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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今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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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歌是被自己热醒的。
温泉的水包围着她,扑腾扑腾的热气蒸的她脑门上全是汗。然而她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比温泉水还烫。好像不是温泉在温暖她的身体,而是她变成了一个火种,燃烧着这一池的水似的。
她迷糊了很久,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可是在她能够意识到有什么办法之前,又陷入了沉睡——那永远不知天日的昏迷之中。她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火炉里面,又或者,自己身体里面长了一个火炉,大冬天的,却这么不合时宜的熊熊燃烧着,将人烧干,烧枯。
就这么时睡时醒了好久,王朝歌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发烧了。
格外寒冷的冬天,她被扔在湖水里浸泡了一会儿,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毕竟是个女孩子,发个烧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江湖中近年内一时名声大噪的易梓先生,但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病了没人照顾,也就只是娇弱的那么一个人。
对于一个女子,即使可以忍受刀剑的硬伤之痛,别离的内心之苦,但是当自己处于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头晕发烫昏迷的时候,再坚强也不过被那热烧成了灰。
王朝歌犯了困,仿佛怎么睡都睡不行,她想着,也许她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不怕死,所以她不怕自己就这么睡去。
似乎有东西一直压着她的胸口。她回想了好久,才终于记起是自己从小就佩戴着的玉佩,上面还有一个“歌”字——和谢顾言的那块一模一样,要不是如此,她又怎会相信谢顾言是真心为自己的父亲报仇的呢。——只可惜,她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父亲的死因。
是不是太对不起谢顾言了?那日她救下雅德音后昏迷,是谢顾言一直在照顾她,她醒后谢顾言拿这玉佩与她相认,她却是那么直接的表示不想牵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谢顾言晦暗的神情她又怎看不到?皇宫藏书阁出来,谢顾言告诉她其实是来调查当年的密州秘事时,王朝歌又是对谢顾言大发一通脾气。当时的谢顾言没有一丝责备王朝歌的态度,只是选择了沉默。
王朝歌终于记起,谢顾言身上有一股飘然的仙味,仿佛处在这世间的干净的玉人,是因为他漂亮的眼睛,还是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质?但是这么接近仙的人,却为什么对这世入的极深,愿意被那么多恩怨纠葛牵扯。
明晰他人之变,故能安自本分。(《觖辰诀》)
或许王朝歌只是仗着觖辰诀脱俗的表皮,来表达高高在上的自己对那些无辜的人们的同情。她不解他们的入世,其实只是自认为自己是那个可以主宰命运的人罢了。一书觖辰诀,企图逃开世间的情欲缘惧,却无形间被另一层叫“与世隔绝”的锁链架住。处纷乱而能饱受自己内心的平静,那才是觖辰吧。
王朝歌与悟道,还差那么一点。但是此时的王朝歌并未来得及想那么多,她忽然发现她不想死——虽然她不怕死,但是她不想死。可是浑身的力气已经脱节,勉强有那么一点意识,她靠着自己的意念支撑着。身体越发的发烫,她越是提醒自己要保持平静的内心。
于是她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背着觖辰诀。她只是想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平和下来。
生病之时,怕的不是体弱,而是人的心慌。在王朝歌的身体越是不正常的时候,王朝歌越是努力尝试着用她所学的武学来调理自己的经脉。饥饿、寒冷、伤痛……她的身体的正常的机理已经乱作一团,然而恰是这样的机遇,让她更方便的重新组构她的血脉神经。
