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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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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
太阳落山的时候,汽车到了道士峪的三岔口。逶迤的公路从这里开始钻进了深山。去道士峪,还有五里羊肠一样的山路,那路,不要说是汽车了,就连当地人推着的小车也走的很是勉强。不过,这样的山路,对土生土长在峪里的兰花来说,那就算不上啥了。
路上不时遇见熟人,人们大老远就跟兰花招呼:“回来了……。”
兰花便回人家:“这不,刚下汽车。你去地里忙呀?”那去“地里忙”几个字,兰花像拿牙咬着往外说,格外的清楚。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兰花听到了娘“咕咕”的唤鸡声。
门口的木桩上,依旧拴着爹喂养了多年的那头黄牛。此刻,正在安静地反刍。它抬眼望了望兰花,复又闭上了铃铛一般的眼睛,这黄牛,快要消瘦地走型了。
兰花随着三五只鸡一块进了院门。见爹正在丝瓜架下的石凳上拿陈年的荆条编筐,看见进门的兰花,爹闷着声说一句:“回来了。”便又低头继续做他手里的活。娘这时从屋里端着拌好的鸡食出来,见闺女回来,忙把鸡食盆子放下,去接闺女提着的挎包。
兰花问:“娘这阵还好吧?”
娘说:“还好,没病没灾的就是好了。”
兰花说:“庄稼没了收成,别着急上火,咱慢慢想办法,如今总不象以前了,咱这里没收,可人家别的地方大丰收呢,不愁粮食。”
娘说:“这俺知道,我也没着急,这不,前几天乡里刚下来了救济,往年的陈面瓮里还有几瓢。”
兰花叹口气,转身去拉开了挎包的拉锁,从夹层里把那两张百元的票子拿出来。
她对娘说:“给家里添补这点钱,留着再买点粮食。”
娘看了看兰花,说:“还是留着你们花吧,在外头啥都费钱,俺跟你爹能凑合过去。”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爹也插了一句,他说:“家里好办,紧紧手也就过去了,夏粮不收,不是还有秋棒子吗?用不着钱,用不着钱。”
兰花理解两个老人的心意,他们宁肯自己受苦,也不愿拖累孩子……。
豆花一直在地里忙到天黑才往回走。收罢麦后点种的玉米,这回儿也有一筷子高了。只是缺了雨水的浇灌,看起来,蔫蔫的没有丝毫生气。先前落下的那点雨水,在毒日头的暴晒下,早就蒸发的没了影子。脚下的土,十几天前就开始龟裂成一道道型如蚯蚓的裂缝。如今一锄头落下去,便会带起一股烟尘。麦茬子也比往年难锄了许多,这不,一个下午的工夫,豆花连眼前这半亩地都没锄完。
回到家,豆花看见了正在饭屋里帮娘做饭的兰花:娘俩一个朝灶堂里添着秸杆,一个忙着翻动鏊子上的菜饼,那些烙的金黄的菜饼,散发出一阵阵勾引人胃口的淡淡香气。
豆花撂下肩上扛着的锄,高兴的喊了声:“姐!你啥时回来的?咋不提前来信,我好去车站接你。”
兰花说:“太阳落山那回儿。快去洗了手,菜饼很快就烙好了。”
豆花脆快的答应一声:“哎。”
说完,就去水缸里舀出半瓢水来倒进了脸盆,这点水,不过是刚刚漫过了盆底。说是洗,倒不如说是擦更为准确一些……山里边的人啊,不知要到啥时候才能改变了这靠天吃水的日子?
豆花擦洗完了,兰花也把一箅子菜饼端上了丝瓜架下的石桌。娘又去屋檐下的酱缸里捞了一叠腌萝卜,象征性的在水瓢中涮洗了一下,就这样,围桌子坐了的一家四口人,开始了他们的晚餐。
吃罢饭,借收拾桌子的空,兰花对豆花说:“姐这次回来,是想着带你出去的。锄完了麦茬,家里也就没啥着急的活干了,出去以后,可以让你姐夫帮着在工地上找个小工活干,你要是嫌那活累呢,跟姐学卖菜也行。虽说城里的好活没咱干的份,可那些脏点、累点的活还是不难找的。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自个的事也该上上心,外边的好小伙子有的是,兴许还能碰上个中意的。等会儿,我再跟娘说说,娘要是没啥意见,咱锄完了麦茬就走。”
豆花听完了姐姐这番话,内心里很是高兴,只不过,脸面上并没有过分的表露出来。22岁的大姑娘了,考虑事情,再也不可能像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样简单。姐姐已是嫁出去的人,这一去,少不了给她添麻烦,要说,亲姐妹倒没啥,可就怕到时候要遭姐夫的白眼……。
想到这,豆花悄声地问姐姐:“接我去的事,你跟姐夫商量过没有?姐夫没啥意见吗?”
