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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藏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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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雪已经化了,要不是树尖屋顶还残留着未消融的薄雪,几乎会让人以为昨夜那四散飘飞的雪花只是一场梦。
天气份外晴朗,太阳穿过薄雾,金色的晨曦映照在大殿青灰色的地板上,把门窗的剪影拉出好长。
慕容素支派了画眉去取早点,自己一扇一扇的打开窗子,抬眼看见院子里的人,不禁愣了一下。
小王爷永洛一袭玄色常服,站在高大的银杏树下,脚下踩着一地的黄叶,越发显的清俊蔚然。
昨夜醉的那么深,早上竟然好了么?
猛然想起他靠在自己肩头,喃喃说的那些醉话,慕容素竟然不受控制的红了脸,只得垂下眼睫:“王爷有事么?”
“你受伤那几日我也没来看你,现在都好了么?”
“好了,谢谢王爷关心。”
“住的还习惯么,天气凉了,寝具要不要换置厚实的?”
“谢谢王爷,不用了,反正也不会长住……”
也许意识到自己失言,慕容素突然静下来,永洛也不说话,两个人隔着窗子站着,气氛异常尴尬,她抬起眼睛左右看看,希望有人来打破这诡异的平静,可是院子里静悄悄,连平时扫洒的仆人也不见了踪影。
“你还记得虎头营里曾经有个爱唱歌的色目人么?”永洛转过身,背向着她看向天空。
“小时候咱们常跟着他去捉雀儿,有一次还抓到过一只小鹰,我想要把那只小鹰留下来,你却要放了,为了这事咱们还打了一架,你记得么?”
儿时的记忆模模糊糊,那只小鹰慕容素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为了捉鸟和永洛打架的事她却依稀有点映像。
那一次永洛被她抓破了脸,眉毛上方两道长长的血印,险些就伤了眼睛,可是老王爷还是把小鹰断给了她,还下令永洛禁足三天。
所以,这是要算旧账么?
她仔细回忆,小王爷的额头仿佛并没有留下什么疤痕,还是他想起旧事来为老王爷的偏心着恼……?
“你还记得那个色目人给咱们说过他的家乡么?”
慕容素怔怔的问:“王爷您说什么?”
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只听到声音闷闷的。
“那人说他的家乡在天山脚下,说那里有天下最美的牧场,夏天的时候,羊群走过草场,就是像是天上的白云一样,还有,那里的姑娘都像天仙一样美丽,可以三天三夜歌舞不休,咱们还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看的,记得么?”
慕容素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调转目光:“对不起,我不太……”
“是真的……”永洛打断她:“那个地方,我去看过了,草地上飘过的白云一样的羊群,会唱歌会跳舞的姑娘,还有,天下最美的牧场……”
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她:“都是真的。”
“所以,两年前我在天山脚下买了一座马场,用的是保裕的名字,明天你和保裕一起出发,跟着他去看看天山,看看那里有多美。”
这是要让她远遁江湖么?
慕容素暗暗叹一口气,肩膀塌下来,低垂着眼帘不去看他:“谢谢王爷的好意,可是我还有事,等我得空了再去玩吧。”
什么也不透露,这当口还在给他装傻,她真以为他是要送她出去玩么?
永洛气结,一边因为没睡好而血气上涌,一边又因为面对的是她的脸而强压怒火:“阿素你莫要逞强,如果你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说不定明天那个陆大人就把你捉回京城去,你知不知道进了诏狱就是进了鬼门关?你知不知道那些锦衣卫有多少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管你这次身上带的是什么使命,我只希望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很快又调转了目光,硬着心肠说:“王爷,怕是多虑了……”
“你……”
永洛又急又恼,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拉向自己,那势头像是要把她从窗子里硬拉出来一样……
“不好了!王爷,出事了……”
保禄突然一溜小跑的冲进来,看到这景象吃了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气喘嘘嘘的说:“王爷,陆大人来了。”
永洛撇一眼保禄,讪讪松开手:“来就来呗,让他等着。”
“陆大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九娘子来,也不知九娘子在哪里受了伤,瞧那样子,怕是不太好……”
慕容素和永洛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顾不上别的,匆匆赶去前殿。
……
寂静无声的大殿里,仆人们面色惊慌,从府外匆匆赶来的郎中也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叶九娘就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青灰色的地板被她的血染得一片暗红。
陆炳一身一手的血,看到慕容素,微微摇头。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生死别离,可是这一次慕容素却突然没了勇气,她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了情绪方才上前抱起九娘的身体。
伤口很深,胸腹间沽沽流出血来,腰带上的铃铛摇动,却不再清脆悦耳,叶九娘睁开眼睛看到她,本已暗淡的双眸又有了神采:“……恒公子,你来了?”
