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你幸福》墨

14、第十三章、光明赐予的阴影

　　挣扎过后的徐清平，稳稳地呼出一口气，对自己说：清平，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那个被他荡气回肠地唤着的人，已经葬身火海，现在的你，只是徐清平，关氏的遗孀，两个孩子的母亲。你跟眼前的这位秦先生，只是委托与被委托的关系。
　　“秦先生何以这么笃定我会帮到你？”
　　“感觉。”
　　“你是个相信直觉的人？”
　　秦镇低下头，静默一会儿，低声说：“如果当初我能相信自己一回，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徐清平微笑，“今天的你有什么不好？事业有成，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一枚，只差一位秦太太而已。”
　　“什么都不好，清平。”秦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死了。不管外面多么风光，也只是落进外人的眼睛里。”
　　徐清平抿着嘴，端起紫砂，开始韩信点兵，“难道这风光不是你想要的？”
　　“是……也不是。”
　　“嗯？”徐清平抬头看他一眼。
　　“我只是想摆脱曾经的自卑，清平。我是个很麻烦的人，残缺破碎得厉害。我曾经有个很相爱的女朋友，如果不是我的自卑，我们不会就那么分开……说不定，我们的孩子都上学了。”
　　徐清平笑，“让我猜猜看……她身边一定有个世家公子开着跑车手捧玫瑰与钻戒日夜与她纠缠。”
　　秦镇看着她，良久，点点头，“世家公子是没错……却不是他纠缠她，而是……”
　　“什么？”
　　“太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了。”
　　她耸耸肩，递给他一盏茶，“那就不说了。倾诉这种东西也是要讲机缘和心情。我有个姐妹，感情上伤得体无完肤，偏巧又怀了孩子，你们男人可能不懂，女人一旦怀了孩子多多少少就变得有点神经质。”
　　秦镇点点头，这个他还真不懂。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贫血得厉害，根本不适合怀孕，妇产科医生建议把孩子流掉。”
　　秦镇依旧点头，虽然他不明白她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同意，因为我知道，那个孩子，是她的命，是她不顾一切为自己保全的最后一点可怜的爱情。”
　　“可医生不是说她不适合怀孕吗？”秦镇终于忍不住插话。“留着那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徐清平抬头看他，“每个人在崩溃边缘都急需一棵救命稻草，医生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她，但她的孩子可以。”就像当年，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这世上，是否还会有一个叫徐清平的心理医师？“她现在需要的是力量和勇气，她需要活下去的理由。这些，任何一个外人都给不了她，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她的孩子相依为命，别人挤不进去的。”
　　“那孩子的父亲呢？”
　　徐清平呷一口茶，淡淡地说：“一个能对怀着身孕的妻子扔下一纸离婚协议逼她离家出走的丈夫，会是一个好父亲？”
　　秦镇默然。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呵呵，秦先生，这阳光下生活的每一个人，不管他们表面是多么风光，背后，都会拖着一条光明赐予的阴影。”说着，长长吐口长气，“我的这位姐妹刚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怯怯地躲在人后，不敢与人对视。这是自闭的最基本表现，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外界伤害而把自己锁进心里深处的幽闭空间。她拒绝开口说话，拒绝任何沟通，为了不再让自己受伤，她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
　　徐清平顿了顿，伸手逗弄茶案旁的那棵半人多高的刺麒麟，“很像仙人掌，满身是刺，其实内心柔软，不娇贵，要的又不多，可是偏偏不太招人喜欢。”说着，放下手，看向秦镇，“你所谓的自卑和她的自闭，是不是有点像？”
　　秦镇一愣，“我不明白。”
　　“一个为了杜绝伤害的可能而杜绝一切可能，一个为了拒绝伤害而拒绝一切。你们关上门窗，是想要挡住外面的风雨，却没了再打开它的勇气。”
　　“你是说，我们连阳光也一起关到了门窗之外。”
　　徐清平点头，“你生来就不自信？该不会是处女座吧？”
　　秦镇微微一愣，徐清平笑，“别介意，世人都知道处女座的人过分追求完美。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完美的事物，老是被自己的完美主义打击和挫败，难免会不自信。”
　　秦镇释然，“清平是在说我完美主义？”
　　徐清平摇头，“我是说你对自己要求过高。”
　　“对自己高要求，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但是你要明白，无论你要求的高不高，不管你要的多还是少，生活总有办法令你失望。”
　　秦镇沉吟片刻，微笑，“你说的很对。”
　　之后的几个小时，两个人都东拉西扯聊了不少，秦镇的眼睛越来越难以从徐清平的脸上移开，他在心底感慨自己度过了八年来最为愉悦的一个下午。
　　“你的那个姐妹，现在怎么样了？”
　　“好很多，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依旧不怎么说话。我给她布置作业，每三天写一篇日记，倒倒精神垃圾，哪知道她一发不可收拾地写，都快写出一本书了。”
　　“这么好……要不，我也试着写写？”
　　徐清平好笑地瞟他一眼，“你？得了吧，秦总，白羽说了，她老板一天到晚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秦镇低下头，微笑，“那是因为还没遇到你啊。”
　　徐清平微微一愣。
　　“清平，遇到你之前，我害怕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不停地想她……想到恨不得烧死自己！可是今天遇到你，我忽然想试着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你愿意帮我吧？”
