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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逆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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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落还想说什么,我一个箭步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强行拉着他抬手行礼:“弟子告退。”
谁知,刚退了一步,便被纪渊唤住:“沈音难得来天命厅一趟。闯都闯了,留一会儿再走吧。”
谭落脚下一顿。我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见他完全退出,我即刻转向纪渊,讪笑道:“嘿嘿,师父……”
“这是他的事,你求情没用。”
“师父总不会真的对师兄痛下杀手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您至今未娶,我和师兄就算您仅有的孩子了。虎毒尚不食子,您要是真把师兄怎样,我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那以后还有谁能孝顺您……”
纪渊瞥我一眼,我连忙噤声,只冲他傻笑。
我和纪渊的相处,与谭落不同。谭落特别正经,对着纪渊只会更加正经。而我本来就不大正经,所以更倾向于撒娇耍赖。
当然,我有我的特殊性。我是纪渊一手带大的。我是个弃婴,垂死时被纪渊捡到。据说,我当时只剩下半条命,却还能随手幻化出幽火,自己逗着自己玩。
襄神族虽天赋灵力,但十岁以前决计无法将其调用。纪渊断定我天赋异禀,便将我留在身边。自古以来,襄神族司命择徒只择一人,且要合族层层选拔。那时他已选了谭落,而尚在吃奶的我就这么破了规矩,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纪渊待我向来宽纵,从小我就敢把鼻涕抹在他身上。我的这份胆识一直延续至今,只在有旁人时才尽数收敛。但若只有我俩独处,则多半原形毕露。
“师父师父,”我又向纪渊跟前凑了凑,“您还不清楚么,师兄天生一身清正之气,而且脑袋里只有一根筋。您收他做徒弟,不也正因为此么?您要是实在生气,就关他禁闭好了,千万不要冲动啊!”
“谭落是一身清正之气。所以沈音,你也觉得,我行的是不仁不义、天理不容之事?”
“我……”我垂眸默了默,“师父,我……”
“知道了。”他冷冷转身,“你不必说了,退下吧。”
我还想解释,纪渊却已在案几后坐下,拾起了天命簿。司命使用天命簿,近身者视同谋逆。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我只得迅速退了出去。
出门前,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天命厅雄伟而空旷,即使强大如纪渊,端坐其中也不免显得渺小。一盏冥灯是唯一的光源,赤红的微光映着他淡漠的侧脸。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眼里却尽是荒茫。
襄神族人的相貌与灵力有关。成年之后,灵力愈强愈显年轻,灵力衰微便是苍老。族人原本寿与神齐,但多数人进了幽冥之间后便灵力不支,相继死去。而纪渊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所有人都觉得,纪渊非常强大。古往今来,族人灵力无出其右者。但我却觉得,他非常可怜。他是上任司命之子,生于人界,合族被囚时刚刚十岁。
纪渊的父亲、上一任司命是个非常偏执的人。他参过天命后说,纪渊无与伦比的灵力,就是上天拯救襄神族的机缘。这些年,整个襄神族都靠着这点信念苦苦支撑。
老司命最后是自杀的,因为他认定,既然只有纪渊可以带族人逃出生天,便要尽早将司命之位传给纪渊。但自杀有违天意,所以寿数未尽,尊位不渡。
而强行传位,必须以至亲之人的血肉为引。为此,老司命先后杀死了纪渊的母亲、姐姐和妹妹,才最终获得成功。而纪渊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尘埃落定。
我没法想象他当时的感受。我只知道,与他相处的这几百年里,他每天不是公务就是术法,很少说话,更少有表情。只有在我|做出极不靠谱的事情时,他才偶尔笑笑,或皱皱眉头。
然而近些年,他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我说不出究竟,但是从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谭落——他最喜欢的弟子——说出“杀无赦”这种话来。
“这世道还真是变了。”我前脚才踏出天命厅,讥讽的声音便后脚飘了来,“现在的天命厅真不值钱,以朱雀大人的位次,竟也能随意出入。还是说,纪渊喜欢谁,谁的位次就高,和争宠是一个道理。”
我一抬眼,便看见纪恒斜倚在石柱上,指间把|玩着一团幽火。
“玄武大人。”我急着去寻谭落,不想纠缠,于是敷衍道,“您与尊上是同胞手足,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玩笑了。”
“手足?”纪恒仰天而笑,手中的幽火乍然盛放,“手足才是最该死的。纪渊踩着我父母姐妹的血肉走到今天,却把青龙、白|虎、朱雀之位都留给自己的狗,只塞给亲弟弟一个末等的玄武之位。他最明白对付手足的道理。”
我忍无可忍,喝道:“玄武大人既知道自己的位次……”
“你们都在。”我尚未说完,便听见一个悠扬的声音,“尊上还好么?”
