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多CP]说书人系列》试刃

5、说书人之菩提树 / 青霞

　　南海的一群渔民曾经捕到过一只男性鲛人。
　　那鲛人本是青年模样，态度温和，面貌优美，长身玉立，能走能跑，与一般人类无二。却在某个月夜想要回归大海，正巧就被几名夜游的渔民撞见了。
　　月色下，鲛人缓步走入海中，渐渐地下肢就起了变化。最初是水中泛起蓝光，继而两条腿慢慢融合，最终竟然化作一条长长的靛蓝鱼尾。
　　鱼尾翻腾，掀起一片水花，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
　　下一刻，捕鱼的大网铺天盖地袭来，罩住了青年鲛人健美的身躯。
　　他们把他囚禁在阴冷潮湿的木屋内，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他，折磨他。渔民们听说，鲛人的眼泪能化作珍珠，那是整片海洋中最美丽最纯粹的珍珠。
　　传言毕竟是传言，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这群渔民也同样。
　　因为这名鲛人，不论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始终一声不吭，一滴眼泪也不肯流下。
　　他的眼中，只有怜悯与悲哀。
　　海边的山里有只修行了千年的白蛇，化身为绝代佳人，面若冰霜，清冷孤傲。
　　白蛇平生最恨的，便是人类对非人种族的肆意妄为。
　　渔村里的小蛇发现了遭受虐待的鲛人，回到山中告知了白蛇。白蛇顿时怒上眉山，当即便闯入村中，出手击退渔民，救下了遍体鳞伤的鲛人。
　　渔民们不依不饶，将这一男一女两名妖灵精怪团团包围。白蛇为护鲛人，突围时杀死了十数渔民，护着鲛人一路逃进深山，为他治病疗伤，悉心照料。
　　鲛人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然而来自附近村落的逼迫也一天天紧张起来。
　　有人为名，有人为财，也有人为了血海深仇。
　　渔民们找到了白蛇与鲛人藏身的洞穴，在洞外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们还请来了附近道观里的道士，做法除妖驱魔。
　　洞穴深处，白蛇背起虚弱的鲛人，说，我带你杀出去。
　　鲛人劝她，莫伤无辜。
　　白蛇仰天大笑，笑声中尽是嘲讽。她笑问，无辜？谁无辜？天底下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
　　鲛人又道，莫伤无辜。
　　白蛇止了笑意，怒言，你看看外面那群人，是怎样的丑恶嘴脸。你再看看你这满身的伤痕，他们又是怎样对你。
　　鲛人再次道，莫伤无辜。声若游丝，语气已是乞求。
　　白蛇心中一软，沉默了良久，终于妥协。她应允，只要，他们不追杀，我不会主动出手。
　　热浪夹杂着烟气扑进洞来，白蛇将鲛人的双臂抓得更紧些，一鼓作气冲出了洞穴。
　　洞外，一盆狗血当头淋下，白蛇堪堪避开，无知的道人还在舞着桃木剑，装模作样。
　　渔民们举起了木棍和鱼叉，劈头盖脸砸下。白蛇记着她的承诺，以血肉之躯，生生将这些攻击接下。
　　白蛇和鲛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在深山中逃亡的生活。人类因为惧怕他们，而不肯放过他们。
　　人类深深地害怕着，有朝一日，这些妖魔会回到人类的社会，向他们复仇，将他们生吞活剥。
　　殊不知，白蛇与鲛人想要的，只是一个远离人世的，平静的生活。
　　他们月下起誓，永结同心，此身不负，三世鸳盟。冬雷夏雪，江水为竭，此情此义，永不断绝。
　　人类用尽了各种方式猎杀白蛇和鲛人，规模从最初的一个渔村扩大到附近的数个渔村，后来连当地的官府也参与了进来，甚至动用了军队。
　　白蛇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与人类正面交战。纵有千军万马，在修行千年的蛇妖面前，始终不堪一击。
　　后来，官府请来了一名高僧。