“嗨,你姐夫能有啥意见?我都跟他说好了,他同意!”兰花看妹妹说话时小心的样子,忍不住吭哧一下笑出了声,笑过,又拿手指戳了一下豆花的额头,说:“看出来长大了,鬼心眼子见长呀。”
这时,娘来到了姐妹俩的跟前,看见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便忍不住插话问:“啥喜事这么高兴?”
兰花就把要接妹妹出去的打算跟娘说了。没想到,娘听了后也非常高兴。对豆花说:“去吧,去吧!出去了多长个心眼,啥事都跟你姐和姐夫商量着,这人挪活,树挪死,一辈子呆在这山沟沟里,愁都要愁死!”
剩下的那点麦茬,姐妹俩仅用了一上午的工夫就锄完了。走到地头,豆花弯腰捡起了一块薄薄的青石板,极为仔细的往下刮锄头上的土,刮完了自己的那把,又将姐姐兰花用的那把也一块刮干净了。在做这些的时候,豆花的脸上始终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是因为刚才的劳动,或许还因为即将要去一个陌生地方的缘故吧,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往日红润了许多。光洁的前额上,有几绺浓黑的头发被细密的汗珠沾在了一起,豆花的眉、眼便隐在了那些垂落下来的发梢里。荆棵丛中,那些被当地人称作“吱吱”虫的小家伙们,在正午的阳光下,此起彼伏的欢唱着。从山岭那边偶尔吹过来的风里,多少夹杂了一丝么么水库的凉气。哦,这寂静并且荒凉的犹如月球山一般的道士峪哟!
往回走的时候,豆花将两把铁锄一肩扛了——从姐姐兰花不时掐腰的动作上,豆花看出了姐姐身体的虚弱。
快要走下岭的时候,豆花和兰花无意中碰到了西成娘,西成娘也是刚从地里锄完麦茬回来。看见兰花,就忙不迭的问起了儿子西成的事。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的脚步走到哪里,当娘的心也就会相跟着牵挂到了哪里……。
兰花和西成娘说了见到过西成的事,末了,又宽慰她说:“三姑,西成懂事着呢!他能照顾得了自己,你只管放心好了。赶明儿我就回去,不给西成捎啥东西?”兰花把西成娘叫三姑,是按村里人约定俗成的辈分这么称呼的。其实,西成娘姓王,而兰花家又是姓周,本不是一家。
西成娘抬起胳膊,习惯的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也没有啥东西要捎,要不,我给西成煮上几个咸鸡蛋你给他捎去?西成那孩子,在家时,可爱吃我腌的咸鸡蛋了!你看,这一走,外边的事啥都要自己操心……”说着说着,那眼圈便有些发红了。
“行啊,三姑。你回去准备吧,等会儿我去你家里拿。”兰花见西成娘这样,知道自己再说多了也没什么用场,便拽了豆花的手,走了。
回到家,娘正在饭屋里忙着烧水。旁边的灶台上,整齐的摆放着一箅子饺子。
山里人,没啥讲究:团圆的时候,乐意吃顿饺子;家里有人要出远门了,还是乐意吃顿饺子。这圆圆的装满了馅子的水饺——哪怕那馅子是最简单不过的细碎豆腐,也会让人吃出无限的眷恋。
豆花一个下午都在忙活。她先是打开了自己那只柳条筐,把里边的衣服都翻腾出来,从中挑选了几件自己比较喜欢的,放进了姐姐的挎包。又和兰花一块打扫了一遍院里院外、屋里屋外的卫生,直到把院子收拾的清清爽爽以后方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