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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日】[初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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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诀!我叫诀啊!”
他兴奋无比的大喊,如果不是灵魂的声音毫无威胁性,这间破旧的屋子说不定都会倒塌。但尽管如此,仍然有不少灰尘从岌岌可危的房梁上震落,它们穿过他虚无的身体,落到地上。
名字的来由是父母的赐予,但这也是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束缚。名字是别人称呼你的工具。试想一下,如果你没有名字,那么岂不是所有的事物称谓都是你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呢?
所以,看见明白了自身称呼的诀这么激动,也并非偶然,不是么。
葬仪屋仍然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此时的他正蹲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给一具新送来的尸体上妆。这是作为一个葬仪人的本职工作,他再怎么想培养笑料,也没有违反自己的职业操守。
于是,诀正以自己的身躯漂浮着的视角,俯视着下面的这个家伙。看着他惨白的手指捉起画笔,在“客人”脸上细细涂抹。嘴唇上是不能涂抹东西的,因为在这个时代,涂抹口红被看做是只有下等人才会做的——比如在城南的贫民街随处可见的“流莺”。
自喻上流的人也会为了让嘴唇更显血色而用一些小手段,比如偷偷购买口红涂抹之后再擦去一些,或者直接稀释;亦或者是紧咬下嘴唇使之充血涨红...还有很多手段。
他的脑子里闪现过他左拥右抱的场景,他似乎是深陷于万花丛中的公子?不然怎么会对这些风流之事如数家珍,简直就像是本职工作一样熟悉。
忙碌于工作的葬仪屋没有去猜想这个猎物的思想活动,而是一脸陶醉的盯着自己手底下的杰作。平时笑的夸张的表情此刻变得微微有些收敛,掩藏在厚重发帘下的眼睛一点也看不出神色。
“Under taker,我想起了一些事......”
诀飘下去一些,在结束工作的葬仪屋耳边悄声耳语。
“哦?先生您想起了什么呢?”
葬仪屋嘻嘻的笑,刚才的收敛似乎是半分也看不见了,已经完全被冲刷殆尽。
——又来了,这样的敬语,但却没有半分尊重的口气。
——这人到底是在以怎样的方式戏耍着命运?
“我似乎是个风流的家伙。”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讲出来。面前这人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即使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但他似乎的确可以依靠。
“诶呀......先生,灵魂的记忆可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哦。”
他比出一个开枪的姿势,对准自己的脑袋,然后小孩子一样的用口中发出的声音模仿了一下枪响的“嘭”。
“就像人类在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时会有失忆之类的症状...灵魂也会。死亡是比任何打击都要强大的,所以灵魂对自己的欺骗性也会更强,替换记忆是常有的事。”
葬仪屋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抬头仰望着诀,使得那张可恶的脸清晰的暴露在他眼前。
“虽然死亡的滋味很美妙啦...但小生却没有机会重新享受,真是可惜。”
说过这么一句不相关的话以后,葬仪屋就转身退到他平日里睡觉用的棺材旁边,一屁股坐上去,自娱自乐的哼起了小调,也没再看他的猎物一眼。
“这家伙!”诀咬牙切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自己也赌气似的跑到了棺材店的角落去,假装对一只路过的爬行类节肢动物很在意。
葬仪屋把发帘拨开一点,磷绿色的眼睛眯缝起,隐约可以看见一点灵魂的轮廓——他这视力真是越来越糟糕了,居然这么近还看不清。
不过依稀可以看见的是,那一头显眼的黑发,柔顺地贴在脖颈上,从来不曾被风吹动。
他黑色的手指甲拨弄了一下腰间的挂坠,很有技巧性的没有让其发出任何声音,享受着手指上传来的金属微凉之感,在耳边幻想着它摇晃起来的清脆。
此刻的诀正呆滞的盯着一粒灰尘,一粒毫无瑕疵的灰尘。
那粒灰尘附在一根蜘蛛网垂下的丝线上,随着有缝隙的墙壁放进来的风轻轻摇动。在此刻的诀眼里,它是完美的。圆润的无可挑剔,精致的晶莹剔透,就连每一次它摆动的弧度都是那么令人着迷。
那粒灰尘或许是什么的转世?也可能是什么天使或恶魔路过时留下的宝藏?更可能是某位客人带来的附加品吧——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不知哪里。
成为灵魂以后,他的思想得以直接触摸这个宇宙内最真实也是最荒谬的部分。他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谛并不只有人类,他明白诸如精灵为什么不存在的原因。
很可笑吧,如果这些纷乱的东西能够整理成书,不知道会有多少自以为是的人疯抢。人类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原本看得懂的东西,用复杂的言辞表现得淋漓尽致后变为难懂的哲学,然后遭到追捧——这是个正莫比乌斯环,无穷大的循环路线。
他终于舍得从那些事物上挪开了视线,听到大本钟的更声。那浑厚的声音经过远距离传播后只有微弱的一丝,但他还是听到了。
午夜十二点。
这是个妖魔鬼怪都会出没的时间段,如果是日本那么就是百鬼夜行的好时机,如果是中国就应该能听到幽怨的泣声响起,如果是伦敦的话——
诀无语的盯着面前这个棺材,他觉得,这个棺材里的葬仪屋就是最大的需要提防的物体。
那棺材是竖着的,斜斜靠在脱落了漆的墙面上,摇摇欲坠。上面的圣十字架无疑是最大的讽刺,谁知到这棺材里的物体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物种,这家伙都很可恶。
据葬仪屋的说法,灵魂的七日是以二十四小时周期轮算的,并不拘束在白天黑夜里。
他的第三日,还有一个小时。
在黑夜里,是黑暗猎人们觅食的好时机。一只蜘蛛吞吐着蛛丝,尝试捕捉到一两只不太走运的猎物。更多的猎手则是等待着机会,在时机合适时对猎物一击必杀。
他在发呆,但葬仪屋没有。
如果现在有有心人趴在那具棺材上仔细向缝隙里窥视,就可以看清,一双幽幽的磷绿色双眼在黑暗中,窥伺时机,盯住了一个名叫“诀”的猎物。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名为葬仪屋的猎人,不会那么快的出击。而是会耐心的等待果实成熟之时,享受着在他看来最美妙的味道。细细咀嚼,吞咽,品尝笑料。
——已经有了上千岁年纪的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是,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