　　那僧人一袭月白僧袍，手结佛印，半垂着眼眸，面上波澜不惊，仿佛一尊佛像，庄严肃穆。
　　军队将白蛇调离了她与鲛人的驻地，高僧潜入朴素的茅屋，擒走鲛人，将其押入达摩金光塔。
　　高僧遣人告知白蛇，亲身伏法，或可换鲛人一条生路。
　　白蛇闻言震怒，妖气迸发，当场震死传讯之人，将其化作漫天血雨，尸骨无存。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哈哈哈哈……
　　白蛇化身厉鬼，笑声凄厉。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就是不能容我们安静生活？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鲛人也在问这个问题。
　　是人类为了利益先伤害我，白蛇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高僧低低颂一声佛号，白蛇所造杀戮已经太多，她保护施主，谁又来保护众生？
　　鲛人问道，大师的众生中，可有我们两人的位子？
　　阿弥陀佛。高僧双手合十。
　　鲛人不禁苦笑，这便足够了。
　　白蛇集中群妖之力，掀起惊涛骇浪，扑向达摩金光塔，转眼便淹没了大大小小数十村落城镇，一时间人间上演无数家破人亡，生离死别。
　　高僧坐镇塔中，结起阵法，一面抵挡着群妖的攻击，一面尽力退去大水。
　　奈何一人之力终究难敌以千年妖魔为首的群妖，高僧渐感体力不支，唇边溢出血迹，却仍是不肯放弃救护被水灾所害的众生。
　　耳听得塔外白蛇的呼喊声已近癫狂，鲛人终于默默叹一口气，手抵上了高僧的后背。
　　施主，你！
　　大师莫惊。鲛人说道，你的体力将尽，若白蛇闯入，你二人必有一场生死之战，我不愿你们争得你死我活。
　　他又说，佛家有云，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昔日是我种下的因，今日这个果，也当报在我身上。
　　高僧感到体内汇入一股热流，而自己的神识，正被缓缓抽离。
　　施主，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鲛人道，这是我们鲛人一族的换魂秘术，能将两具肉身间的魂魄彼此对调，这样白蛇所见到的你将是我的容貌，她便不会杀你。也请大师记得，天下芸芸皆是众生，今后你这副皮囊，不再是人类了。
　　高僧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他自己的身躯跪在旁边，虔诚地低喃，弟子愿以此身供奉我佛，白蛇所造罪孽，由我一身承担。
　　白蛇闯入塔内时，只见到鲛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那名该死的僧人却不知去向。
　　白蛇将鲛人带回安全的地方藏好，自己也因与高僧斗法多日昏昏欲睡。
　　第二日醒来时，鲛人已经不告而别。
　　从此以后，白蛇便开始了对鲛人永无止境地寻找。
　　她怒，她恨，但她更担心，更悲伤。
　　白蛇掩藏身份，在人世寻找了十年，走遍了大江南北所有鲛人可能会去的地方。
　　十年后，她找到了去往大海中鲛人一族生活之所的方法，进入他们的族群寻找。
　　鲛人们说，族内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世来往了，倒是七年前有个会用鲛人法术的人类来到族内，自称是远久前与人类通婚的鲛人后代，可并没有去过人世又返回的鲛人。姑娘，你要见见那个人族后裔吗？
　　免了。白蛇心灰意冷，返回了人世。
　　如此飘飘荡荡又三年，直到有一天，在一间山庙口，枫树下，白蛇遇见了一名扫地的僧人。
　　僧人一身素净的灰白僧衣，一下一下地洒扫着庙门前的落叶。
　　转身，回眸，依稀旧日容颜，正是白蛇朝思暮想十余年的鲛人。
　　那僧人见了白蛇，先是一怔，而后长长叹一口气，道一声，阿弥陀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莫怪秋风不解意，原是陌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