我回过头,没见人影,只有一团冥火在幽幽靠近。我依规矩行礼道:“见过白|虎大人,尊上在里面,正处理天命簿。”
其实,四大祭司间虽有位次之分,却也不用一板一眼。但白|虎祭司无名是个异数,我有点怕她。而且我一直觉得,她对纪渊有特殊感情,所以礼数上便愈发一丝不苟。
她叫无名,是因为真的没有名字。除纪渊外,族中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比纪渊稍小几岁,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做他要求的任何事情,从不问善恶缘由。
无名术法高强,性格却很怪异。她善于隐匿形迹,向来只着黑衣。襄神族自古便着白衣,普通族人衣色纯白,四大祭司嵌紫色暗纹,司命嵌金色暗纹。
即便在尽是黑暗的幽冥之间,白色衣饰也十分醒目。然而无名的黑衣则不同,常常她早到了你的跟前,却就是看不到踪影。
“朱雀大人不必多礼,青龙大人现在何处?”
“应是回青龙厅去了,我正要去找他。白|虎大人是否同去?”
“不必,我有星象要禀报尊上。不过,烦请朱雀大人给青龙大人带一句话:违尊上之命者,不论是白|虎厅还是我无名,都绝不放过。”
***
纪恒对无名很是忌惮,见到她来,便不敢再找麻烦。我终于得以顺利脱身。谭落没在青龙厅,我一路摸|到他房里。他笑着对我招招手。
我直接盘腿坐到他脚边,在他的膝盖上埋首:“讨厌。”
他摸|摸|我的脑袋:“为什么?”
“师兄亲口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可现在却去师父那里寻死,想要扔下我一个人。”
“阿音,我想……”
“赌一把?”
“嗯。”
“现在你赌输了,怎么办?”
“没办法。”他抬起我的脸,对我笑,“师尊会杀了我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的眼泪开始不住下滑,“你做了那么多事,还有那么多事想做,如果死了就都做不成了!师尊杀了你,他也会很难过!为什么,你都不与我商量,就去走这条死路!”
“阿音,对襄神族来说,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死路。现在,这条路马上就要到头了,即便挣扎,也只能累及许多无辜生灵,而襄神族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天机不可泄露,窥天者天理不容。襄神族逆天而生,仅仅是天帝的一枚棋子,早已物尽其用。寿终正寝,这才是真正的天命。”
“这些……”我犹豫问道,“是你在天命厅看到的吗?”
天命厅是唯一可以窥见天机的地方。四大祭司虽掌一方星宿,却也只掌一方星宿。唯有将四方星象上呈天命厅,由司命蕴化,才能最终窥得天命。几月前,谭落进入天命厅,开始担任副司命。想必,他最近知道了很多事情。
“不,”谭落笑了,可他看起来很悲伤,“我没看到那些。但进入天命厅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
“医者不可自医。窥天者,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天命。”
“所以当初,襄神族才会被陷害、囚禁,所以……”我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老司命在窥天之后说,师父是上天拯救襄神族的机缘!那是襄神族自己的天命,他怎么……”
“所以是假的。”
“什么?!”我直接跳了起来,“那他为什么……师父他,知不知……”
“我能知道的事情,师尊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老司命的孤注一掷。反正已经到了绝路,师尊是族内灵力至高之人,如果他做不到,别人更做不到,所以只能他做,必须他做。为此撒的谎、死的人,不过是把筹码加得更大一些,逼师尊无路可选、无法回头而已。”
“那这么多年来,族人们苦苦支撑,所抱的希望都是假的?师父的那些至亲,都死的毫无意义?师父他救不了襄神族,他什么也做不了?”
“是。”
“所以师父才要动用‘逆天’!”我恍然大悟,“我们挺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族长一家、师父一家……如今奋力一搏,那些牺牲或许还有一丝意义,可如果什么也不做,就是彻底毫无意义。”
“阿音,‘逆天’绝不可动。一族劫数若是变为天下劫数,要承受的便不仅仅是天命,而是天谴。襄神族是天帝所创,可为天下苍生而生,亦可为天下苍生而死,怎能逆天而行?”
“可事已至此,师父心意已决,他现在连你都要杀,恐怕任凭谁……”
“阿音。”谭落突然握住我的手,“若我要背叛师门,你肯不肯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