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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2.
      碧梧馆,其实无名,只有一块无字的招牌搁在门口。只不过这里生意越来越好,俨然成为了花川的第一大馆,公子少爷们提起这里,也觉得总把“花川最大的那家小倌馆”挂在口头不那么体面,恰好馆前梧桐成荫,人们便代称其为“碧梧”,久而久之,“碧梧馆”这个名字便成了这里的雅称,与几条街之隔的花川最大青楼“红柳楼”遥相辉映。
      碧梧馆正式开始营业要到傍晚,一整个早晨,偌大的碧梧馆都笼罩在昏昏沉沉的睡意之中。只有少数留宿的客人,一早醒来了需要热水净身,于是那些负责打水、沐浴的下人早就起来了,在旁候着等待传唤。
      而木儿,需要比这些人起得更早。他打记事起便住在碧梧馆后院的柴房里,负责看着火、烧热水。
      他年纪尚小、力气不够,加水、提水这种事情不用他来做,只需终日加着柴、看着火就好了,水烧好了自然会有人来提走。木儿在碧梧馆十年,做这个工作也有两三年,然而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有出过碧梧后院,前厅和雅间那些尊贵客人往来的地方,木儿更是从未涉足了。听人描述的碧梧馆门前那一大片翡翠般的梧桐,木儿一直很想亲眼见见,却从未得缘。

      这一日是这个冬天的第一个雪日。雪落下来,四处更显寂静无声。木儿的小脚依旧穿着以前的那双破棉鞋,在雪地里冻得通红。他比往日更麻利地快跑,往来于自己的柴房和开水间。待到炉终于被映得通红,旺盛的火焰在其中跳动,他已是满身大汗。总算微微放下心了,偷了这个空,去了厨房。
      阴冷黑暗的厨房,厨子偷懒也没有起床给第一批下人烧早饭。木儿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些昨晚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无可奈何也只得将就地带回了他那个小柴房。
      “吃、啊咿……吃、饭……”
      尽量把其中最好的都择出来放在了另一个盘子里,依旧有些难为情地把那个盘子摆在了水缸边上。自那个男人进了里面,水缸一点动静都再没有,木儿有点难以想象一个人就这样长时间憋在水下,无论如何,至少,饭是要吃的吧?
      在那里站了半天,缸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有一点点沮丧,好像也是在木儿意料之中,悄悄离开了柴房又赶着去水房招呼火去了。
      待到中饭时间,依旧没有厨子来烧饭。下人们都怨声载道。木儿回柴房时顺便瞄了一下——早上摆在那里的东西一点也没动。
      莫不是残羹冷炙不合男子胃口?木儿莫明的感到不安。
      晚饭时间,总算弄到了一点新鲜的饭菜,非常开心地把本不多的伙食都拿去换了早晨摆上去的东西。到了深夜,木儿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柴房,躺倒床上便直接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依旧发现前一天摆在那里的东西纹丝未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不仅如此,木儿甚至从未看见男子再浮出水面过。木儿急了的时候,趴到缸边上,拿小手搅着水面,咿咿呀呀地喊着那个人,得不到一点回应。
      一切仿佛一场梦,那一个晦昧的清晨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被静静葬在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里。

      这个雪日过后的第三天,木儿刚刚要踏进柴房,忽然被一个人抓住。
      “好小子,偷吃给客人的鸡鸭,三天了,还以为我发现不了?!”
      身强体壮的厨子扭住了他的膀子,木儿“啊啊”地挣扎着,却一点也挣不动。动静越闹越大,聚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厨子扭着木儿到了柴房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那里,零零碎碎,散落着不少骨头。
      最后连碧梧的掌事都来了。由于厨子一口咬定就是木儿所为,而木儿本来口齿就不利索,涨红了脸也只会“咿咿呀呀”,根本不会辩解,如何处理这件事,掌事也不由得为难。
      若是平常的一小厮,掌事的也就随随便便落个罚便过去了。可偏偏木儿这个人不同。当年木儿还在襁褓之中时,是由碧梧的大老板亲手交给掌事的。
      当初,大老板除了说这孩子叫“林卯”便没了别的话,十年来,更是对木儿不闻不问。掌事的也猜不透木儿和大老板之间是什么关系,到木儿大了便随便在碧梧给他找了个烧水的差事,不轻不重。好在木儿一直很本分,从未惹过什么祸。今天偏偏被厨子逮住了,掌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唯恐一不留神得罪了上面的那位大人。
      “唔,那……就把这孩子关……”
      掌事正在犹豫含糊着,忽地一个不高不低的清亮声音自人群外缓缓传来:
      “——依我看来,这多半不是那孩子所为。”
      聚着一圈的下人,纷纷回过头去。
      “啊,是蔺三少爷是蔺三少爷……”
      “客人怎么会到柴院来的?”
