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晴小雪

1、再见。

　　枣子今年三个月零五岁。
　　枣树上有个鸟巢，从他记事的时候就有了。

　　枣子刚出生的时候，还绿油油的，他一睁眼，就瞧见鸟巢上有个浑身没有毛丑不拉几的小家伙。
　　那家伙盯着他，眼睛发光，叽叽喳喳的叫着。
　　枣子努力张牙舞爪的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阿鸟奇怪的跟妈妈说，那个枣子好奇怪，一直晃来晃去的。
　　妈妈说：“等你大了，就能吃枣子了，记得要吐掉核。”
　　阿鸟用力点点头，每天看着枣子，等他长大。

　　枣子很快就和隔壁的毛毛虫混熟了。
　　毛毛虫说：“那窝鸟不是好东西，总想着吃掉我们。”
　　枣子旁边的叶子确说：“要不是他们，我早就被你啃掉了。”
　　毛毛虫被气跑了，好久后他才爬出来，讪讪对叶子说说：我不会吃你的，我以后变成蝴蝶了跳舞给你看。
　　秋风吹来，叶子变红了一些。它别开脸：“你只会变成蛾子。”

　　那只毛毛虫叫芥末，叶子叫下午

　　枣子很奇怪，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呢。
　　毛毛虫说：“芥末是绿的，和下午一个颜色。”
　　叶子说：“下午多好，下午有风，有温暖的阳光，芥末总是睡到下午起床。”

　　枣子一天一天长大了，他有时候去看鸟巢，就看到那个光秃秃的家伙长出了毛。
　　好丑啊，枣子想。

　　阿鸟问：“妈妈，我什么时候能自己去找吃的。”
　　阿鸟说：“我要吃枣子，你看那个晃来晃去的家伙快熟了。”
　　正在晒太阳的枣子打了个寒噤。

　　阿鸟能飞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秋高气爽。
　　他拍着翅膀，歪歪扭扭飞了一圈，落到了枣子旁边。

　　阿鸟说：“嗨。”
　　枣子：“……”
　　阿鸟说：“你什么时候熟啊。”
　　枣子说：“……”

　　芥末插嘴说：“这是个高冷的枣子。(#`O′)喂，臭鸟，别吃我！”
　　枣子终于说话了：“嗯。”

　　阿鸟觉得这个枣子好奇怪。
　　别的枣子都跟他打招呼：“小鸟，树上的虫子就交给你了。”
　　阿鸟说：“我会努力的。”
　　下午在一边和另一片叶子一起啪啪啪的鼓掌：“很好的讲话。”

　　阿鸟和大家打完招呼，还是想跟那个枣子说话。
　　枣子挨着叶子，在喧闹的枣子之间有些安静。

　　阿鸟说：“喂，你就不会讲话吗？”
　　枣子沉默的看了他一眼。
　　阿鸟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许久，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阿鸟奇怪的看过去，枣子已经把目光看向了别处。

　　妈妈说阿鸟长大了，要自己住。阿鸟想了想，在枣子旁边的树干上搭了一个巢。
　　芥末每天过得战战兢兢：“你你你你想干嘛！魂淡去别的树上啊！”

　　下午翻了个白眼：“阿鸟你快吃掉这家伙，烦死了。”
　　芥末一下子情绪低落了，钻进了树洞里，用枯叶把自己裹起来了。
　　下午说：“喂，生气了啊，丑蛾子！”
　　树洞里传来芥末闷闷的声音：“我要结茧了，以后你跟他们玩吧。”

　　叶子不说话了。
　　反正芥末自己会出来的。

　　第二天，芥末没出来。
　　第三天，芥末也没出来。
　　已经是秋季中旬了，下午黄了一半，他对枣子说：“芥末真生气啦。”

　　阿鸟说：“我们去叫他吧。”
　　下午沉默半晌，哼了一声：“他会出来的。”

　　可到了晚上，枣子没睡着，一个人看月亮的时候，他却看到叶子借着晚风，悄悄地凑到了树洞口：“喂，芥末，别生气了”
　　第二天中午，阿鸟蹲在树枝上，想了又想，才对无精打采的下午说：“我早晨去看了，芥末好像真的结茧了。”
　　下午满不在乎的顺着风摇啊摇，他说：“结茧就结茧嘛”

　　从来不说话的枣子开口了：“破茧而出，很容易死掉的。”
　　阿鸟说：“为什么啊？”
　　枣子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因为茧会把它缠住。”

　　下午没有说话。
　　阿鸟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

　　许久。
　　“他说要变成蝴蝶跳舞给我看的。”下午说。
　　枣子说：“芥末变成的蝴蝶说不定很美。”
　　阿鸟点点头：“是呀是呀，肯定和我麻麻一样漂亮。”

　　[忘了说，阿鸟是一只啄木鸟，嘴巴很长，头顶有一撮红毛。]

　　枣子说：“不会跟你一样丑的。”
　　阿鸟说：“没关系没关系，哈哈哈哈。”

　　枣子第一次打量了阿鸟一番：“真有自知自明。”
　　阿鸟：“哈哈哈哈哈”

