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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郎庭 ...


  •   太后的寝宫在西庭,成片的梅林包裹着。说到这梅林在诸妃嫔中也算少有,因为闺中时乳名梅儿,先皇爱之,便特许为其栽了好大片梅林在寝宫外。足见太后当年何等恩宠加身。

      龙辇到了梅林外便停了。皇帝拉了莲生步行而入。

      鹅卵石的甬道已被人打扫干净,因为雪还在下,撒了好些细小盐粒,落雪化的很快。这脚下的卵石每一块都是精心筛选,编排有序而铺就的,即便圆不隆冬的石身,路面却是极为平整。鞋底踩在上面,和在方砖大路上没什么区别。

      梅色料峭,丛簇满目。扑鼻的梅香薰的人心也欢喜愉悦起来。莲生一路上左顾右盼,好不新奇。而拉了他手的那人,却是一脸素容。

      瞧皇帝无动于衷的样子,莲生想或许是因为看惯了吧。

      就好像人的美丑,看惯了也就是惯了。视觉麻木便不会了辨识。丑亦不丑,美亦寻常。

      恍惚间,一缕药香掺杂在梅香里飘了过来。探目望去,青灰布衣的男子背影自林间深处隐现。放眼宫廷,即便太监宫女,都是满身的绫罗丝绢。布衣是无有品级官阶的平民才穿着的。这西庭梅林怎会有这样的人。

      正当莲生寻思时候,皇帝也和他想到了一处。驻足看着梅林深处,严声质询。

      “那是何人。”

      “回万岁,那位是小爷请进宫来,为太后医治腿疾的妙手先生伯子老。”

      太后寝宫的一名小监躬身回答。

      听了答话,皇帝眉心轻轻蹙了。莲生更是清楚地感到,自己被拉着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不再驻留,皇帝加快了脚步。害得莲生也只得跟着,更是无空赏这琼花之色。暗自埋怨着便到了太后寝宫门外。守在两侧的宫女从中间将厚厚的暖帘掀开,莲生还在犹豫着,皇帝已经拉着他进去了。

      梨木雕花地拱门内,圆桌之上铺着干净地白缎。好些新摘地梅枝躺着,宽口大肚的玉颈瓶放着。一身比刚刚看到的梅色还要俏丽明艳衣裳穿在了桌边女子身上。妆容浓艳,姿色非凡。看样子也就三旬上下的年纪。若非头上花治乱颤的金步摇,衣服前襟处的凤凰于飞。任人怎样猜度也不会认为她是皇帝的娘,说她是皇帝的老婆还差不多。

      美人太后正在插花。见两人进来,只略略抬了下眼皮,水汪汪地目光落在皇帝和莲生拉在一处的手上,停凝一瞬便又收了回去。没等皇帝问安,手里的金剪已经给扔在了桌上。

      “哪儿来的歪风,好好的一瓶冬梅映雪都给搅了。”

      呼啦啦,周边的奴才跪了一地。宫女太监中唯一一个穿了蚕丝外褂的盘髻宫女,走了上前。看年纪跟莲生死去的娘亲差不多。估摸着是个有脸的奴才。就见她陪着笑,说。

      “主子莫气,老身马上让门口那两丫头领罚去。您看啊,万岁爷来给您请安了。”

      听了这话,太后才佯佯地抬眼。像是刚看到皇帝的样子。浅笑着。

      “噢,重天来了。这是哪位啊,新入宫的侍郎么。”

      皇帝这才放开莲生的手,恭敬的欠了欠身子。

      “母后,这不就是您要儿臣带来的探花,向莲生么。”

      “噢”

      太后用余光打量了下莲生,又笑了。

      “向文天那草莽老头儿也能生出这样的幺儿,可了不得了呢!”