      “谁知道啊!总之这热闹别看啦……”
      原本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下人们,居然就这样顷刻间全散了。掌事的也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翩翩而立的优雅男子,正是蔺家三少爷蔺尚卿。他似也是刚晨起的,一头墨发随意挽着,着一件的白袍,腰间配一枚简单的玉珏。当他长身背手而立之时,气质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然又不张狂,丝丝缕缕内敛如水,沉稳有度,当真风采如玉,叫人惊为天人。
      如此素雅一身,似乎不起眼,然而那白缎光彩如星月灿白,刺以繁复的暗纹,玉珏则青翠透亮、色泽均匀,掌事只消一眼就心下明了,不由暗叹:果然不愧是花川最大的丝绸珠宝商,随随便便一身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蔺三少相貌气质夺人,又出手阔绰,是碧梧馆的常客。好几个红牌都为他迷得神魂颠倒,争风吃醋的事情没少发生。这可是碧梧的一个大主儿,绝对不能得罪的,掌事的连忙赔起笑脸,道:
      “三少爷千金之躯,怎么会到这种粗人干活的地方来?莫不是下人们在这里争吵,惊扰到了您休息?”
      蔺尚卿微微一笑,道:
      “只是我晨起,来后院透口气,恰巧听到争论声,左右无事便来看看。”顿了一下,也不多与掌事的客套,径直道:
      “依我看,这件事,恐怕是冤枉那个孩子了。”
      其实掌事的心底也知道,木儿那样安分木讷的个性怎么可能偷吃,这事多半就是厨子无事生非。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没必要维护那孩子。现在正好有人来解围了,掌事的忙不迭道:
      “我做事糊涂,您是明理人,这事还劳您指点。”
      蔺尚卿微微一笑,依旧不温不火,问厨子道:
      “你可是亲眼看到这孩子偷吃了厨房的东西?”
      原本看到众人都散了,那个扭住木儿的厨子脸上显出惊慌的神色,也想溜之大吉的,奈何此时两位大人在场,他全身僵硬着,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被蔺尚卿提问后,更是下不了台了,此时也只能涨红着脖颈道:
      “俺……俺没有亲眼看见!但是!这柴院就他一个人住,没有其他人来往,骨头渣子又是在柴房附近发现的……”
      “你仔细看,这虽然是鸡骨,但要碎成这样,非得利齿咀嚼才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依我看,多半是哪里溜进来的野猫所为。”
      蔺尚卿话语落,掌事的连忙高声称是。厨子脸上半信半疑的,但也没法开口反驳。掌事呵斥着厨子快为冲撞了三少爷道歉,那个本想拿木儿出气的厨子道了歉,灰头土脸的走了。掌事连忙又转向旁边总算被厨子放了的木儿,道:
      “快向蔺三少爷道谢!这次多亏了三少爷,还了你一个清白。”
      早自蔺尚卿出现的那一秒,木儿全身就已经自然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都不敢正眼去看那宛如晨星般闪耀的人物。现在忽然被掌事的点到名,一个激灵,原本就犯点口吃的这下更加不伶俐了,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谢三……三、三……”
      如此又被掌事呵斥了。蔺尚卿含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说。木儿悄悄一瞥,看到那黑如点墨的温润双眸正凝视着自己,好像也发现了自己这个小动作,顿时羞红到了耳朵根处,嗫嚅了一句:“我、我、小的退、退下了……”简单行了个礼,转身就飞快跑开了。即使这时,那道目光仿佛还在身后看着他,如此灼灼,一生只需见一次,便再也难以忘怀。
      如此一路小跑进了自己的那个小柴房,木儿气喘吁吁,一下子扑倒在了床上。心还在“怦!怦!”飞快地跳着,脸上的滚热丝毫不减。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这个地方这种时候又碰到那个人,而且那个人永远那么温柔善良,还帮自己解围,真真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想着想着,木儿又羞赧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过了一会,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刨开被子翻出那被自己藏在最下面的东西——一个油纸包裹。里面精心包裹着的正是那双木儿穿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舍得穿的绣有小兔子的棉鞋。
      木儿把那个包裹紧紧抱在了怀里,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思绪不由得又飞回到那一日,丹桂飘香,与蔺三少爷初次见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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