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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昆仑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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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龙门一役之后,恶人谷的战势便开始屡屡攀升,虽说损兵折将不在少数,却将枫华谷两个据点夺回。再从金水镇起至洛道、巴陵县一带,大有通通收归恶人谷版图的趋势。
这一打便是几年,曾经的主将原是江湖上颇有些名望的顾家姐弟二人,却不知为何开初那年还不自新春过后,顾家这位大小姐突然失踪,半年后,顾家的少爷也隐于世间不得踪迹。
这些个无关民生的消食,也只是人们无聊时的下酒菜罢了,时日一长,有了新的谈资,曾经的顾家又有几个人还记得。
昆仑山下的常乐坊中有个酒舍,最是山上的“恶人”喜欢的地方。昆仑常年冬雪不化,这恰又到了冬日,少不了偶有成队的人下山吃碗热酒开口荤腥。
今天这队自山上下来的队伍倒也稀奇,平日里领队的要么是披甲持枪的将军,要么是凶神恶煞的凶汗,今儿却是一个连白发都有了的中年女人。
说这人是中年女人也只是这些吃酒人的猜测,也不怪他们这般想,只见那脚边一桌上一女子背对着众人而坐,一头长发黑白相间好不分明。
待那女子侧过脸来叫酒家添酒添肉,只见一张小巧精致的右脸,粉面红唇,一只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染了冬气儿,没什么神色,却十分好看。
那女子见那店家就喊不来,站起身来自行去拿酒,顿时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姑娘长得好虽好,却是一副阴阳眼,只见左边那只眼睛水蓝水蓝的,像是印着明月的一滩湖水,却也是没有什么神色。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月遂意那丫头,若是不知缘由的旧人见了她必是认不出来的,就连当年她师兄见了都差点哭出声来。
论说为何这月遂意如今面目一新,成了恶人谷混酒吃肉之人,且担着一个小队队长这样的小差,还要从两年前的龙门荒漠一战开始说起。
“她的伤势如何了?”
叶素义正洗去手上的污血,抬头看向才从战场下来身上还留着血污黄沙,却是一脸焦急的顾凌肃。
那丫头伤的不轻,却也不难治,因为毒素的缘故关系白了几缕头发,只是那眼睛坏死了,需得剜掉才可。
“你且放心,这丫头命硬着呢,死不了。”叶素义说着,内帐里的南齐便走了出来,一脸的疲惫。叶素义见了忙上前看他,道:“如何?”
“她的伤我看了,那眼睛倒是有救,可是哪里能那么凑巧就有合适的眼睛给她换上呢?”南齐仰头看着叶素义,一脸的惋惜难过。
却不料一席话被顾凌肃听了,心里像点燃的爆竹一样炸开了就收不住,一个大力捉住南齐,南齐痛的那脸都白了,只听顾凌肃凶狠道:“你方才说她眼睛怎么了?”
叶素义见状心中顿生怒火一把挥开他,将南齐护在怀里上下检查,心疼不已,恶狠的瞪了顾凌肃一眼,一时便向替南齐出气,便道:“她右眼中了毒针,自然是坏死不能用的,为今之计只有剜出来方可正真保她性命。还有她那半张脸也是要不得了,须得剜肉剔骨,如此一来右脸便会比左脸小些,自然,她没了眼睛脸有不对称,便是活下来了怕日后也是生不如死的。”
顾凌肃听了顿时感觉心如刀绞,竟痛的眼泪都要涌出来,说话时连嘴唇都在颤抖,“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要……要她活着……”
叶素义看他有些魔怔了,也怪自己方才说的严重了些,要不是他那么用力的抓南齐他也不会说这么重的话刺激他。
心下叹了口气,他叶素义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嘛,便又道:“她这脸我是有办法的,眼睛也并不是没救,只是……”
顾凌肃听到有救哪还管他什么只是可是的,忙问道:“如何能救?”