　　下午和阿鸟经常并排聊天。
　　下午说：“阿鸟，我还能活十五天。你看我的叶柄都黄了。 ”
　　阿鸟说：“哈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
　　下午说：“你总这么高兴。 ”
　　阿鸟说：“我又不能哭。”

　　下午说：“枣子也快掉了。你看他全红了。你还能活很很久，到时候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枣子了。”
　　下午说：“我跟枣子都会烂掉。”
　　阿鸟说：“我麻麻说她也要走了。”
　　下午说：“芥末要变成蝴蝶了。我看不到他跳舞了。”

　　阿鸟说：“枣子说变成蝴蝶后他会忘掉以前的事。”
　　下午说：“他那么丑，还是不要记得我好了。”
　　枣子说：“你们俩是不是听隔壁那座金字塔讲太多郭敬明了。”
　　阿鸟：“……”
　　下午：“滚！”

　　阿鸟不用去南方过冬。
　　他把巢做的又大又暖。
　　下午说：“阿鸟，你把我带去做窝吧。”

　　有天起了风，风不大，可很凉。阿鸟蹲在窝里，还是觉得冷。
　　他把头伸出去，看到枣子和叶子都在风中晃晃悠悠的。
　　枣子皮都裂开了，果肉干瘪了。
　　下午还能说话呢，可是他认不得阿鸟了。

　　他说：“阿鸟啊，芥末出来了吗？”
　　阿鸟说：“还没呢。”
　　下午说：“虫子你来啦。”
　　下午说：“你变得好丑啊，都说你会变成蛾子的。”
　　风变大了，叶子落了下来。

　　他不会说话了。
　　阿鸟去看枣子。枣子变得轻飘飘的。
　　很久没开口的枣子说：“人总是要死的。 ”
　　阿鸟听到旁边有个声音：“你还是爱装逼 。”
　　阿鸟转头去看，树洞中探出了短短的触须，继而是湿淋淋的头，身体。

　　芥末抖了抖翅膀说：“下午呢？”
　　阿鸟发了好久的愣啊。他说：“你还记得下午啊。”
　　他说：“还没到春天，你怎么出来了。”

　　芥末说：“春天太久了。”
　　芥末说：“我不会飞。”
　　芥末说：“下午呢？”

　　芥末看到了空荡荡的树枝。
　　天愈发阴了，簌簌落起了小雪。
　　芥末沉默了。

　　芥末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我活得比他久啊，那家伙一直凶巴巴的，总算死了。”
　　芥末说：“我怎么有点难过呢？
　　枣子说：“恩。”

　　芥末说：“好冷啊，阿鸟你快回去吧。
　　说完他从树上跳下去了。
　　阿鸟要去接着他，枣子说：“他很快也要死了。 ”
　　枣子说：“你看，它的翅膀都没长好呢。”

　　阿鸟看过去，真的啊。
　　芥末的翅膀只有一半。
　　阿鸟想哈哈哈哈哈，可是只是耸拉着脑袋，看着芥末和地上的枯叶一起被雪花淹没了。

　　阿鸟说：“枣子，你还好吧？”
　　枣子说：“恩。”
　　阿鸟说：“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枣子说：“不知道说什么”
　　阿鸟说：“你真奇怪，知道好多东西，知道结茧知道蝴蝶，可是从来不说话。”

　　枣子说：“听别的枣子说的。”
　　阿鸟说：“哦。”
　　阿鸟又说：“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筑巢呢？”
　　枣子说：“你自己想。”
　　阿鸟说：“你对什么都没兴趣。”
　　枣子说：“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阿鸟：“……”
　　枣子晃了一晃：“我以前是只虫子。后来有只鸟想吃我，又放弃了。后来我没从茧里出来，就死了。”

　　阿鸟说：“你做梦做多了哈哈哈哈哈。”
　　枣子：“嗯”

　　阿鸟说：“你没有下午和芥末好玩。”
　　枣子：“恩。”
　　阿鸟说：“可我觉得你挺好玩的。”
　　枣子说：“我要走了。”

　　再见。

　　阿鸟说：“哈哈哈哈难为坚持这么久 。”
　　阿鸟说：“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家伙都没我活得久。”

　　阿鸟很快就忘掉了枣子和下午还有芥末。
　　冬天食物很难找，他一直奔波在生活之中。
　　阿鸟有时候觉得真奇怪，为什么有人活得久，有人活不久。

　　春天到来的时候，阿鸟看到一直很漂亮的蝴蝶。墨黑的翅膀上描绘着复杂精致的花纹，飞动的时候翩翩然如临风起舞。
　　阿鸟发了一会呆，他新找的啄木鸟老婆拍了他一下：“看什么呢。”
　　阿鸟说：“酥糖，你看那只蝴蝶多好看”

　　酥糖说：“就只是蛾子。”
　　阿鸟说：“不对，那是蝴蝶”

　　酥糖说：“管他蝴蝶还是蛾子，儿子饿了快去找虫子。 ”
　　阿鸟说：“好啦好啦知道了。”

　　阿鸟很快拍着翅膀飞走了。
　　蝴蝶停在花上，对花说：“我见过一只鸟三次”

　　第一次它没有吃我
　　第二次只有他和一条蠢虫子喜欢跟我讲话，还有个白痴叶子。
　　花说：“第三次呢？ ”
　　蝴蝶说：“他不认识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