葡萄石榴等多子的吉祥果。照我瞎猜，这该是良妃年轻时候的东西了。
再把匣子搬到良妃面前。她手搭在匣子上，用指尖沿着那玉石童子的轮廓慢慢描画，最后竟是停了，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年哪月。我心下生怜，无限感慨：如今恩断爱绝，只有回忆可依，老来健忘，唯记相思。我屏声静气，生怕有丝毫举动惊动了她。半柱香的功夫后，良妃眨眨眼睛，收了思绪，重重呼吸了一回。我以为她会依次开了那些抽屉，拿出些好东西挨个儿把玩，我也好顺便长长见识。却见她直接开了第三个抽屉，拿了两件东西出来，复又将抽屉合了，对我淡淡吩咐：“收回去吧。”
良妃拿东西出来的时候，我有一个恍惚，以为她捧了两泓春水出来。待我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玉观音挂件，一只玉镯。原本只想偷看一眼就走，却不料美好的物件只需一眼就能恋上。观音与玉镯一看就知是同一块石料上雕琢下的，一丁点儿杂质也无，纯净的像婴儿的眼波，静置于案头也似水波荡漾。我看的挪不开眼，良妃笑着拍拍我的背，说：“这是给你青玉姐姐的。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另有好的给你。”说的我羞红了脸，赶紧把匣子收了起来。
良妃又让我赶在青玉婚期之前抄出一本《法华经》。我知道，是因为法华经里有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的经文。还不如把这八个字抄九九八十一遍呢！虽然如是想，我还是极恭敬虔诚的抄了，边抄边祈祷，生出弘旺小朋友的是青玉。
这日正在抄经，提笔蘸墨时，忽觉有人影在前，抬眼一瞧，却是胤禩。我赶紧搁了笔，起身请安。胤禩似乎有些心事，双眉微皱，让我起来后，并未开口。我只好等着，却听见他冷不丁的说：“你家与青玉娘家住的倒近。”我一愣，答应一声。
其实我入宫前被看得严严实实，只出了一趟远门去承恩寺，哪里知道近不近。青玉有次提起，说住的还算近。只是，怎么好好说起这个？胤禩接着说：“昨日我去了青玉娘家，她吞吞吐吐的说了些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像是要问我什么，我却如何也没听明白。你知道她要问我什么？”
不就是问个心意么？这日子的女人怎么脸皮忒薄？我远道而来，不赁这个，可这个问题也不好别人帮着问啊！我也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这个，莫梨也不清楚，也许是担心吧。”
“担心？担心什么？”胤禩竟横来一道眼风，“担心玉锦不容她？”
我万没想到胤禩如此直接，却是这个态度。一愣之下，没吭声。
胤禩越发的皱了眉，沉声道：“玉锦出身高贵，人也□□，性子霸道些是自然的。她口角锋利，喜欢争强好胜，没生养，也爱吃味儿，可她再如何不好，也毕竟是我的嫡福晋！那日她好心来景仁宫见见青玉，你们不该伙着欺负她。她嫁了我这些年，我从来没见她哭的那样伤心！
原来玉锦是“好心”来景仁宫，并没有逼着青玉退婚另嫁，我和青玉倒是伙着欺负了八福晋！我暗恨：玉锦这个猪八戒！
话锋一转，胤禩道：“青玉恭恭敬敬侍候额娘许多年，从未做过什么逾规的事儿。却是你！从来都没规没矩，无上无下。我的福晋你也敢指着骂！你眼里还有没有嫡庶，还有没有主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做奴才的该谢罪才是。饶是我极委屈，极不愿，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嫡庶之分，主仆之别，我当然知道，却是不愿意认下罢了。银牙暗咬，眼前却还是浮了一层泪光，一时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胤禩伸手来扶，我赌气的躲开了。再扶一下，我又要躲开，却被卡住了手肘。我兀自挣扎着要甩开，却听见胤禩轻轻说：“你眼里果然没我。”不知怎么就泄了气，被他扶了起来。起来后，我也没抬头，挣脱了他，自管自的擦眼泪。胤禩似乎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我懒得理他。
一会儿胤禩又问道：“青玉到底想问我什么？”我正管自个儿呢，没留心，随口就说：“她就是想知道，八爷到底喜欢不喜欢她。”
胤禩怔了一下，方说：“我已经要娶她了。”
“两回事。”我无奈，也懒得跟他解释。看胤禩似乎在思考，心里渐渐凉了：喜不喜欢还要想？难不成不喜欢？不喜欢你平常跟人家不清不楚？！
胤禩边想边慢慢说：“是喜欢的吧。”