那南齐缓过劲儿来,看着他道:“区区易容换脸之术我还是懂得的,只是那眼睛,若想要治好非得要合适的眼睛来换,这就……”
顾凌肃闻言脸上忽然就有了笑意,高兴道:“眼睛还不好找?我这不就有两只,随便取。”
叶素义与南齐闻言皆是一愣,看着这傻了吧唧的丐帮,南齐有些无措,他还没有见过这般为了别人剜自己眼睛的人,他为难的看看身边的叶素义。
“你可想好了,莫要逞一时之能。”叶素义说着,手下却不自觉握紧了南齐的肩膀。
不待顾凌肃再说话,另一边的顾雪却走了过来,声音冷清的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死了一般。“你那眼睛,就是摘十个下来也没有一个能镶在小意的眼眶里。”
南齐闻言方想起来,这个顾凌肃乃是丐帮,习得是外功,筋脉气血皆有不同,那眼睛就是抠出来了也是按不上去的。
“姐,你怎么来了。”顾凌肃闻之缘由,心情低落得不行,“徐大哥可有好些?”
提到这徐十赦顾雪的脸色就更不好了,那天她看着徐十赦去救月遂意时就觉得不对劲,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这个人去的方向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料徐十赦救得月遂意之后却被敌军团团围住,敌方受创伏击之间多有漏洞,他原本可以逃脱,但一见那敌方的易轻言与莫卿羽便杀得没了理智。
那易轻言为了保护莫卿羽受了重伤,却也没给徐十赦好果子吃。自徐十赦被抬回来至今便没有睁过眼说过话,就一直那么昏迷着。
顾雪见到这半死不活的人一时间也全明白过来,她偷偷爱慕了多年的师傅,心里也一直偷偷的装了个别人,那个女人为他而死了,他便拼了命的要为那人报仇。
好不容易这个人方才醒了,却是回光返照之象,看着她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还是为的旁人,他说自己活不了了,就便宜遂意那丫头吧,把他的眼睛给她,免得她以后空洞个眼眶出去吓唬人。
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看来熬不过午夜就会去的。顾雪向来是个不会表达的人,无论何事都放在心里,师傅的一切安排都言听计从。
把眼睛给遂意也好,至少那个人还算留了点东西下来,至少……
那夜不知多少人没有安眠,静静的坐在帐中等着帐内的人末了气息。
即便得了眼睛,遂意的脸和眼睛怕是还要养上半年,药资费用自然不小,为这顾凌肃只得一面和姐姐率兵四下征战赚取一些进项,再卖些市面上时兴又不易得的黑货。
龙门环境恶劣,南方好点的住处都在浩气盟的手中,长安扬州人多嘈杂,一时却没有好去处给遂意养伤。
那日从昆仑来的使者说起昆仑山上有个小遥峰,十分的清净不说,山中不知为何即便地有积雪却也绿草如茵,那小遥峰中的池中白莲最是一绝,即便是在这寒冬也依旧花开不断。
只是这么好的地方,自然早已收入凛风堡现任堡主手中。顾凌肃闻言不语,笑着给那人倒酒不动声色的扯开了话题,脑中却已有了盘算。
不过半月,当时还与顾凌肃一起喝酒的那个使者如今却也换了主人,凛风堡的新主人,顾家的少当家顾凌肃,也是这日里顾雪走了。
“凌儿,我们这是去哪?”
“你的伤需要将养数月,我给你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住,叶素义和他那小人儿也住过来,既给你养伤看病也好给你做个伴儿。”
“即便是新住处,我也可以自己走,你且放我下来。”她并不习惯顾凌肃这样抱着她,让她觉得莫名的不自在。
顾凌肃看着怀里的人,眼神暗了暗,声音依旧柔和,“你又看不见路,别摔了。”
自从遂意受伤之后,这两个人便不若从前那般吵闹了,彼此说话都和软的不行,却也生分的不行。
遂意因换眼睛,牵连的左眼也看不见了,现下两只眼睛都缠了布条,须得将养这到今夏入秋时节方可拆了药布。
小遥峰上因前凛风堡堡主,现存有几间屋舍并一个小亭,顾凌肃早就派人来打点过了,将遂意放在她屋门口让她熟悉环境。
屋里的东西并不多,因遂意看不见,顾凌肃怕她磕碰着,连屋里的凳子桌子床榻一系硬的容易撞到的不容易撞到的边角他都亲自给磨圆了。
屋子不大,来回也就十来步,待素义与南齐上山之后顾凌肃便去了。为了得这个地方,今后便是有得他忙的。
顾凌肃虽事多,隔三差五的也往山上跑,给月遂意带些新鲜的东西玩,免得她闷得慌。
今天上山恰巧在来的路上捡了只通体雪白小灵狐,月遂意最是喜欢这些圆眼软毛的东西,顾凌肃捉了来给她作伴。
顾凌肃捉着灵狐一路上山,才进院口便看见月遂意坐在山崖边的石头上,吓得顾凌肃一身的冷汗。
想生气,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无奈的解下身上的狐裘给她罩上,“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素义南齐呢?”
