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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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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风暖,徐徐有凉风吹拂,叫人身心惬意。高公公适才派人来传,请我至昭华殿用膳。我想,不若他传我过去,我也要过去亲自将虎符交给他,此事圆满之后,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华升道,“良驹早已备好,只等我下定决心。”
我抛眼看向天际,只觉透蓝渺远,出了宫后世界偌大无边,以前的畅意日子却一去不复还了。
香莲在一旁出言提醒我,“娘娘,轿辇已经备好,莫迟了时候。”
我唔了一声,搭了一只手在她的皓腕之上。
轿辇摇摇晃晃,悠悠荡荡,一路至了碧落堂。路过时听见里头隐有吵闹之声,本不便管,却突闻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我低头朝小路子吩咐道:“进去瞧瞧。”
“皇后娘娘到。”人未及声先至。
我由香莲扶入了屋里,雀心和几个宫女都匍匐跪倒在地,都是一派的怔营不安。我怒道:“还藏着什么,是想陷你们主子于不义吗?”
几女听着心惊胆战,不住地往一侧膝行挪开了身子,虽雀心欲出言阻止,尤是被我瞪了回去。那堵人墙撤去之后,便显出一个昏厥在地的宫女,额头上还有鲜血汩汩向外肆流。
我怒道:“你们这些刁奴干了些什么好事?”
“不关她们的事,人是我打的。”雀心提步上前,眼里闪着盈盈泪光,口中悠悠道。
我轻扶她至桌边坐下,瞧那群宫女仍是呆若木鸡,身体僵硬不敢轻动,又威严训了一句,“还愣着做甚,是想这女子成了鬼后,日夜寻你们吗?”
几女才回神过来,紧忙将女子抬下去,唤了太医医治。我缓了一口气,说道:“你怎得这般糊涂?”
“不是雀心糊涂,这一事雀心忍了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岂知我越忍那边就越是得寸进尺。”她果真气极,手掌沉沉地拍了一下桌面,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满是愤恨。
喘了口气,又不忿道:“若是她比我品阶高一级便罢,可我们同是四品,她谢娇不过仗着皇上宠幸罢了,竟是作威作福,连个婢女也敢踩在我的头上。”
我暗想,自采选秀女之后过了约十余日,萧文只临幸了谢娇一人。这宫里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得宠的妃嫔便是这后宫里塔尖尖上的人物,失宠的妃嫔便须得忍千人冷语,万人践踏。她一出身便是公主,哪里受过这般欺负,便耐心宽慰了几句,说道:“我帮你同皇上说说此事儿。”
“娘娘真能帮我?”
“你今夜便去昭华殿候着,我保证皇上今夜定会宠幸你。”
雀心听完,双颊绯红,轻嚅嗫着,“真的?”
我轻拍了拍她的手,凑耳道:“真的。”
雀心连连称谢,后来竟是眼睛一红,泫然欲泣。得知我等会儿便要去昭华殿,轻拭了泪珠,喜冲冲地送了我出来,又目视我上了轿辇,才悠悠挪转了目光回了自己宫里。
待我来到昭华殿之时,已经迟了三分。高福海早候在殿外等我,见我的轿辇一落,便急忙迎了上来,将我请到偏殿,轻道:“娘娘来得不巧,刑部的杨大人前脚刚至,怕是要等一会儿了。”
我挥一挥手,“无妨,政事要紧。”
这偏殿里有一小的格间,夏日里格外清凉。自他晓得此处之妙,便常常在里头批阅奏折,喝茶习字,书案之上正放着他刚题的一副字,苍劲有力,笔酣墨饱,我捻来细看,又闻高福海在外急道了一声“娘娘”。
我笑道:“定是忘了折子罢。”边说边抽出下面的雕花屉子,“是在这里罢。”我打开抽屉一瞧,果然面上有一澄黄折子,立时递给他,轻训了一句,“你们这些马虎之人如何伺候御驾?”
高福海连连道“是”,又捧了我一句,“有娘娘在,咱们奴才才敢松些心啊!”
“你这嘴!”我被他哄得一乐,又说:“行了,快送去罢。”
高福海道了告退,我敛下笑容,正作势欲合上那个雕花屉子,却见有一粉色络子从深处探了出来,只觉熟悉无比,立时抽出来一看。
紫底绣花的荷包!!