内容虽然是肯定的，语气却那么犹豫。算了，总比不承认好。我叹口气，斟酌着说：“青玉娘家势弱，在八爷府里，八爷需上心些。”
不料胤禩轻笑了一下，说：“青玉娘家确实弱些，可她不是有额娘么。额娘把皇阿玛赐的压箱底儿的东西都拿出来给青玉添嫁妆，还不够给她长脸的！玉锦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婚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想必会周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不说还好，说了我才确确实实的开始担心起来。玉锦她到底想干嘛！玉锦当日在景仁里说的明明白白，青玉若进了八府的门儿，定要让其见识到她的手段。玉锦到底准备怎么着青玉呢？思绪乱纷纷的，一条手绢被我拧成了麻花，越想越担心了。
耳边忽闻胤禩说：“你呢？你不想问我点儿什么？”
我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儿，低头说：“没有，莫梨没什么想问八爷的。”
低着头，一根一根细数胤禩长袍下摆的水波纹。却见水纹翻动，在眼前一晃后，流走了。
嫡庶？主仆？胤禩走了之后，我便坐回桌边。握笔难书，索性搁下，支颐沉思。在新中国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我是没有多少嫡庶等级观念的。时光倒流300年，方知300年的时光足够将亿万人脑来回清洗几遍。我刻意的在自己的世界模糊了嫡庶主仆观念，内心倔强的否认自己为庶为仆的事实。也许是投胎的不好，我自嘲的想。我若是早烧两柱高香，贿赂贿赂老天爷，穿成嫡出的小姐格格大千金，我就是个高唱平等、自由、博爱，受仆众爱戴景仰的好主子，而不是“这么不懂事儿”的奴才。
莫梨是庶出。不，不，连庶出都算不上，是个私生女。在京片子的字典里，属于“丫的”一类，可见出身低下。其实，在那梨花盛开的故乡，出身于我无甚所谓。娘不准我离开她太远，每日所见不过街坊邻居。小门小户的过日子，谁还不知道谁，还需要用出身评判？当然，小小的不愉快也偶尔发生。在院儿里玩耍时，被调皮的男孩儿用弹弓泥丸打落下的梨花梨叶扑了满头；一些不相熟的婶娘带着大姑娘们路过我家门前屋后时，加快脚步相互拖拽着离开，几步开外就窃窃私语，小幅度的指指点点。这时，娘总是默默的带着我进屋，找出两块香干或糕点，想哄我开心。其实我有什么不开心的，真正不开心的是她才对。在现代时我也跟着单身母亲过活，还是我娘休了我爹呢！日子虽不富裕，却是无比快乐。我并不满意娘的态度：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谁还能高看咱们一眼？心知争辩无用，索性将就着过吧。
直至娘离我而去。妗子们上门给我提亲时，我哭笑不得。便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出这样齐全的歪瓜劣枣大集合，感情我在她们眼里只配嫁这等货色？！转而进京，而参选，而入宫当差。妗子们的提亲被我看做生命中的一场闹剧，从未想到，那是这个年代严酷的等级制度露出其狰狞面目的一角。即便是成为宫女，我也固执的认为，我不过是在紫禁城里当服务员。宫女当差拿月钱，工作而已。换个地点，换个时间，一样是服务业从业人员嘛。
玉锦前来闹事，真正惹怒我的是她目中无人的态度。玉锦视上位者为金玉，视仆从为粪土，言语之间，来回践踏青玉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态度激烈，言辞刻薄，字字句句与之针锋相对。我错了么？…… 不，我没错！我的谈吐用词还需历练修饰，待人接物也欠考虑不周详。我做的不好，可我没错！
胤禩的一番话让我重新反思自己的行为。他是皇子阿哥，却是庶出，逃避不了娘家身份低下的事实。胤禩承认玉锦有诸多不是，却依旧要维护她嫡夫人的地位。是要仰仗妻族的势力，还是对嫡系权势的依恋？康熙容忍不上进的太子，难道不是因为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胤禛自己还不是以曾被孝懿皇后抚养十年而每每自得！越是靠近权力中心，越是明白等级森严不容挑战。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一点一点放弃自己的立场，却依旧希冀能守住最后一方有平等自由阳光的心田。我不要多，只要一小块就好。留下这样一寸天地，让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能苟延残喘。否则，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只妄想挡车的愤青螳螂最终被历史的车轮碾为齑粉，而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海燕却能在风浪过后骄傲的展翅于碧海蓝天之间。我愿是那只海燕，在风雨过后，能与霓虹共舞。
