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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对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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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今日的时局,我是又来讨了个没趣。不管我自认为自己变得多强大,在他跟前还是像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也罢,我总得让自己输得彻底一些,才会断了这念想。
我慢慢悠悠的在烟花柳巷里踱着步子,反正我的命长的很,反正前面也没有人在等我,倒不如多耽搁一会是一会儿。两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便觉得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加冗长。
我去了范姜楼。
几百年不来,我竟然还找对了路,只是那座楼掉了些红漆,不似以前鲜亮。我用一根手指头叮叮咚咚的划过那柱子,便觉得头痛,这坑坑洼洼的柱面,把调子都坑的跑了十万八千里。
“司命好雅兴。”那柱子后面便闪出个人来。
我抬头瞧了瞧便吃了一惊,是池崖。面容依旧俊美飘逸,双瞳如鬼魅,笑着的时候美得更是不像样子,只是脸色愈加苍白了。
这些年,他的传闻听说的不少,都与凶狠残暴乖戾脱不开干系。只是这样看着他,我还是很难把他与那些词放在一块儿思量。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笑道:“如今你我都是失意之人,何不共饮一壶?”只是那张脸并看不出有什么失意之色。攻于计谋的人都有一张处变不惊的脸的吧。二百七十年前他败于庄遥的那一役,损失惨重,他被倒戈的五千精兵围在城里七日七夜,却不可思议的逃脱了。
我听见自己说好。
他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些许诧异,笑看着我:“你很像一个人。”
“你在几百年前就说过了。”我冷淡的看着他。
“可是上次我没有说完。”他依旧笑着。
“这次你还是没有必要说完。”我心底一惊,说话的是庄遥。
池崖却是看着我笑着摇头:“看吧,你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怕是没机会说啦。”
“他跟我?”我苦笑着转头看了眼庄遥:“是么?”
庄遥没有回答,只是冲那池崖说道:“今日怎么又得闲来了北国?”
池崖笑道:“你登基这么重大的事我怎会不来呢?”轻蹙了一声口哨,便有一贯曼妙女子提着酒走进来。
他冲庄遥笑道:“这次的酒我可是请定了。”
庄遥撩了袍摆坐下来,伸手揽过最近的一个女子,笑道:“这次的酒我也喝定了。”另一只手只轻轻一拉,我便立时蹲在椅子上。
两个人说着些不咸不淡的笑话,总觉得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池崖看着杯子里的水说道:“如果你不是神,我不是魔,我们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庄遥摇摇头:“不可能。”
池崖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湛蓝的眸子闪着妖异的光:“奥?”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么?”庄遥举这个杯子递到他跟前。
“为什么?”池崖举杯和他碰了一碰,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响。
“你不得民心。”庄遥说的很是干脆:“你攻陷一座城便屠城,左右还是一死,那些普通小民自会拼命去反抗。”
池崖笑道:“他们欠的,你们欠的,总是要还回来的。”转头向我举了举杯:“金缕,你说是不是?”
我看他虽是笑着,那眼睛里却俱是天寒地冻,便也抬手和他碰了杯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他便笑出了声,声音有些凄惨:“生命?魔族一族人的生命就不是命?他们谁都可以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唯独你没资格。”
我心里虽早就猜到他的来历,只是他这样说出来我还是有些吃惊。
庄遥淡淡的喝酒,并不置评。
“没了的不会回来,活着的便该好好活着。”我以为爹爹说过的那些话我不会再有机会说给别人听。
他看着我,目光森寒:“你倒是想得开。你要知道活着的每一个魔族人都应该肩负起魔族的责任,杀光这些披着虚伪面具的神仙。”他顿了一顿道:“你也不例外。”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几百年来,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水木他们似乎更是怀疑,只是我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来,我爹爹又是一直护我周全,并没有人愿意去把这件事情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如今想来,小织笼,无尚他们应该也是早就晓得了吧。
很久以前画未拿了我的命格簿子要翻,我便伸手夺了去,没好气的说:“这命簿子岂是你想翻就能翻的?”