      原本莲生还觉得皇帝的娘挺好看的。可听了她这些嘲讽言语,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美则美矣,只是这刻薄之姿着实惹人生厌。真不知当年先皇是如何被她迷惑的,单单就为了张脸蛋儿。

      “母后的腿好了么。前些日子还下不了床呢。”

      皇帝大概也觉得自己娘亲太没礼貌了,打岔帮莲生解围。

      “可不是么。”

      说到这腿,太后笑意浓了起来。

      “要说还得亏了明远。你派来的那些太医为哀家治了这么久,也不见什么起色。倒是明远有心,费了好些心思力气,请来了妙手先生。人家才两幅方子,哀家这都能下地了。”

      “噢,是么。”

      皇帝淡笑着敷衍,眼皮却已垂下,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你啊,向莲生,是么。”

      太后忽地将矛头指向莲生,措手不及间,忙跪拜在地上。

      “臣在。”

      “好了,人看过了,哀家心里有数。外面侯着去,哀家要和皇帝说话。”

      “臣谨遵懿旨。”

      低头退出拱门,再一直退到暖帘外空当儿。清楚听到那母子俩言语。

      “怎么又找个这样的妖精在身边,皇帝忘了前车之鉴么。”

      “母后,何出此言。”

      “哼,哀家的意思皇帝心里明白。重蹈覆辙,自身受累。正好明远向哀家请了,你不如干脆将这刺眼山芋送了。。。。”

      暖帘放下,再也听不到一丝。三言两语,具体虽不清楚,但太后不喜欢自己,更不喜欢自己在皇帝身边。这个意思是明白的。

      在廊下站了会儿,实在是很无聊。周围墙角廊柱下的宫女们,好像木头人,低眉顺眼面无表情。人家娘俩在屋里说话,自己在这傻子样罚站。雪不知何时已然住了,瞧着眼前的梅影俏丽。想那母子估摸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自己何苦干等。于是抬脚下阶,信步进了林里。

      尽管先皇的梅儿不讨好,可这梅林是真的美不胜收。

      几丝轻烟远远地升入空中,顺着药香前去。青灰布衣的男子正守着药罐煽火。

      莲生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那人。抬头看过来。

      很干净的脸,保养很好的中年男子。温温地笑容对着莲生。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在下向莲生。”

      谦谦施礼后抬头,男子依旧笑容温良。

      “原来是探花郎。”

      平和的声音回答。原来他认识自己。

      “可否劳烦帮个忙。”

      莲生愣了下,立刻欣然点头。

      “麻烦您帮我煽火,有几位药要下了。”

      “好的。”

      说着顺手接了伯子老手里的扇子,略微嗅了下里面的药气,莲生煽动的力道轻缓。

      伯子老一边将手里的药材往罐子里放,一边夸赞。

      “看来探花郎也是我道中人,通晓辨味循理,识得这药是文火。”

      “呵呵,哪里。”

      莲生笑着自谦。

      “在下原本也不懂这许多。只是有位朋友也是终年与药为伴,不时地帮他熬药才粗通些道理。在下闻到先生药中有红花,绿绒耗,木香和巴嘎的味道,知道这几味苦寒,才用文火的。”

      “噢,了不得。这辨味的功夫可不易学成。呵呵”

      伯子老赞许地望着莲生,眼里明显的爱才之情。

      “可惜你走得仕途。若早先遇到我,无论如何都要收为弟子才是。”

      “呵呵,先生高看了。得妙手先生垂青,乃是在下之荣。”

      于是乎,两人就这样一见如故的笑谈起来。围着药识医理,伯子老倒是不吝赐教。可见他是真的有心收徒。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个南怀春已经令自己柔肠百转,莲生哪里还有心境再拜师傅。

      “倘或有朝一日,莲生卸下肩负,周身轻松。定拜往先生门下,还往到时先生不嫌。”

      “呵呵,一言为定。”

      笑谈之下,师徒的约定轻巧订立。谁又会知经历万难之后,伯子老的药炉竟是了他向莲生唯一的立椎之处。

      “噢,对了。莲生有一问相求,还请先生赐教。”

      “请讲。”

      “腊八角,红花,巴嘎,绿绒蒿,山药,苦瓜,青兰,豆蔻,木香,石膏粉。这十味药各取七厘,露水文火煎熬七个时辰。这个方子我求过许多医家,都看不透其解。不知先生可否为莲生解惑。”

      药恰巧已经煎好了。伯子老正拎了药盖往药罐上扣。他说过这药煎好后还得再闷它半个时辰。听了莲生的问话,缓缓扣上药盖,伯子老一脸深邃。沉吟着开口道。

      “你所说的这方子是什么人在服用,用了多久?”

