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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反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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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天,到了晌午渐渐停了,北风渐紧,将树枝上屋顶上积起的雪花吹落下来,扑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同外面冰天雪地的景象不同,文登巷的得月楼里却是一派旖旎春光,炉火正旺,映红了美人的脸庞,酒菜上桌,肉炙的香气伴随着女人身上的熏香飘荡在空气中,房间里弥漫着和暖而倦怠的气氛,几乎让人忘却屋外还是隆隆寒冬。
柳红衣扶着肃恭王永洛坐起身来,将酒杯斟满,恭恭敬敬的奉到永洛嘴边,含笑说到:“王爷昨日一路奔忙,夜里似乎也睡的不甚安稳,全怪红衣招待不周,还请王爷饮下这杯酒,原谅了小女才好?”。
永洛闭了闭眼睛,过一会才缓缓笑出来:“既然到姑娘这里,当然全听姑娘的安排,只是这酒劲太大,不好降服,还请姑娘给我丢个青梅进去才好。”
柳红衣摇头,掩起嘴来吃吃笑:“王爷总是忘记,红衣不吃酸的,爱吃酸的那个是小鸢。”
“也罢。”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就去厨房寻寻,看能不能找到青梅来。”
伸出手来,她轻轻摸摸他的脸:“红衣好不容易才请了王爷来坐客,怎敢怠慢了王爷呢?”
小王爷永洛微微皱眉,却无法躲开她的触摸,只得咬咬牙,颓然闭起眼睛。
柳红衣亲手下的毒,知道醉香没那么容易解开,也料定了因为中毒而绵软无力的小王爷根本不可能逃跑或是给什么人传递消息,但还是想找个丝帕堵上他的嘴,可是当她自衣袖里扯出手帕时,却看到小王爷那张英俊好看的脸因为忍受羞辱而变得苍白木然,想起那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小霸王落到今日这狼狈的境地,心里也有一丝不忍,终是叹了一口气,将手帕掩在嘴上:“红衣去寻青梅,回来再伺侯王爷进食,还请王爷稍作等待。”
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出门,又细心的关上门,随后楼梯上传来她的脚步声,一阶阶走下楼去。
永洛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想运气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脑袋又胀又痛,到真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心想这大内的毒药也是段数极高,并非寻常医生能解开,他咬牙,内心焦灼又自责,只怪自己太疏忽,知道在京城和长安埋下眼线,却对自己家门口的人失查,现在着了美人的道,除了懊恼别无办法。
眼下这柳红衣贴身守着,言明了要留他十日,如果他想不出办法逃出去,十日之后,也许就真的只能给慕容素收尸了。
永洛又急又恼,转头看见脚下燃着炭火的铜炉,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拍过去,可是饶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也只是移动了一小寸,勉强将手指按在那铜炉壁上,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锥心的痛疼,神志渐渐清明,手脚似乎也不那么不听话了。
他颤抖着,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几乎是扑倒在窗台上,一点点蹭开紧闭的窗户,可是,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哪里有什么人的人影?
正焦急着,却见院子里的大树下,远远走来个人,翠绿色的小袄,麻粉色的长裙,不是绿袖是谁。
永洛直呼救星,却不能露出端倪来,勉强站起身来,颤抖着扯下腰上的玉坠,“扑”的一声丢下去。
绿袖闻声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到永洛,灿灿地笑出来:“原来是小王爷啊,您不是去南山围猎了么?怎么跑到咱们院子里来了?难怪厨娘五婶说看到大黑在围墙外面嘶鸣不休,原来它是来找主人的。”
永洛知道绿袖话多,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只好打断她:“去南山是说给旁人听的,我其实是躲在这里和你家红衣姑娘拼酒来着。”
绿袖终究年纪小,还是一团孩子气,听说有玩的,顿时两眼放光:“拼酒?可有下注?谁家赢了?”
“绿袖你先说你希望谁赢?”
