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中州城(中) ...

  •   李岩信到官学去拜见州官,李老爷早已命人在中州城最好的酒楼里摆了几桌,让李岩信与一起上榜的同年举人们一起痛饮一番。席间少不了的,还有女人,中州城内数得上名的妓女们也都到齐,莺声燕语与诗酒唱和混在一起,一些家境普通的举人早已大醉,而李岩信和几个仕绅子弟司空见惯,微醺半醉,聚在一起闲聊。
      「岩信兄,明年进士科考,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京?」丶「是啊,岩信兄在京城待过,一起进京也有个照应不是?」……
      李岩信微笑,他确实是有意进京,但是他并不想与人同行,而打算独自壮游,所以他三两句扯开了话题。与大家又喝了几杯,却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大家探头出去看,只见不远处搭着两架彩梯,两个小女孩正在表演绳技,她们也都穿着红衣,夜间火光照耀,十分引人注目。
      「最近不知怎麽了,绳技杂耍的到处都是。」一个举人说,其他人纷纷赞同,他又说:「不过这两个小姑娘挺玩命的。」
      另一个举人手持摺扇,不停展开又合起:「我半个月前也在这附近看了一个耍绳技的,十四五岁年纪,那才真叫玩命,不只走绳,手里头还拿着飞刀往上抛,一边走一边抛接,一点差错也没有,我都忍不住打了双倍的赏。」
      「那个我也看过,我也赏了,不过不是为了她的功夫,是看她容色艳若桃花……」又一人说话,他打开摺扇,压低声音说:「身段也惹火,看她在绳上翻来翻去,我倒是很想做那绳子啊。」
      众人大笑起来,李岩信心中厌烦,面上只是微笑,想起早上见到的那个少女,依稀与红儿有几分相似,但是那个小小年纪就说出「我们虽穷却不贱」的红儿,会愿意到李家做妾吗?难道是被强迫的?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啊……
      想到这里,李岩信就想出去透透气,他告了个罪,下到酒楼後面的小院走走,却见李老爷的朋友也走过来,他连忙拱手作了个揖:「徐世伯。」
      「这不是李家三爷吗?我刚才进来就听人说你中了举人,後生可畏丶後生可畏。」徐老爷说,两人聊了几句,李岩信才知道这位徐老爷竟要做父亲的媒人,於是连忙询问父亲的婚事是怎麽一回事,徐老爷说:「你爹昨日来与我商量填房的事,我原先听他说是个平民,便劝他这事不成,他却说那女子没爹没娘,只要没有儿子,他就是唯一的指望,那才真是知疼知热。我一想,这样也对,世家大族的女子虽然也有,但是一有了娘家当靠山,就是沾沾连连,看了就叫人心烦,还是你爹想得远。」
      李岩信脸上将徐老爷敷衍过了,目送徐老爷离开,把刚才听见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却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原来父亲续弦不是贪色而已,而是要再扶起一个『太太』做他的耳目心腹,以免成年的儿子们反他。
      「父子之间,相疑如此,也是够可悲的了……」李岩信轻轻地对自己说。
      早上他想不明白,现在他清楚了,父亲这样的作法,是把自己放在儿子与新太太之上,当双方都以他为唯一的指望时,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李家的祖产与这些年的产业加起来,确实算是中州首富,但是这份家业真的值得如此算计吗?父亲难道不知,西边的秦州丶北边的云州已然大乱,饥饿的流民想尽办法要从荒芜的秦州丶云州逃到南方鱼米丰沛的黄州,卖妻卖子求温饱的还算守规矩,更多的人是坑蒙偷抢,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多吃一口饭丶多存一口粮。这麽多的流民中,早已有几个闯出名号的首领,在云秦二州与官军缠斗,赢了就抢军粮丶输了把旗帜一丢丶脸一抹,横竖本就是难民,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四百年的燕国早已显出败相,难道中州能逃过足以亡国的动荡吗?覆巢之下无完卵,汲汲营营地守着李家的家业,最後到底能留下些什麽?
