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寻仙》浅深白

3、三·道法

　　“师父，我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随便想的。”
　　“我才不信。”
　　一个月过去，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很多次，锦沉霜对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十分满意，不由就好奇起来由，怎奈明珏师父在这件事上像是封上了嘴巴，任她怎么问，都用一句“随便想的”打发过去。时间一久，让她好奇不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的耐心却是没了。这日她抱着盛了谷粒的罐子在屋后的庭院里喂白鹤，见明珏闲坐在石桌前看一盘残棋，实在是无事，才又提起。说来自得了这个名字之后，也算是正式入了青阳派。隔了几日，就有弟子送了初入门弟子统一的衣物来，沉霜也就换下了那一身红色夹袄，换上了青底白边的衣裳。想到玉素峰上寒冷，牧清源又特地让人带了一件勾着白毛边的暗青带帽斗篷上来。此时沉霜着了这一身，又梳着一对总角发髻，手捧谷粒逗喂比她还高上两分的仙鹤，倒是真有两份小仙童的模样。
　　明珏在棋盘上落了一枚黑棋将原本僵持的局面破开一个缺口，才抬眼打量了她两眼，对自己徒弟这个乖巧的模样还是很满意的，淡淡问道：“我前日教你乘云之术，你学得如何了？”
　　“挺好的！”沉霜听到练功就挺来劲儿，一双眼登时亮了。连白鹤在手中啄食也不顾，将罐子一放，拍拍衣裳就打算演示演示自己的练习成果。只见她双手一合一分，捏一个诀在手里，口中轻念，原本平静的空气中忽的就旋起细细风气，将隐隐白气聚在她脚下。白气渐密，不多时就聚成一团的云雾，蓬蓬松松又似有实体一般，晃晃悠悠将她托起。送到空中一尺来高，沉霜便不再念诀，而是以意念催动云气动作。
　　这乘云术本不是太难，只是对于初修之人而言，不仅要熟练咒诀，还要像这般以意念驱动，心思若不够纯净，杂念太多，便容易失去对云气的控制。沉霜在自己练习的时候也觉得麻烦的就是这个，每每飞起之后，兴高采烈起来，就忘记了还要控云驾雾，猛地就从云上跌下来，摔个狗啃泥。
　　专心，专心。心中默默嘱咐自己，脚下微动，云气便如同跟随意识一样向前缓缓飘动了丈余。见问题不大，沉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微微弯腰，像奔跑前蓄力一般摆好姿势。明珏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云气就载着女娃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朝着极远极高的山巅奔去。那云团高高跃起，在碧蓝的天幕上划下一道长长的白线，又利落地盘旋折走，上下腾挪，竟灵活似游鱼畅游大海，似幼驹回归草原的自由自在。
　　“师父师父，快看！”云团载着徒弟去了又回，停在他面前的高处，小姑娘蹲在云霭边缘低头打量自己的师父。那双大而带挑的水色眸子弯出了笑弧，圆圆的脸上也带着喜色。还未来得及出声，却见人惊险地向前一跃，跃出了云团的范围。没了法术控制的云团支撑，小小的身子直线似的往下落。
　　明珏心中一惊，急忙起身，翻手捏诀就要去救。却听女孩银铃似的笑声不断，而那悬停空中的云团也一路追下，在离地面不过尺高的地方将人稳稳地接住。小小的身体一气扎进层层的厚实云团中，就如陷入了一团蓬软的棉花。明珏走近两分，只看到面朝下趴在云团里的人儿手忙脚乱地坐直起来，衣裳也乱了头发也乱了，鼻头上还顶着一丝儿云气，白白的。
　　“师父师父，我是不是很厉害！”白鼻头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抬高了头向师父讨表扬。
　　这孩子。明珏只觉无奈，他见惯了规规矩矩的门派子弟，从未遇见过有何人如沉霜一般闹腾，似自她到玉素峰来，便没有一日清净。不是这一日仙鹤被拔了羽毛，就是那一天她突发奇想要将后山温泉池里的灵鱼舀来炖汤。即使是练功，也是这般一惊一乍。他又从未带过徒弟，没什么管束的办法和意识，总是由着她玩闹。可别的倒是无所谓，要是把人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又如何是好？曾是心似止水，波澜不惊，却未曾想，不知不觉间，也开始被这个机灵古怪的小人儿牵动。
　　牵了沉霜从乘云术上下来，散了聚集起的云团和人鼻尖儿上残留的白气，带人到放了棋盘的石桌旁坐定，明珏只能叹息，“休得胡闹。”