原来果真是他拿的。
我紧忙打开来瞧,一张雪白纸上,爹爹的字一气呵成。
走,竟是一个“走”字。
我浑身一凛,悄然将手中濡湿的虎符放了进去,又把荷包系紧塞入了最里层。才合上屉子,便闻他的声音一起,整个人被他唬了一跳。急道:“哎哟,你这人……”
他笑容有几分孩子般的顽皮,着着一件绣有银色游龙的白色锦服,称得他儒雅有礼,面如冠玉。“你心虚什么?”他玩笑地闹了我一句。
我面色一白,低下头来看自个儿的双手。我的确心虚,我应承了华升今天夜半之时与他会合,他会送我去个遥远之地,此生与这皇宫再无联系。原先亦在犹豫,如今这个“走”字一揭,我的心思便定。
“你总说这些浑话。”我嗔骂了一句。
萧文笑了一笑,低声朝高福海吩咐:“传膳过来吧。”
“刚才可是杨秀杨大人?”我问道。
他嗯了一声,“正是说林家的案子。”我手心微微发汗,湿漉漉的叫人不爽。又忙问:“可是有什么进展?”他轻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道:“这是他俩的事儿,你操心不来的。”忽而一顿,又问:“华升如何说?”
我泄气道:“他说随她去。”
萧文微微一笑,“这便是了,他既然不在意这些,你在一旁着急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可是……”我正欲开口辩白,他却随意撇开了话题,温言道:“你莫只顾吃面前的,这道也不错。”他夹了一筷子鲍鱼烩珍珠菜放到我碗里。
我尝了一口,只觉入口鲜嫩,便赞了一句:“是很好,你宫里果真什么都是好的。”
他温柔看我一眼,侧脸轻道:“今儿是谁置的吃食?”
“回皇上,今儿是个叫香盈的宫女。”高福海答。
“指了她去明辉堂吧。”他又吩咐。
我心头微热,一面亲自舀了一碗淡菜虾子汤推给他,一面问:“你今夜可想好了去哪个妃嫔宫里。”
只见他眸子一亮,柔情道:“明辉堂如何?”
这话儿道得我一阵儿难过,面上却泛起了满满笑意,“皇上便在昭华殿等着吧,臣妾今夜要回你一份大礼。”
他低低在笑,“好,我今夜便在这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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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候,春露斋传人来唤,道谢娇犯了心绞痛,正疼得难受。他驳了几回,那边却连连派人来报,他抵不过她的娇蛮性子,便去春露斋瞧了瞧。
谁知却是雀心欺负了她的婢女,她借此事慌称自己心口疼,百般算计叫自己过去罢。
萧文觉得脑门突突的疼,忽而发了威,“你好大的胆子,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谢娇闻他这么大的火气,吓得是冷汗淋淋,转而又想,这些小把戏不都是后宫里使烂了的么,哪至于生这般糊里糊涂的气?这一计较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定是碧落堂的雀心先耍了自己一道。暗下一惊,连忙以帕拭起了眼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为何这些女子,都不懂自己。他一恍神,又想起了那个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女子,是她对自己道,“你如何好了,我就是不喜欢你。”可惜他终究是将她推入了火炕……
“也罢,你起来吧。”也许是觉得适才自己不该生如此大气,他瞧着面前这个娇媚女子,脑海之中却映出她哥哥的脸,映出平西王的脸,亦映出大刘千秋万代的秀丽河山。
无可奈何,原来天子亦是无可奈何的。
大约夜色渐沉,才脱了纠缠,急忙回了昭华殿。一至殿外,便望见里头灯火融融,心头微微泛了暖意。
独自推门入室,里头熏香沉沉,空中隐隐有水汽氤氲,面前撒开了一大把纱幔,朦胧美好,藏在里头的女子娇娇怯怯,从浴桶里窈窕而出。黑发如云,身姿娇媚。他不住悄然走近了,目光下移至了女子腰部,却见那人腰肢纤细。
一登时,双手垂下,索然无趣。
他黯然退出殿门,高福海在门外候着,不住低声问道:“皇上,您怎么出来了?”
他挥了挥手,心内酸楚不堪。她原是从来不曾在意自己,原来,自己正是一件物什,她想拱手予人便给了。
高福海噤了声,他瞧见面前的皇上好似不是他从前见过的皇上,心下一阵儿担心一阵儿害怕。
“皇上……”
“不许跟着。”只听萧文语气狠戾,再看之时,已是腾身跃起,如鬼魅掠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寥落夜空,只余了高福海在后面急唤,“皇上,落了雨,莫伤了御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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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突然转了天气,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渐有愈来愈大的势头。我熄了灯火,却睡意寥寥,披了一件衣袍站在窗前,莹莹月影亦被墨云掩了光华,不由心头一阵悲戚。他定已落了床帐,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了。又想,我为了支开他,欺瞒了他,也利用了雀心,心头便浮上一顿刀剜的疼痛。
却又不禁轻笑自己,没有结果的事情再想也是无益。待明日我离了宫去,快意人生,策马浮生,这些搅得人心绪不宁的事情早已不过是一颗微粒。顾自安慰自己,回身不再瞧那场风雨。
却忽而身上一沉,我的鼻间一酸,眼泪瞬间如了窗外那场雨,霎时落地。
“是朕对你太好了!”
他怒气沉沉,细一听却潦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