      李岩信默默地走回楼上,今天楼上的雅座都打通了,歌舞诗酒,像一场繁华迷醉的梦,他这就要继续把这场梦做完……
      一个看来是刚来的歌妓正在调着琵琶,抬起头来向他一笑,但是李岩信看见的却是她身边随侍的女童,约莫七八岁年纪,一身水红袄裤,两瓣已然裹得细小的金莲从裤下透出来。
      红儿……李岩信在心中低低地喊了一声,他在最後一阶上站住脚,随即转身离去,对酒楼掌柜只说不胜酒力,掌柜的叫来一辆马车,送他回家。
      马车摇摇晃晃,马的臊味从前面飘进来,但是李岩信不以为意,因为这个世界的现实就像这乘马车一样,黑暗丶破旧而腥臭。
      但是他必须强迫自己留在丑陋的现实中,因为在繁华的梦境里,没有他的未来。
      ※※※
      李岩信回到家,装做酒醉任人搀扶回房,换掉一身沾着酒臭的衣服。
      「老爷睡了吗?」他问小厮。
      「三爷回来之前,老爷才巡过了灯火,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小厮说。
      当家人的职责之一,就是要在晚上带着家丁巡视大院,确定大家都在其位,这是李家的死规矩,从前老爷当官的时候如果晚归,就由大爷巡灯火,但现在老爷把这事看得很重,这是他在家庭展现权威的方式。
      李岩信打发小厮去睡,自己拿了杯浓茶,披衣到书房里去,打开了书房的窗子,把脚跨在桌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小院中垂挂的紫藤。
      突然,他听见『嗤』地一声,身边的烛光顿时熄灭,接着像是有个小石子落地的声音,显然有人用石头击灭了他的蜡烛。他不动声色,将手默默地挪到靴子上方,准备随时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一个年轻女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公子将手放在靴筒上,是里面藏着匕首吗?」
      「足下深夜前来,既不露面又击灭灯火,在下拿点东西防身,似乎也不是什麽太过分的事吧?」李岩信也轻松地说。
      那个女声格格一笑,声音像是移动了方向,竟在李岩信头上:「公子倒比我想像得还镇定得多。」
      「我想此时如果发抖求饶,也一样是死,是不是?」李岩信目光平视,望着窗外庭前满地的月光。
      耳边听见轻轻的风声,像在身後,刚才的女声几乎就贴在他耳边,像一丛狐毛温温地搔着他的耳廓,只是他却生不出任何遐想,因为有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脖子上:「这便是公子靴里的匕首,公子若是乖乖的,等会就把匕首还你,若是不肯,那就失礼得很了,割开颈子可是很痛的呢。」
      「那就烦劳姑娘暂且留我狗命多活几日了。」
      李岩信说着说书人常说的词,惹得那女子轻笑起来,笑声又甜又滑:「公子猜猜我是谁?」
      李岩信随口说了几个名字,女子都说不是,最後他说:「那我可猜不着。」
      一颗硬硬的东西碰到他的嘴边,糖的甜香飘入鼻中,那女子轻笑着说:「公子还记得虎眼糖吗?」
      这麽多年来,李岩信一直把红儿的事藏得很深,但是他并不敢轻易地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他说:「我早过了吃糖的年纪,姑娘自己留着吃吧。」
      「吃一颗吧,死不了人。」那女子似嗔似笑地说,便那颗糖果猛地往他嘴里塞去,撞得他的牙齿一麻,他紧咬牙关,糖果便从他嘴边滚落在地,发出轻轻的碎裂声,那女子叹了口气:「是吗?你到底还是忘了。」
      说完,一根绳子迅速缠来,李岩信连躲开都来不及,就被裹得像肉粽似地动弹不得。幽暗的房间中,另一根绳子抛出敞开的窗户,像是把什麽东西勾在外头,那女子握住绳子像荡秋千一样往前一荡,在翻出窗边时,轻巧地一勾丶腰肢一扭,便翻上了屋瓦。李岩信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上的绳子顿时碎裂,他捞起一些残片对着月光看,原来只是纸绳,但是,脆弱的纸绳为什麽刚才可以绑得那麽紧呢?李岩信来不及想,跟着翻出窗户一看,只见月光清朗,不管是庭中或者是屋檐上都空无一人。
      李岩信站在庭中,突然有些怅然,难道那个女子,真是红儿?
      倘若是,她来做什麽?又为什麽是以这种方式与他见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