那姑娘对着她娘盈盈的笑。
无尚被小织笼连拖带拉的抓来,他看了看这阵势,就去拉画未的手。
我看不惯他那副奴才样儿,就伸手去拉他。他拂开我的手,对着画未温暖的笑,一双秋瞳立时化了那姑娘的心。他很是通情达理的说:“我们之间的事我们总得自个儿解决是不是?”
那姑娘见无尚这话里把我当了个外人很是高兴,点点头拉了无量女君便要走。
无量女君却是搭话了:“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无量女君要我手里的命簿子,我便得双手奉上去,却被小织笼劈手夺了去。
无量女君甚是恼怒的看着她:“别以为自己这破落户的身份还有什么用,你娘活着的时候不顶用,如今魂都没了更不顶用了。”
小织笼缓缓地把命簿子塞进袖子里:“顶不顶用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很是不明白这簿子关乎什么天大的秘密,我每天都在上面划拉上几笔,除了有时会按上几个脏兮兮的手印外,好像也没做什么犯天条的事。
无量神君驾了个云急急地便赶来了,小织笼把命簿子塞进我怀里道:“你先走,我先处理点家务事。”
女君却喝道:“慢着。”转头对那神君说:“今日这事,我退不得。”
神君皱着眉头看了看这局势,霭声道:“织未这孩子顶不知好歹,你不必和他计较。”
女君说:“我不是和她计较,我只是要看一眼这命簿子而已。”
我抱紧了这命簿子后退两步。
神君冷冷的看着我说:“交出来吧。”
小织笼一个健步挡在我前面:“不能给!”
神君愠怒道:“织未,你这孩子也太不知礼数!”
忽然我前面就窜出个身影:“这簿子实在不该给。”
神君拧着眉毛道:“素来不管神仙事的庄遥也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庄遥笑道:“我来借了好几次簿子,连那好酒都赔了不少,司命大人却一直守着那金科履历,说除这司命以外的人碰不得这命簿子。若是看了,便是犯了天条的罪过。如今,我想问问女君这条例是不是要废止了?若是,那也让我看上一眼罢?”
无量两口子立时说不出话来。我更加佩服庄遥的好嘴皮子。
那时对于为什么一个执意看,一个执意不让看,很是搞不明白。如今觉得好笑,那命簿子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命格,因为我是一个魔。这也是为什么爹爹一定嘱托无量女君给我这司命之位罢,只有我自己掌了这命簿子我的身份才安全。
庄遥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脸上的神情。我知道他这样通透的人,自然晓得池崖会对我说这些话,他让我坐下来,无非就是要我听这些话。
池崖冷冷的看着我:“你是魔族的公主,我,是你哥哥。只是如今看来,你已经不配你的身份,不如我替双亲杀了你,他们为你死的实在不值当。”
庄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你知道你母后临死前的最后心愿是什么?”
池崖看着他,眼神有些发怔:“我爹爹临死前把我塞进车底的草堆里,要我活着报仇。”
庄遥摇了摇头:“只要她好好活着。”
池崖看着我惨笑:“好好活着?如何好好活着?你跟神不一样,从骨子里不一样!”
我笑着点点头,留下许多泪来:“我晓得我跟他们不一样,可是,我总还是要好好活着。哥哥,你也要好好活着。”
他却是连头都不抬便走:“母后用自己的命救了你,我不能杀你,可是,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看着那白衣翩翩的影子只几下便在回廊里消失不见,终是捂着脸缓缓地蹲下身去。
待我站起身来,庄遥却是早已不见了。
我晓得他要告诉我什么,魔族和神族,本就是相克,总有一个要死在另一个手里。
后来我再没见过池崖。
据说被庄遥的大军围困了一个月,粮草俱绝,面向魔殿自散魔力而亡。
庄遥没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情,我也没找他去问个明白,若是他围困了庄遥,亦会是相似的结果。
我向着糜音殿的方向跪下来磕头,哥哥能做到的,我注定是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