      莲生想了想,回答。

      “一个朋友。就我所知用了也大概五年了。”

      听了这话,伯子老脸上的深沉更加浓重起来。抖了抖衣袖,仰头看着天空,像是有心事。好一会儿才转过望回莲生。

      “这十味药品可谓至寒至苦。此等苦寒方子通常没有医家会用,除非你那朋友天生热体,需用此等药方来解其胎毒。否则。。。。”

      “否则什么!”

      伯子老皱着眉头看莲生,想了片刻道。

      “我倒是略微晓得有这么个苦寒之方,它的用途是用来练功。”

      “练功!”

      莲生惊讶地瞪大眼睛。脑子里不由想起那人在房间蒲团上的样子。

      “对,练功。西北苦齐夜郎庭,号令武林百余年。若说这白道天下为当今天子倨傲,那么□□武林便是了夜郎掌舵。据我所知,夜郎庭历代庭主世袭着一门极阴冷功。北溟。而我有幸在数年前,老庭主尚在世时候,去帮他看过一次病。无意中得知,休习北溟尚需药材辅佐。那方子正好是十味至阴苦寒。”

      “难道,我这十味便是了那辅佐北溟的药方?”

      “呵呵,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也只是知道表里不通实质。只是倘若修炼北溟,人的身体和秉性都会随了功夫,一并变得冷冷的。当年老庭主就是,人还未曾到跟前,身上的冷气就已经到了。而且,北溟要求身子清净。处子之身才可以。也就是说,若练北溟,便一辈子不可作媾合之事。你那朋友估摸是天生胎毒吧。总不他还是了练就北溟的夜郎庭主不成!”

      伯子老话虽说的打诨,但听于莲生耳里,竟是天地翻然。

      原来,原来,原来会那样,竟是因了这北溟冷功。

      没来由地一阵窃喜。莲生忽地生出一线念头。倘若老师没有练这冷功,那么应该会接受自己吧。他并不是不喜欢自己,并不是无情。而是因为练功不能喜欢,不能有情。

      “那么,依先生所言。练这冷功的人若非处子,功夫也就自然化了。是么!”

      “嗯,照道理应该如此。”

      沙沙地脚步声近了,两人看过去,原来是皇帝身边的一名小监。看到莲生后,急急忙忙地说。

      “探花爷,原来您在这儿。万岁要起驾了,正四处找您呢。”

      “噢,我看这林子着实好,随便逛逛。”

      “快别逛了,随小的回龙辇吧。”

      “好,这就走。”

      莲生说着转身向伯子老抱拳,告了辞才走不几步,忽地又想到什么,匆匆回来道。

      “嗯,莲生还有个问题想请问先生。”

      伯子老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可曾听说过庭枝这个字号。”

      伯子老一愣,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地咂摸着看莲生,害得莲生还以为自己头上长出犄角来了。

      “莫非。。。。你那朋友真是夜郎庭主不成!”

      “先生何出此言。”

      “上代夜郎老庭主养有双生义子。天姿非凡,气色绝人。长定初,次庭枝。如今的夜郎庭,就是由他二人掌管。夜郎庭主身份尊贵,世间绝少人知道其名。我若非当年为老庭主医病,也不会知道这些。”

      望着伯子老询问的目光,莲生不由咬了咬嘴唇。眼皮垂下来。

      “呵呵。其实,我对自己的这个朋友,知道的也很少。真的很少。”

      正念叨着,前处小太监已经等不及了。匆匆地拉上莲生就跑。

      望着远去的背影,伯子老嗟叹摇头。

      “看来,夜郎小主被困宫廷的消息,并非无稽。和那样的人起干系,可惜了这人才品质。”

      这边还在叹息,那边已经有宫女过来了。问说太后的要怎样了,回答已经在闷着,很快就可以了。于是端了药罐,随着宫女向梅林外走去。

      半天时辰,所有人的命运之轮都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转折。

      ================ 冷.功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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