遂意脸上还裹着白布,只得顺着顾凌肃扶她的手捉住他的手臂,脸上竟有了笑意,“我就想出来坐坐吹吹风,他俩许是到附近捉些野味。”
顾凌肃许久没见她笑过了,自从知道了自己的那只眼睛是徐十赦的,遂意就每一天开心过。虽然这张脸变了,笑起来却依旧能在他心里绽开朵花儿,连带着自己那跟着面瘫了数月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他俩出去能干什么,肯定又是幽会去了。”早知道就再找人上来照顾她了,“你瞧,我今天给你捉了只白狐。啊,你摸摸。”
许是方想起她还看不见,捉着那双冰凉的手就往那小狐狸身上摸,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会相对的很明显,就如现下顾凌肃温热的掌心便让月遂意觉得十分的滚烫,不自觉得抽出手自己摸上那灵狐。
顾凌肃动动眉,将狐狸放在她怀里,这时的小狐还不如成年的猫那么大,也不重。顾凌肃心里因为刚才月遂意的反应,有些不舒坦,晚间吃饭也很少话。
他不说话,自有人说,那个南齐是个活泼的,每每出去都要给遂意讲一讲这山里的景致和奇异的草药动物。
顾凌肃越听越厌烦,对南齐凶道:“你对一个瞎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存心刺激她么?”
偏那叶素义是个护短的,“你倒是会说话,什么叫瞎子,你当她这眼睛一辈子不见好了是吧?”这才说,那边顾凌肃就噎住了。
吃过饭,遂意杵着竹棍坐在亭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凌肃难得没有什么事,也在山上住一夜。
悄无声息的在她边上坐下,却还是没有逃过遂意那双耳朵,“天早,我可还不想睡。”怕顾凌肃唠叨她,便抢先说了出来。
“嗯,我陪着你。”
两人沉默了半晌,还是遂意找了话题,“许是临近拆布的日子了,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小齐说的那些地方。”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顾凌肃看着她,眼里尽是柔光。伸手想摸摸她黑白相间的长发,硬是忍住了,“如今金水巴陵皆是我们的地界,待你好了,我们去巴陵住几天,看油菜花。你不是爱吃鱼吗?我们看完油菜花就去君山如何?我认识一位渔夫,可会打鱼了,他的媳妇儿也很会做鱼……”
夜里清凉,叶素义那两个早就滚回屋里睡下了,顾凌肃絮絮叨叨讲了许久,遂意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笑着点头应下。
却不知世间变数何其多,那样美好又平静的日子,若是真的能同身边这人一起经历,哪怕一辈子都维持着师徒关系不再变更,他也觉得足矣。
“呀,下雪了,师傅!”
“小心着些,你看不见,我扶你!”
“这昆仑就是好,长年都有雪。我记得你素来就爱学的。”
“听说纯阳也是终年冰雪,往后我带你去瞧。”
这一晚,不知怎的,顾凌肃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遂意竟也耐烦的听了,却也没回一句。若是当时回上一句,“是了”“好的”这样简单的话该有多好,也免得日后懊悔不已。
许是明天赴洛道,听说,敌手便是那浩气盟的地诡谋士,顾凌肃的死敌易轻言。故而此刻,他有些事有些问题为了不去想不去问,只得找找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