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6、梅仙

　　一群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锦衣华服，叽叽喳喳，踏碎枯枝，抖落冰雪。
　　“郡主，听说秦家的小魔王回来了，你可有没有再受欺负呀？”不长眼的多嘴。
　　韫宜撇落一根梅支，白了对方一眼：“你小时候受的欺负比我少？”复又得意了起来，“那肯定不能，现在她都要及笄出嫁啦，娘亲多的是办法整治她，这叫立规矩！谁来也指摘不了什么！”
　　有人啧啧了两声：“女人真可怕。”
　　韫宜不高兴了：“沈嘉明，你什么意思啊，我娘教她也是为了她好。不然野丫头又怎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嘉明懒洋洋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只让人觉得假公济私。”
　　韫宜跺脚：“别以为你刚封了小侯爷我就不敢整治你！”
　　沈嘉明懒洋洋的告饶：“你敢你敢，我知道错了行不行了，郡主大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一群人是韫宜的朋友们，初冬刚下了第一场雪，公主府的梅花映雪而盛放，韫宜便下了帖子请朋友们来赏梅，里面身份最高的便是韫宜郡主和国辅沈家刚刚封侯的小侯爷沈嘉明，其他人都是为两人马首是瞻的。
　　“我娘说开春就得给我那小姑姑寻人家了呢，到时候你们眼睛可都得擦亮点儿，说不定你们里面的谁就得把这大魔王扛回家了！”韫宜人不大点，架子十足，训起人来像模像样的。
　　又是刚才那个不长眼的，他叫郑载文，是沈嘉明的知交好友，他坏笑：“娶了她岂不是就是你韫宜郡主的姑父了哈哈哈？”
　　哈哈哈，一群人登时大笑，沈嘉明最为夸张，几乎前仰后俯。
　　一声轻微的断枝声在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雪色中一闪而过。
　　“谁在那儿？”韫宜谨慎小心，立刻差人前去查看。
　　“郡主，并没有人。”
　　沈嘉明笑嘻嘻：“也许是梅仙踏雪而来吧。”
　　秦好轻啐了一口：“小滑头倒是挺会说话。”
　　茉莉连忙给她摘下斗篷大檐帽，放了个手炉在她手里：“小姐教我好找，不是说去摘一支梅花就回吗，怎么这么久，等下女红师傅来了告诉公主我又得挨训了。”
　　秦好讨饶：“好茉莉，不会的，我这不是按时回来了嘛。”
　　茉莉是公主拨来照顾她的贴身丫鬟，公主说世家的女子，身边至少也要两大四小共六个丫鬟的，只有个云往不像样子，云往也欠缺些礼数，便把茉莉指给了她。秦好也有意无意的提点过茉莉，自己才是她日后跟随的主人，而不是公主，不知茉莉有无听懂，但目前来看她还算尽心尽力，也未曾向公主打过小报告。
　　来到公主府已经月余了。从秋雾深重，到初冬雪落，还是没有三哥的消息。
　　泸阳之战告昭天下，也擢升了四哥秦衡回京述职，然而后续事物繁杂，四哥至今未回京。
　　圣上并未召见于她，这令她有些惶惶，不知圣上所知道的关于泸阳一战的版本是怎样的，至少坊间已经流传了无数个版本，有说秦三爷有如天神助，只身前往上游西合峡炸塌了大堤冲走了敌军的，也有说秦四爷带领全城男女老少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说什么的都有，火油却没有人提到过，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大家都以为那是油。但秦好知道，圣上不会这样以为的，不会这样过去的。
　　可是那些都不要紧，最令她牵挂的还是三哥。他究竟去哪儿了呢？二哥和四哥已经把泸水流域附近的浅滩深峡全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关于三哥的只言片语，莫不是真的被路过的南姜军队擒了去？也好，活着就好，应了二哥一开始说的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秦好夜里做了个梦。
　　八九岁的稚嫩少年，眉目如画，温柔耐心，背着个竹筐子，筐子里背着个小奶娃，咿咿呀呀的说话。