慕容素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嗯。”
“他们都说你不会来了,说你升官做了御前侍卫,说你在京城订了亲,还说你入了诏狱就要被砍头……”
“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来了?来做我的冠花郎……”
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摸摸慕容素的脸,叹口气:“可惜,我只能做你一天的娘子……”
“对不起……”
慕容素几乎能肯定九娘的无妄之灾全是因自己而起,想告诉她真像却不知从何说起,除了“对不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九娘笑笑,手指点在她唇上:“没事的,没事……”
“这样……其实很好……”
她气息渐渐变弱,手指垂下来,笑意凝固在嘴角,一点点没了呼吸。
一屋子的人全都噤声不语,过很久方才有人过来,想把她的尸体从慕容素手上移开,慕容素不知在想些什么,本能的挥手去挡,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个人是永洛。
他看着她,眼里有同情的意味:“是我不好,没想到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手。”
她手垂下来,低头想了一会才站起身:“陆大人,九娘在哪里出的事?”
陆炳本来就站的近,与她对视的一瞬,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暗暗叹一口气:“我在恭王府的后院门口听到叶九娘的呼救,赶到时杀人者已不见踪影,九娘肋下两刀,刀刀致命,不像是普通的盗匪所为。”
刀刀致命……
锦衣卫是见惯生死的人,所以陆炳说起事情的经过也是条理分明,她却听的心惊肉跳,想到那人竟真的动了杀念,不由内心悲怆。
她返身,冲着永洛拘礼一拜:“九娘的后事,还请王爷费心。”
她突然客气起来,反而令人觉得不安。
永洛点点头:“九娘与我也有数面之缘,就是你不说,本王也会好生安葬于她。”
“叨扰数日,慕容请辞了。”
慕容素再次下拜,这一次竟然是要走?
永洛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最初的震惊之后,颇有点意冷心灰,但是还是不甘心,想要问个清楚:“出了恭王府,谁能护得了你?你想指望该不会是这位千户大人吧?”
他转头看向陆炳,看他那一脸的与事无关、高高在上的态度,怒火蔓延,不由失了章法:“权力、欲望、安身立命的资本,他想要的,不过是慕容这个姓氏能带来的最大利益。只要能达到目地,哪怕踩碎你的骨头他也不会觉得不忍,这样的人,你就不觉得可怕?”
陆炳皱眉,缓步上前:“王爷说的中肯激昂,在下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古以来,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美人,要得到总得付出代价,像王爷这样仗义担当却又无欲无求的人反而难得,我到想知道王爷难道就没有藏着什么私心?
永洛愣了一下,看着他,缓缓笑出来:“藏私?”
他转个身,稳稳坐下,命人呈上酒杯来,抿一口,烈酒热辣辣的窜进胸口,再看陆炳,眼里起了杀意。
“王爷不必迁怒陆千户。”
慕容素几乎是存心要他难堪,远远站着,看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本就觉得奇怪,王爷为何执意留我住在府里,现今想来,王爷还是忘不了十年前的旧账吧?”
“朋友、旧部、手下,一一剪除掉,是不是才好动手?”
她说什么?
永洛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她。
日头很好,可是照在身上并没有暖意,只映得身影窈窕,几日工夫,她竟然瘦了许多,苍白的面孔上,眼眶下是淡淡的青灰色。
她仿佛有了决断,眼神坚定而冷漠。
他突然觉得心惊,怒气翻涌:“你这是在怀疑小爷我么?”
“对,我就是怀疑王爷!”
“你怨我慕容家当年没能及时回搬兵救金城关,所以你才要千方百计留我,你为什么要送我一人去天山?就是因为到了那偏避乡野我就可以由你摆布。”
永洛怒极,反到笑出来,指着她:“果然还是这样,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没良心……”
委屈愤怒全部哽在胸口,他说不出话来,手指点点她的脸:“也罢,你去吧,我不拦你,从今起慕容家的事情,小爷我再也不管了!”
小王爷从来跋扈飞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慕容素知道他既然这样说了就决不会再插手,可是她还需要再狠一狠心,全然断了他的心思。
“希望王爷说到做到,莫再与在下纠缠不清。”
本来站在廊下的仆人听的心惊,联想到慕容公子一连几夜住在王爷的寝宫里,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保禄就站在王爷身边,听到此话双腿一软,差一点就跪下来,心想这小公子好大的脾气,全然不给王爷面子,定是捏到了王爷的把柄。
只有那陆大人一脸安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永洛闭起眼睛,过很久才慢慢睁开,声音低沉沙哑:“公子此去,天高海阔,我自不会挡你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