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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世重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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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法国梧桐,它们就像俊逸的绅士。”孟夕然说道。
出了校门,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她和同学在校外合租了一间小房子,客厅的灯没开,钥匙放到桌上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厚实而冷冽。走过隔间,里面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林霏蜷缩在床上,眼里似有即将入睡的迷离,也似含着不甘的怨气。
一时无话,孟夕然脱掉风衣,点上一支烟。
“还抽呐,声带还要不要了。”终于是林霏打破了寂静。孟夕然隔着青色的烟雾看镜中的自己,又环顾满屋的忧郁,“这次老师的活儿,又找的梁舒婷,她毕业之后工作不愁了,跟过那么多剧组,至少也混了个脸熟。”正所谓要在电影学院混得好,有钱有权,还得有人,梁舒婷就是这种三有产品。
“是啊,我们学得再好又如何,家里没人,没门路。”两人都苦笑。孟夕然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面前的书桌上,为疲惫的躯壳寻找依靠。她伸手在柜子里翻找着,终于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巧克力盒,揭开盖子,烟与香水的味道夹杂而来。夕然往里面洒上两滴香水弥盖刺鼻的烟味,烟灰顿时凝成一个个肮脏的小团,滚落到扭曲的烟蒂旁边。这盒巧克力是前男友送给她的,香水也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曾经很珍惜,巧克力都化掉了都还舍不得吃,怕破坏包装的完整;香水也只在约会时才用。这个孟夕然这般在乎的人,最后又找到一个表演系的美女,把她这个学配音的给甩了。
“夕然,我想我们不适合。”谈恋爱谈了两年,居然说不适合。不出三天,夕然便看到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手牵手走在一起。
“我去孙学长的工作室了,晚饭不回来吃。”孟夕然叹气,最近自己情况非常不好,跟老师做活儿的机会被抢走,每天忙死忙活准备期末校检,还要帮学长做活,经常熬到半夜三四点钟,晚上还不时做噩梦。
“又减肥呐?吃了饭再走啊。”
“减什么肥啊,我等会儿在工作室吃。”夕然回头对林霏无奈地一笑。刚失恋时,孟夕然天天像一个无主的幽魂,除了哭就是疯狂地打电话找他,可是电话那头从未被接起过。她看到他身旁的女人,那么美,于是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减肥,买衣服,换发型,甚至去咨询了整容医生,只期得到他的回眸。终于有一天,林霏一耳光打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好傻。时过境迁,孟夕然早放下一切,忘了那个人,那段时间的哀怨往事却成了两人的玩笑。一切终会过去,她出神地想着,却不见半黑的路上,一辆车正朝她驶来……
林霏一觉醒来,发现正是凌晨两点,抬头发现夕然的烟盒还放在桌面。林霏最了解夕然,她讨厌自己抽烟,可有时候确实控制不了,所以每次抽完都会把烟盒藏在柜子深处。月光从窗外投进来,金属的盒身微微刺眼,月的光斑在上面颤抖流转。林霏抓起它,塞进抽屉的缝隙里。
孟夕然是被脸颊上的温度叫醒的,阳光的温度,温暖而妩媚。意识在感官之后慢慢拨开眼前的混沌,回想起傍晚那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喉间尖锐的震颤仿佛要在耳膜上划开一道裂痕,然后是不省人事的挣扎与妥协。无论如何,她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不是在这一望广阔的山水中。难道被肇事者抛尸了?孟夕然勉强将身体撑了起来,只见眼前天水延绵,映着清幽浅滩,山树夹岸而生,滩边山石缝中挤出水草向水中垂首,似河畔拨水洗发的女子。夕然从所在的石上探出头,望着湖面的微波,暗笑那个肇事者没胆将她抛入山野的垃圾场,而是扔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但这笑容只在一瞬扫过,湖面的一抹素缟将之凝结于眉眼间的惊讶。
眼前女子肌肤胜雪,黑黛入鬓,眼角生花,绛色面花似蜻蜓点水,广袖乘风而起。夕然猛一回头,发现背后没有他人,才绝望地将目光移回湖面。
孟夕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曾抱怨长相不够标致,所以不能考表演,现在上天当真赐予她一张惊鸿的脸庞,却是以这种方式。她反身躺在大石上,内心翻搅着,不是复杂,而是空洞。忽觉脑后一阵肿胀酸痛,伸手一摸,后脑勺有一处隆起,似乎曾经还渗了血出来,现下血迹与头发粘黏在一起,结了一块硬硬的痂。
夕然不愿再理会头上的伤口,只蜷了身沉浸在思绪无边的状态里。无助与绝望之中竟生起小小的欢愉,对于拥有这张脸庞的窃喜。她嘲笑自己的卑微与鄙薄,此时此刻还可以为了一张脸皮而高兴,似乎她已经报复了那个耽于皮相的前男友。然而这并不是在现实之中,她也无法让那个贱男跌破眼镜,眼前的未知让她无所适从。她害怕这时突然有人闯入周遭的寂静,而自己也将漏洞百出。她无法在这片山林里长久地生存,但是更害怕走出这道屏障后会遭遇的不测。指甲紧紧地掐入肉中,她无法再欺骗自己这只是个梦魇。
夕然似乎已认命,无法克制别离现实世界的悲痛,更没有信心与勇气在这陌生的世界中走下去。天一黑,就有山狼来撕咬这具新的身体。
如果在这里死亡,是否可以重新回去?即便不能,退缩总比面对来得简单。夕然捡起地上的碎石割开了自己的腕,玉臂蓦地剧烈的颤抖。伤口流出的一抹绛红滴在岩石上,叫人看了触目惊心。夕然眼角的泪已与鬓发缠在一起,附在脸颊,抬手一抚,一股黏腻的痛袭来。等到麻木手心都被一股温暖浸润,她便闭眼坠入了湖中。
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周围的阴霾突然消散了,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一双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抱着她。她想睁开眼睛,无奈体力不知,又重新睡过去。当意识再次将她从混沌的黑暗中拉扯回来时,孟夕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鼻尖缭绕着清幽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