　　短腿的五六岁的小屁孩拖着鼻涕跟着风筝摇摇晃晃的跑，一步三摇，让人心里打颤，下人要扶，他霸气的一挥手：“你们都zhou（走）开！爷…哈…哈涕！爷要自己来！”鼻涕掉出来了。
　　竹筐里的奶娃嫌恶的：“脏！脏脏！四哥脏脏！”
　　小屁孩噘嘴：“三哥你也不骂小好。”委屈得要命。
　　稚嫩少年秦谦曼斯条理：“好妹没说错，你是很脏。”
　　小奶娃好像得了鼓励一样，一把攥住秦谦的总角：“谦哥儿最喜欢！最喜欢！”
　　秦谦簇起了眉头：“好了，谦哥儿知道好妹最喜欢哥哥了，放手吧。”
　　“是谦哥儿！”奶娃执着的纠正，放了手。
　　绿柚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追着：“谦哥儿，好好早上又只喝了一点点奶！”
　　秦谦接过绿柚手里的瓷碗，把秦好放下。
　　瓷碗里的牛奶尚且温热，秦谦舀起一勺，温柔的吹开奶沫儿，张开嘴巴诱导秦好：“好妹，啊～～”
　　“啊～～”秦好乖顺的张开嘴，乖乖的吞了下去。
　　有时候也会赖皮般的一口吹在勺子上，让美美的少年秦谦变成了白白的少年秦谦。
　　每当这时秦谦都会非常无奈的：“好好，别玩了，好好吃饭…”是好好吃饭还是好好吃饭？
　　“好好！好好！”好像有谁在呼唤着她。
　　秦好咂了咂嘴，我会好好吃饭的呀，只要三哥回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呀？”秦好懵懵懂懂的醒转。
　　茉莉摇摇头：“没什么？”
　　秦好看向云往。茉莉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关于主子的事儿哪怕一个边角也不会多半句嘴。
　　云往就可爱多了，虽然有时候嫌弃她嘴碎不谨言慎行，但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很适合的，这不，竹筒倒豆子一般：“院子里扫地的嬷嬷说二爷那边见天儿的送好些东西来，给小姐准备的及笄礼操办的东西，让长公主不悦得很，好似她会亏待了你这小姑子一般…”
　　秦好唬了一下云往：“这话儿可不能随便说！仔细叫人听了去扒了你的皮。”
　　茉莉也十分不赞同的摇摇头，云往有点儿蔫蔫儿的：“不是你问我的嘛。”茉莉提点她：“主子问，你照实答发生了什么事就可以了，不得加上个人的揣测和琢磨，那是主子干的事儿！这是小姐这儿没什么规矩，你刚才的话若是在长公主面前，早就挨了嘴巴了。”唬得云往一愣一愣的，赶忙捂住了俏丽的小脸蛋儿。
　　秦好穿上罗袜，小心的扒在门缝儿偷听外面的动静。
　　长公主自然不会拉了面子亲自训斥，是她手下的张嬷嬷在训着手底下的人：“秦小姐的东西你们也都不给看好了，仔细摔了八个你们也赔不起，这一件儿件儿的可都是价值连城有账册的，摔了打了的还不让二爷府上的人找咱们对质呀？那长公主可没地儿说理了去！听着没都上着点儿心！”
　　这话是在训手底下人，可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在责怪二爷送东西来还一样一样入册子，好像长公主会短了她秦好的一样。
　　二爷府上的人谦卑的点头哈腰，可是对单过手却一点儿不含糊。
　　秦好捂着嘴巴偷偷笑，二爷哪会做这种琐碎事，想也想得出这是绿柚的主意。公主府上可不是秦好一个姑娘，再过一年韫宜也该及笄了，可不得比照着秦好及笄的规格来，要是比秦好差了，那她长公主的额面子往哪儿搁？可老秦家最不差的是什么？钱！她长公主可不敢和秦二比阔，所以说不得短下一两件好东西来也是正常的，可绿柚来这么照实入册的一出，长公主哪里还敢伸手？所以怪不得她不高兴，摆阔摆不赢人家，还得比照着出血，完了过一年还得再出一次血，想想都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可是长公主那是什么人，多少年风风雨雨都这样走过来了，还会为点银两物件儿发愁？所以长公主淌着眼泪和秦好诉苦：“小妹啊，这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你大哥和我那点儿俸禄，还有手下的庄子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你二哥一根手指头。”用帕子捂住眼睛抽泣了两声，“到底是一脉生的亲兄妹，好东西都给了你，你嫂子实力有限，帮你添妆奁还是可以的，只是要和二爷比，他那青阙玉楼却是日进斗金，就…”