然而，胤禛是否良人，能许我一方天地，容我自在天性，护我于羽翼之下一生安宁？我不肯定，甚至有些害怕知道答案。见到他时，心事重重，惴惴不安。胤禛脸色也像是不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
“你喜欢我么？”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道。
“喜欢。”胤禛干脆的回答。
这是我自玉锦闹事以来听到的最最让人开心的话。我才想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就被他从怀里推开，弄的我刚上脸的笑容都僵在那里。
“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胤禛冷着脸训我，“你如今长本事了。各王府都传开了，景仁宫里的小宫女还没过门儿，就敢跟八福晋争风吃醋，当面叫板。”这件事我可不能认，我赶紧澄清：“要过门儿的可不是我，是青玉。”
胤禛皱着眉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可叫板的总是你吧。玉锦是什么人，她你也敢惹？！她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宜母妃的亲侄女，九阿哥的表妹！你在宫里随处打听打听，当初她养在宫里的时候，上至太子，下至吃奶的阿哥公主，谁她不敢捉弄！即便太子也只是一笑置之，谁还能认真拿她怎么着？你一个小小宫女就敢跟她较劲，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提醒你，以后宜母妃的翊坤宫你少去，出了什么差子，能救你的人可不多！”
我听得气鼓鼓的，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只是盯着胤禛不说话。胤禛瞧我这样儿，倒笑了一下儿，捏着我的鼻子说：“怎么着，我说你，你还不服气！”被人捏了鼻子，我只好把憋着的气吐了出来，嘟嘟囔囔的说：“八福晋她就是个母老虎！”
“那也不是你家的母老虎！”胤禛又冷下来，“她去发作那个叫青玉的，与你什么相干？你搅和在里边儿算是什么事儿？搞不好还以为要嫁过去的是你呢！”
我忙申辩说：“你没听见八福晋是怎么说青玉的！开始非要把青玉嫁给一个叫什么朵海的侍卫，那人比青玉大上好多呢，还带着孩子！然后又逼着青玉去退亲。还说了好多其他的，过分不过分！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人总得讲些义气。”
话音还未落，胤禛就不耐烦的打断我说：“玉锦霸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点儿算什么！再说，她教训一个没过门的侍妾算不得什么过分。你这不过是物伤其类的义气。”
物伤其类？我睁大眼睛望着胤禛。跟玉锦叫板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她欠抽而已。胤禛的话才让我心下真正觉得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类？”我退后一步说，“何类？妾类？还是奴类？奴婢侍妾就不是人么？合着怎么教训都不算过分？我们身份低贱，难道心也贱么！就由着你们做主子的作践，连个气性儿也不能有？”
胤禛双眉紧皱，眼里寒光一闪：“你这是跟我说话！如今怎么学得不知好歹！”
“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又退了一步儿，咬了咬嘴唇，说：“我没规没距的性子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现在却嫌我不知好歹了！我天生的反骨。四贝勒不用招惹我，免的日后闹的阖府不宁。不如早早的躲远了，眼不见为净！”
说罢，我转身便走了。听见胤禛在身后爆喝了一句：“你给我站住！”让我站我就站？偏不！我拔腿就跑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嫁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