　　“厉不厉害嘛！”好不容易表演一个有难度的，师父都没露出点赞赏的表情，还一脸凶巴巴的，锦沉霜有点不开心，低头玩起斗篷的边角来。
　　“算是不错。”见人一脸郁郁之色，明珏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补了一个评价。听到一个还算是“正面”的评语，沉霜立刻抬起头来，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明珏，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嘴角。
　　“辟谷练得怎么样了？”明珏又问。
　　沉霜的笑容顿时僵了，圆圆的小脸上眉心处都皱出愁苦的皱纹来。一紧张，手上闲不住，又拧起斗篷的边角，毛都快扯掉。“……师父，我真的不想练辟谷。”这几日师父早已不在平常晚饭时间摆上一桌清粥小菜，只偶尔变两个果物给她解馋，说都是为了督促她练习辟谷。
　　“这是为何？辟谷是修仙之基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才能清根净气，以修仙体。”
　　“可，可……”师父说的这些她都懂啊！可是让她坚持不吃好吃的，根本做不到嘛，肚子空空，脑袋就空空，饿的时候连师父教的法术也记不住，哪里还记得什么吐纳之法吸收天地灵气……“我，我……一天至少吃一顿吧？”
　　“不行，”明珏断然拒绝，又威逼利诱这只小狐狸，“若是你练功勤奋，就十日一顿。”
　　十天才一顿啊……沉霜眨巴眨巴眼，伸出手，竖起三个手指，“三天一顿，怎么样？”
　　明珏有些怀疑自己作为师父的威信，这个丁点大的小徒弟还没在自己门下待足两个月，已经会跟自己讨价还价了。“讨价还价就一顿也没有。”
　　“不讨不讨，十天就十天！”一顿也没有就亏大了，沉霜赶紧点头表示服从师父指示，可心里还是不甘，可怜巴巴地又央求，“努力练功，能不能有奖赏呀？”
　　明珏看了眼点头如捣蒜的徒弟，难得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奖赏？”
　　“嗯！”
　　“没有。”
　　“师父——”
　　“不过可带你去看秋会。”听着女娃拖长了声音撒娇，明珏笑意更深，又转回头来细看自己下至一半的棋，思索起白棋如何应对方才黑子的进攻来。
　　“秋会，那是什么？”山野妖灵都天生一颗好奇之心，这一点似乎在沉霜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顿时被这个没听说过的东西吸引，连食物之事都可以先放一放。小小身体往师父身边倾了些，胸前的红铃铛叮铃一响，正应着她的好奇一般，“好看？”
　　“大概可算是好看吧。”白棋不慌不忙落在与黑棋相对一处，平淡回应黑棋攻势，明珏随手抚一记沉霜玩闹后略显蓬松的额发，视线依旧未从棋盘上移开，“是青阳四年会举行一次的盛会，招揽四海八方仙门道友交流，有许多奇珍异宝可看。”
　　“也有很多厉害的仙人？”
　　“有。”
　　“跟师父一样厉害？”
　　黑白互攻，似是有了思路，落子速度渐快。黑棋续之前凌冽进攻之风，白棋稳实筑起防御将双方撕斗拘在棋盘中腹，明珏落棋之余，才应和装着一兜问题的徒弟两声，“未曾比过。但想是不差的。”
　　“喔……那——”
　　棋子在盘上纵横捭阖，沉霜亦是在旁问个不停。从师父寥寥数语里，沉霜总算是对这个秋会知道到了个大概。原来仙门有春夏秋冬四会，是为让仙门道友多有交流，互相增进而设。分别为四个不同的门派依次主持，春会华源，夏会瀚容，秋会青阳，冬会天霖，一年一会。由于四个门派地域有别，门风不同，四季之会亦是各有侧重，便呈现出“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四时盛景。而沉霜入门这年，刚举行完天霖派的冬会，三年后，就是青阳的秋会了。
　　“师父，那秋会上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心痒难耐，沉霜自然是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此时棋已经下到终盘，黑棋雷霆之势渐颓，白棋稳扎稳打构筑的防御开始显现作用。零散的攻势被分割弱化，陷入死扣包围之中。明珏手执白子不再思忖，落于盘中，白棋形势终于明朗开阔，才觉黑棋最初破开僵持的进攻一举，竟被白子将计就计作为勾勒大局的一步，此刻白棋连缀，灿若星辰，方寸之中，竟显出浩然大气。
　　再视棋盘，又看一眼在一旁期待如待食小兽的徒弟，明珏唇角一丝笑意终化成一声低笑。其声也柔缓，低如暮冬薄冰微未化时潜在冰层下流动的水，又似春风沐至，在玉素峰清冷的雪寒里，让人觉出了些微暖意。
　　“就知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