　　为难的神色。
　　秦好乖觉点头：“不妨事的嫂嫂，缺一应物件儿你只消告诉二哥府上即可，大哥虽然和二哥分家了，可我还是秦家老小的呀，二哥不会让我寒碜的及笄的，您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笑眯眯的一双弯弯眼睛。
　　大哥已经和二哥分家了！所以咱们老秦家的青阙玉楼茶米生意你都别想了！那是咱们老秦家的！只是借你这公主府的地头办及笄宴！不会花你的钱！
　　长公主满意离去，反正账册只有二爷那边和自己手上有，别人从何得知她亲手操办的及笄宴却是一分钱没花？话是秦好自己说的，便是秦福责怪也责怪不到她头上。
　　秦好望着长公主的背影，笑意渐渐淡下去。
　　话是没说错，大哥和长公主的俸禄确实杯水车薪，维持府里的基本开销足以，操办及笄宴肯定是力有不殆，但是…秦好垂下眼帘。谁都知道长公主根本不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要是只靠俸禄、庄子，她也不可能安逸的过了这些年，她可是长公主，庆阳长公主，皇室中最大最富庶的封地庆州平原就是她的封地。所以不是给不起，只是不愿意。
　　也罢。秦好呼出一口气，省得谁欠了谁的，她只是嫂子，并非血脉亲人。
　　晚饭时秦好提了一提想去城郊道华观求一求签，长公主促狭道：“你也晓得了？”
　　秦好茫然：“晓得什么了？”
　　“道华观的姻缘签最是灵验的呀！”长公主莞尔。
　　秦好总是不习惯长公主在大哥面前故作的与她亲昵，让她好不适应，总转不过角色去，她有些无奈：“不是的，我是想去为三哥求一支平安签呢。”
　　“哦。”长公主有些悻悻的，觉得这小姑子好不识趣。
　　秦福放下筷子：“也好，去吧，你很久没怎么出门了，出去散散心也罢。至于签文那些倒是不必放在心上。”这是害怕她求到了不好的签难过。毕竟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心理准备了。
　　秦好噙着眼泪默默扒饭，再好的菜也没了胃口。
　　长公主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好如今也大了，及笄之后便该出阁了，不若我留意一下京中的少年们罢？”
　　秦好放下筷子，情绪低落，所以口气就不悦：“我三哥仍生死未卜，大嫂莫非认为我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嫁人？”
　　长公主愕然，复而看向秦福：“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秦福叹口气，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好起身福了一福：“哥哥嫂嫂慢用，秦好回房了。”
　　第二天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仆从簇拥着往城南山上的道华观去了，秦福说天冷路滑，加上最近外面也不太平，多点人能更安全。
　　云往、茉莉和秦好在宽敞的马车厢中对立而坐。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底座柔软，车盘子底下还有火炭热乎乎的烧着，好似暖春。
　　茉莉细细为秦好整理好耳边蓝色的穗子，乌发油润，比初回上京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这是每日都用上好的杏花油和首乌养着的。大公主并不在这些上克扣于她，公主府上的姑娘出落的漂漂亮亮的，她也有面子。
　　云往将帘子掀开一道细缝，冰冷的风雪瞬间灌了进来，秦好呛咳了一声，云往连忙拉好帘子，满脸自责：“这风雪也太大了。”
　　秦好摇摇头：“不打紧的。”
　　三年前离开上京的时候，秦谦曾带着秦好来到此处与观中澄华道长吃茶饮乐，约定三年后复归上京之时必定再来吃茶，如今三哥不在，她也须得信守承诺履行当日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