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桃蹊柳陌

14、第十二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四）

　　坐上回府的轿子，慢慢感觉那座宫城越来越远，璎珞一直揪着的心才慢慢放下，心想若是方才稍有犹豫，自己便会陷入最坏的境地。入宫、面圣、册封、侍寝……她不敢再想，自己心有所属，若委身于皇帝，她与步谌逸便再无可能，生无可恋，倒不如死了干净，可若是死了，苏家又该如何？苏铉对她疼爱有加，苏麒玉对她更是情意深重，在这世界，他们视她为亲人，如此牵挂她、维护她，她也必会倾尽全力护他们周全。

　　璎珞心有余悸，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好在目前局势尚在可控之中，早日断了惠妃娘娘的念想，方为上上之策。

　　忽听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袭来，落在轿前，璎珞拉起帘子一瞧，来人是苏家的合熙。
　　“怎么了？”式微向前几步问道。

　　合熙忙下马，躬身回道：“大少爷派小的前来瞧瞧小姐何时回府。”

　　璎珞道：“回去告诉大少爷，就说已经回了，马上就到。”

　　“是。”合熙又躬了躬身，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大少爷对小姐可真是上心。”式微抿嘴笑道。

　　“快走吧。”璎珞放下帘子，微笑着道。

　　轿子复被抬起，人马继续行进，璎珞静静坐在轿内盘算着心事，过了一阵子，又听得式微一声轻笑，璎珞略无奈地道：“又怎么了？”

　　式微掀开窗帘，眼睛里满是笑意，“小姐自己瞧瞧便知。”

　　璎珞依言探头望去，远处，忠武将军府已清晰可见，家丁排成一行候在门前，垂手而立，苏麒玉则在那一排人前转来转去打着圈子。

　　“奴婢可从未见过大少爷这般样子。”

　　“好没规矩的丫头，竟敢取笑大少爷。”璎珞佯装叱责，语气却并不严重。

　　“奴婢不敢。”式微忙低头，脸上还留着笑意。

　　“走快些吧，莫要让人等急了。”

　　正说着，麒玉似是觉察到什么，忽地抬头看过来，璎珞与他四目相视，麒玉脸上扫过一丝惊喜，躁郁之色豁然舒展，他大步跑过来，璎珞命轿子停下，盈盈下轿，还没走几步，就被麒玉一把拽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关切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可有受了委屈？”

　　璎珞微笑着看他，轻轻摇着头。

　　“真的没事？”

　　璎珞又微笑着，温顺点头。

　　麒玉方长舒一口气，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聊得尽兴，就忘了时辰，爹爹可在府里？”

　　“爹在书斋等你。”

　　“我先去见爹爹，你在花园等我。”璎珞交代给麒玉后，兀自去见苏铉。

　　苏铉正坐在桌前写字，见她来了，放下笔，示意她找把椅子坐下。璎珞未等他开口，先行一步跪拜在地，清澈的眼眸凝望着苏铉，平静地道：“珞儿向父亲大人请罪。”

　　苏铉略意外地道：“珞儿，你这是从何说起？”

　　璎珞磕了个头，直起背，徐徐地道：“惠妃娘娘欲让珞儿入宫伴驾，珞儿因一己私心，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珞儿不孝，不能为我苏家光耀门楣，愧对父亲大人栽培。”

　　苏铉若有所思地道：“让你入宫，是惠妃娘娘的意思，还是……”

　　“娘娘未曾明示，不过珞儿猜想，应该是娘娘自己的打算。”

　　苏铉一副了然的模样，“罢了，你先回房吧。”

　　“谢爹爹。”璎珞磕头谢过，起身告退。

　　转身来到花园，璎珞将进宫过程细细讲给麒玉，麒玉认真听着，脸色阴晴不定。虽说结果有惊无险，但听上去还是惊心动魄。

　　“没想到惠妃娘娘为了皇恩，竟能做出如此打算。”麒玉喃喃自语。

　　“惠妃娘娘可不只是为了她自己。”璎珞意有所指地道。

　　麒玉一怔，恍然大悟道：“九皇子！”

　　璎珞点点头，“若我入宫，惠妃必会竭力栽培，助我获得恩宠，一旦我得势，惠妃和九皇子就多了个帮手，你跟爹爹也会顺势一并被拉拢了去；若你们依旧与他道不相谋，我在宫里的日子恐怕好过不了，或许我会被打入冷宫，变成一颗废棋，亦或许会变成你和爹爹的掣肘。”见麒玉神色微变，璎珞继续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惠妃娘娘这一步棋，也真是煞费苦心。这京师之中，谁不知道我自幼养在深闺，不喜这些名利恩宠，饶是这样，还能把如意算盘打到我身上，也难为她了。今日她既要算计于我，我自然不能遂了她的愿，即便得罪了她，这皇宫也是断断入不得的。”

　　“妹妹今日回绝了她，能否一劳永逸？”

　　璎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若娘娘能明白我的心意，再不为难我则是最好。”

　　麒玉神色一黯，似忧伤似痛心地说：“是我没用，不能护你周全，若我也能像父亲一般，为朝廷分忧，你就不必受这等委屈。”

　　璎珞握住麒玉的手，安慰道：“这话可就错了，即便是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你我？如果你真像父亲那样，咱们家岂不是会更惹眼，只怕到时注意我的就不只是惠妃娘娘了。其实，我若进宫，于你而言并非坏事，说不定还能尽早促成你报效朝廷的心愿，你不怪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麒玉皱了皱眉，“我有心报效朝廷不假，可我要的是皇上的器重和垂青，因攀龙附凤所得的权势，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你不必担心我，且说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曾想过离开平阳，出去避一避，即使惠妃娘娘再想召见我，也是鞭长莫及，但我方从宫中回来，就马上出去远行，令谁看都会觉得诡异，太刻意反而会引起注意，适得其反，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躲’，过几日你就帮我放出话去，就说我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惠妃是个聪明人，定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会也不能再召我进宫了。”

　　麒玉道：“好，我过几日就去办，那你这些日子可就不能出去了，步府那边……”

　　璎珞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扑簌簌似蝴蝶展翅，“也只能暂时搁下了，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吧。”
　　“可需要我告知他一声？”

　　“万万不可，他如今只当我是个普通朋友，若知道实情，怕是以后更不敢见我。况且兹事体大，万不可走漏一丝丝风声。”

　　麒玉微微点头，复看向璎珞，意味深长地道：“平素见你大大咧咧没个心眼，却不想你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倒是小看你了。”

　　“哪有你说的那样，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不来招我，我也懒得费这个心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与你和爹爹，都是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我怎能让你们因我所累。”璎珞笑笑，忽想起什么，“对了，我在宫里还遇到一个男子，岁数应长你几岁，相貌倒还可以，只是好大的架子，你可知都有谁可以着便服随意出入后宫？”

　　麒玉微一沉吟，“后宫戒备森严，能随意出入的，除了宫人、太医，就是皇子了。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只有七皇子和九皇子了。”

　　璎珞暗忖，那男子听她说去见了惠妃，就变了语气，怕是七皇子多一点。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