借着温泉水的温度刺激着她的穴位,她的丹田之气起伏沉落,生命的气息缓缓的在她肺腑之间游走,她竟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神经的跳动,血液的奔波。
凭着觖辰诀的武功,她可以感知她敌人的神经脉络,然而这么多年,她从未尝试过捕捉自己的灵魂气息。直到这一刻,她头昏目眩耳鸣,外界之物已经无法入她眼她耳时,才忽然只沉浸在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听到自己的呼吸,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神经传送着信息。
原来比再可怕的敌人还要难敌的,是自己。
王朝歌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在睡梦中,还是睡梦里冥冥之中有东西在操控自己。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似乎连同着温泉水消失了。她自己和这个世界在一起,这又是多么的美好。
等到她再次些许清醒时,是因为额头上的冰凉。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渴望这么一个正常的温度。她的呼吸是凌乱的,身上散发着高于正常体温的热量,只有额头,传来丝丝的冰凉。她多想用手去抱住那么一点爽意,让自己全身都可以降下一些温度。
许久,额头上的温度又渐渐升高,仿佛久违的温差又消失了。再过了一会儿,才有那刺骨的冰凉洒在她的额头。
如此反复了几次,王朝歌虽然高烧未退,好歹意识缓了过来。她模模糊糊的记得好像之前自己是在这里练功吧。她睁开了微弱的眼睛,才发现陪伴她的是她的千年。
冰寒的冬天,千年将自己扎进寒水里,用她的羽毛吸足了水分,挤在王朝歌的额头上用于降温。这是多么可爱的一只鸽子啊。王朝歌当初将它救下来时,它是被哪知野兽伤的脚上都是血。谁又知道那以后,千年会成为王朝歌忠实的伴侣呢。谁那时又会想到,这只小家伙,总能在关键的时刻,陪伴着它的主人——王朝歌从未以主人的姿态对待它,但是千年已经认定要陪伴王朝歌一生了。鸽子的一生很短,比起人来说,但是付出也一样很漫长。
王朝歌用手抱住千年,她能感受到千年受寒冷的湖水的影响而瑟瑟发抖,它的呼吸都有些不平稳。她双手紧紧地包围着她,嘴唇贴住了它的喉颈。
千年仿佛被什么触到,激灵地甩了好几下头,甩出了一身的水。忽的飞开,将温泉边上的几个果子推到了王朝歌面前。
王朝歌笑出了声,用手轻轻抚摸着千年的头,按得千年一愣一愣的。
这是一只极有灵性的鸽子,王朝歌也不知道千年为什么总是知道她想说的话,也总是能知道她处在危险之中并在广阔的世界找到她。世上能有其他的生物知道自己的内心真好,即使是一直幼小的又不会说话的鸽子,但同样能在这种时刻安慰王朝歌吧。
王朝歌能明白千年的好意的,虽然身体疲惫地不想吃东西,但依旧硬撑着将千年送给她的果子吃净。
千年看了王朝歌许久后,像是终于放心了,抵挡不住的疲惫让它酣睡在了王朝歌的手里。
也许是恢复了一些力气,王朝歌将千年安放了下来,走出了温泉,穿上了衣服。虽然身上依旧翻滚着烧烫,但她坚信她已经能够完成千夜雇她的任务,并能安全的离开琉璃岛。凭她一身的武艺,和千年的至死不离。
一股内力在王朝歌手掌之间盘旋着,王朝歌运了一下手,便在这山洞里练起了武。仿佛在武学之中,身上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碍了。
焦泠儿的事就像毒刺扎在谢顾言的心里。
李慎带着张秋月来见谢顾言时,谢顾言仿佛醉在酒中——虽然他已经很长时间滴酒不沾。
醉不醉与喝不喝酒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谢家的仆人不敢打扰谢顾言,但是凭着李慎的交情,还是敢叫醒不愿自醒的谢顾言的。
谢顾言只抬了一下头,——李慎能清楚的看到谢顾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的痛苦,——道:“秋月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张秋月急道:“是朝歌妹妹救得我,可是她现在很危险。”
谢顾言顿了顿,道:“王朝歌?”
李慎将发生的事情完整地告诉了谢顾言。
张秋月抿了抿嘴,忍住了欲出的眼泪,道:“朝歌妹妹可千万不能有事。”
谢顾言并没有被酒扰乱思绪,机警地问道:“她为什么琉璃岛上?”
李慎紧张道:“顾言?”
谢顾言扶了扶额头,道:“我去找她。”
李慎拉住了谢顾言。
谢顾言道:“照顾她是我的使命。”
李慎道:“我确实很希望有人能去救朝歌,可是,太危险了。”
谢顾言揉了揉太阳穴,叫来了一个家丁,道:“去请何将军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