绿袖眨眨眼,一脸谄媚的笑出来:“王爷是客,绿袖当然是希望王爷赢啦。”
“好吧。”
永洛笑笑,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眼里的焦灼:“你拿着这块玉珮去我府上找福伯,问他要一粒御赐的九花玉露丸,再想办法交给我,我保证能赢你家红衣姐姐。”
原来王爷为了赢也会走捷径啊,下次保裕来,可是有八卦可说了,绿袖暗自笑到抽筋,面上还是一脸赤诚:“好的王爷,我马上就去,还有,请王爷放心,我是一定不会告诉红衣姐姐的。”
永洛竭力自制,强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亲眼看着绿袖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方才踉跄着后退到床榻之上,不知不觉中,汗水已浸湿了中衣,手上的伤口热辣辣地疼,赫然撩起了大水泡,他费了些气力才肃整好衣衫,暗暗将有伤的手藏进衣袖里,几个简单的动作下来,已是精疲力尽,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闭起眼睛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希望绿袖那丫头能尽快赶到王府拿来解药。
窗外,天开始放晴,北风翻卷着雪花呼啸而来,太阳也灰蒙蒙的毫无生气,三天了,那个女孩音信全无,他的世界也变得阴暗寒冷,之前种种逐渐浮上心头,想起他冷硬的心肠,想起最后一次决绝的分手,有遗憾也自责,想要再见她一面,有一句话要告诉她。
……
小孤城。
二十年前朝廷曾在这里屯兵,但由于连年战乱,现在这里变成了一座弃城,空留下几截残破的城墙,和那些高矮不一、门窗洞开的土房。
在这荒芜破落的废墟上,一位年青公子负手伫立,身姿挺拔修长,令人眼前一亮。
慕容素远远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阿素你来了?”
他微笑,伸出手来拉她的手,声音温柔。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看他能倒映出人影的黑色的眼仁儿,看他微笑时眼角细细的纹路,这个优雅英俊的青年,是她儿时起就爱慕着的人。
她略一侧身,躲开了他伸出的手:“我的乳娘呢?”
晋端王知赫淡淡一笑,缓缓垂下手臂:“我要的东西呢?”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阿素你听我说,与你为难,其实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要相信我有我的苦衷,事至今日,你也无需用诸如慕容府根本没有将军令,或是那令牌不在你身上这样的说辞来搪塞我。”
“我不想逼你,你也莫要逼我。”
慕容素抬起头来,看定他的眼睛,想从那里找出往日温存和煦的痕迹:“既然殿下知道那令牌能调动甘肃两州兵马,就应当知道我不会把那令牌轻易交出来,殿下的苦衷,我到想听听。”
他叹气,转开脸,却还是没能提起脚步,握掌成拳,又回过头来低声给她解释:“朝廷的事你不知道,但我却看得清楚,紫禁城里的那位小爷一步步坐稳了江山,就半点不把旧臣元老们放在眼里,嘉靖三年的“大礼议”事件伤了多少皇族的心,连赵太后也觉得当初选他入京是一着错棋,如今他有意巩固军权,已视慕容府为眼中钉,若不是他心里早有谋划,怎能单凭我的一纸奏本就抄了慕容府?到现在你都还没想过围困金城关的瓦剌军队是从何而来?多疑寡情、狂妄固执、偏信方士金丹,这样的皇帝也值得你们拿性命捍卫保护么?”
慕容素似乎有所触动,一点点抬起头来。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但是,皇帝联络了外敌来算计自己的臣子,这真是一种悲哀。
她沉默,半晌方才轻轻地说:“谁坐江山,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我慕容家几十年来守土卫疆,牺牲了多少大好男儿,为的不过是天下太平。”
“要是为着天下太平,你就更应该支持我。咱们一起换了那小皇帝,这才是为的天下太平!”
她终于听到了他的真心话,震惊之余只剩下痛心,闭闭眼睛:“殿下果真是想用甘肃两州的十万兵马来逼宫么?”
她叹口气:“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太后对圣上不满,你手上可有太后的懿旨?你没有吧?立君废君不是儿戏,太后怎么会做这种傻事?她定会等事态明朗了才出来表态。”
她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知赫哥哥,你一向最聪明,为什么要动这个心思?听我一劝,别做傻事。”
他看看她的脸,咬咬牙,调转眼光:“诱惑太大,我怎能不孤注一掷?”
她失望透了,一点点松开手,自嘲的笑笑:“怪我不自量力,都自身难保了还来劝殿下,只是现在,殿下想要的东西我就更不能给了,都说在大明没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东西、拿不到的人,我到想看看殿下是不是比锦衣卫还有手段。”
“你们慕容家的忠心还真是感人啊……”他木着脸,缓缓地说:“可是你们错了,慕容素,你们要保护的那些人,是决不会关心事情的真相的。你死了,你父兄更不会有半点生机,朝廷上下,不会有人为你们慕容氏报仇,甚至连为你们鸣冤的人都不会有,你难道不明白么?当你带着那块将军令出京的时候,你们慕容家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弃子?
慕容素静了一会儿,是的,她所保护的那些人,是不会明白事情的真相的,即使慕容氏满门问斩,顶多也只会说声可惜,如此而已。
她咬咬牙,不再说话。
他一脸平静,转过身去挥一挥手……
废墟边的土房里,几个黑衣汉子押着一个老妇和黝黑少年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