　　徐清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挥挥手，“敢情你才知道自己不正常？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你肯花钱，难道我还不肯赚？”
　　秦镇大笑。
　　因为有商宴，秦镇没有留下用餐，徐清平巴不得打发他走人，再过半个小时美男美女就要放学回家，真要让他们爷儿仨撞个正着，难保不会彗星撞地球一样的惨烈。
　　关白羽没走，趁管家小何不在，跟徐清平两个蹦蹦哒哒在厨房里糟蹋食材。
　　“你这蛋糕是这么和的吗……你行不行啊你？”
　　“哎呀你烦不烦呐？我做的你又不是没吃过~~”
　　“不是……我看你也好几年没做了，手艺早生疏了吧？哎，少加点糖……”
　　“哎呀得了得了，平姐，你这么费劲把我留下来可不是为了做一锅小狗都不吃的蛋糕吧？得了姐姐，趁现在四下无人，有什么想问的你赶紧问。”
　　徐清平看了她一眼，笑，“这才出去蹦跶几天啊~~长本事了？我是想问问你，你们老板对你怎么样啊？”
　　关白羽白她一眼，“你直接问我们老板是不是喜欢我不就得了？”
　　徐清平一呆，半天，抬手擦擦嘴角，嘴角立马多了道白面印子，“不用这么直接吧……”
　　关白羽到处找打蛋器，不搭理她，“不直接？跟你似的堵一胸口的心事比便秘还痛苦？谁有空玩那暧昧啊？找着了……”关白羽兴奋地挥挥手里的打蛋器，“我实话告诉你，我们老板肯定不喜欢我，只不过因为我长得跟他以前的女朋友挺像，所以觉得我还没别人那么讨厌。”
　　“别人？讨厌？”
　　“啊~~不都这样吗？男人一有了钱身边的漂亮姑娘‘嗡嗡嗡’地围着跟一堆苍蝇似的。”
　　徐清平忍不住笑。
　　“真的~~我们张大婶……就是我们张总说了，我是金盾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女秘书，我们总公司从上到下清一色，就是一寺庙，连楼底下前台都是一帅哥，外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总性取向有问题呢。”
　　徐清平大笑。
　　关白羽扭头看看她，挤眉弄眼，“唉，姐，我看我们老总八成是喜欢你的吧？”
　　徐清平呆住。
　　“姐我跟你说，有次我跟我们老板请一帮政府官员吃饭，我被人灌狠了，他就替我挡，跟他出去应酬多了，我还真没见过他像那天晚上那种喝法。”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喝醉啦~~我给张总打电话，张总又出差，没办法，我又不能把他扛回宿舍，只好就近找个酒店开了个房间。原本想把他一个人扔那儿算了，哪知道我刚把他扔床上他就忽然抱住我哭，你想想哈，就我们秦总那冰山脸，那光头带疤的形象，他抱着我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
　　徐清平的脸又不好看了，“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吐了我一身，我把他扔床上自己去冲澡了，洗完了出来吓一大跳，丫儿真不是人，这么快酒就醒了。”
　　徐清平开始咬牙，彻底不说话了。
　　“后来他就跟我说，我长得跟他以前的女朋友挺像，所以他走哪儿都愿意拖着我。我心想我怎么就跟这么多人长得像呢？我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大众脸呢？以前在台北山哥就说我长得像你年轻那会儿，云家大哥二哥都说我长得像安婧，这跑来B市了我又长得像我们老总前女友……嘿~~然后我就不乐意了，我说我叫关白羽，不是你养的谁谁谁的替身。我们老板说他知道，心里清楚得很，可就是太想她了……说是既想她又害怕想她，现在看着我，就好像看见她一样。”
　　徐清平笔直地站在那儿，不说话。
　　“我们老板最后认我做了妹妹，嘿，真好笑，山哥当初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年轻那会儿才收留我的吗？现在我又因为长得像老板以前那位就提前转正了。我才去几天啊，他认我做了妹妹之后第二天人事部就送合同上来了，总裁助理。干的还是秘书的活儿，拿的却是秘书的好几倍……我们那个不是人的老板是个超级变态工作狂，恨不能事事躬亲把自己累死，他还要什么助理啊？姐，你说我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这张脸？”
　　关白羽说完，扭头看向徐清平。
　　徐清平不说话，仍旧站在那儿。
　　“平姐，我们老板喜欢你，瞎子都看得出来。”
　　徐清平转身往外走。
　　关白羽在她身后喊，“不管怎样，请你不要再伤害他！”
　　徐清平身子一僵，猛地转过身来，“关白羽你心里到底装着谁？！”
　　白羽一愣，反应过来徐清平的那句话，脸色瞬间惨白。
　　徐清平盯着她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否则他喜不喜欢谁哪里轮得到你来介意？关白羽你要明白，真爱和同情是两个概念！你和那个女人只是长得像，就算他会有点小小的移情，你终究还是你！你永远不可能变成她！我不怕他是不是分得清你是谁，我怕的是你自己分不清！”
　　“够了！”关白羽大叫一声，“你不就是想提醒我妄想取代你在三哥心里的地位吗？”
　　徐清平一呆，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想抱她，“白羽……”
　　关白羽一把推开她，“平姐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感激你还是恨你……你收留我，你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可是……可是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你的影子里！为什么每个人对我好都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
　　“白羽……”
　　关白羽胡乱抹了抹脸，手上粘的面粉立马把脸糊掉了，像一个未来得及卸妆的小丑，“平姐，我真嫉妒你！就算我跟秦镇心里的那个女人长得再像，他也从未对我笑过……”她抬头看她，“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头一回这么大声冲我吼？”
　　徐清平默然。
　　的确，八年了，她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这么失态。她有些任命地闭上眼睛，为什么时隔多年，那个人，依旧能轻而易举地令她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