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35、撒帐

　　秦福看着人流慢慢远去，身边烟消云散只余自己。他走进府内，处处红纸、鞭炮头，硝烟味仍浓。
　　长公主仍立在新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好似雕塑。
　　“你回来了。”长公主平静道。
　　秦福亦难得的温柔：“我回来了。”
　　“你是来问责我的么？”长公主捋捋鬓发，不慌不忙。
　　秦福摇摇头：“不是。”他顿了顿，“和离吧。”
　　长公主蓦的睁大了眼睛。
　　“你本可以不来，我亦不会怪罪你，可你…”实在是太过分！
　　长公主退后两步，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敢？你竟然要为此与我和离？”
　　秦福不可置否：“你要是想有面子，休了我也成的。”北姚律法言明，男子尚公主不能休弃只能双方同意和离，或者公主单方面休夫。
　　长公主陡然坐下，失声痛泣：“再过三月就是韫宜及笄，你竟然要与我和离！你也不想想韫宜，她尚未成年便变成父母和离之人，你让她如何自处？京中人又如何看待我们母女？秦福，你好狠的心！”
　　秦福垂下眼睛：“倘若你今日有半分考虑到韫宜，考虑到我们夫妻情分你也不会生出如此事端。”
　　长公主不依不饶：“我羞辱秦好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她就是恬不知耻！我家皎皎与沈嘉明青梅竹马，皎皎倾心于他在先，秦好事先知情…”
　　秦福突然提高声音：“够了！”声音说不出的疲倦，“你还是不明白，导致这一切的人是谁，他考虑过你们母女吗？你不满意此举你有抗争过吗？沈家有抗争过吗？你既然不敢反抗又有什么脸面将这一切推到小妹身上？”
　　长公主变为嘤嘤啜泣：“秦福，十五年前你们秦家大树将倾，是我，为你们扛下十五年的安稳时光，如今你们秦家枝繁叶茂，用不上我方晴了，便要同我和离…”长公主陡然提高声音，既尖刻又怨毒，“没门儿！我不同意和离我要一辈子扯着你啊！”状似癫狂。
　　秦福平静道：“随你。”转身之际，秦福背身慢慢说道：“十五年前你为何主动委身下嫁，还需要我翻出来说吗，你自己心里清楚。溧阳公主…”
　　“啊～～～～”长公主陡然尖叫起来，“你闭嘴！！ ！本宫不要听那个贱人的名字！！闭嘴！！！”
　　秦福不再说话，已然走远，独留长公主一人满脸是泪，眼睛几乎红得流血。

　　送亲队伍行至西坊边，前方突然一阵动乱，侍卫们立刻刀出鞘，箭上弦，警惕的看着人群。
　　沈嘉明暗暗捏一捏秦好的手，让她安心。
　　秦好虽瞧不见外面，但料想今日绝不会出什么问题，哥哥们都在的，还有见不着的谦哥儿，想到此处仍是不免心中一痛。
　　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西坊两边的每间二层小楼屋檐顶上，都站着一个壮实的红衣大汉，手执铁链铜锤。
　　秦佑见状笑道：“总算来了！”
　　一声呼哨响，西门外，一直等候的三两精兵打马疾驰而至，为首者红衣银甲，剑眉星目，古铜肌肤，正是秦好四哥秦衡。
　　但见他大笑道：“泸阳秦衡前来为小妹与沈侯爷贺喜了！小妹看天！”
　　笑声既狂且放，传出很远。秦好听得四哥声音果然依言掀起盖头来，言笑晏晏呼道：“四哥！”
　　秦衡勒马立起，从背后箭囊抽出箭支向前瞄准，沈嘉明虽知他是秦好亲兄，仍不自觉往前护了一护，秦好摇摇头，探头出去。
　　秦衡道：“看好了！”
　　两边房檐屋脊之上的壮汉纷纷大喝一声，将铜球抡圆到极致之时，脱手扔向高处。
　　人群中惊呼一片，以为他们失手。
　　秦衡却抬弓向上，丈八的强弓拉到满月，松手流星般向铜球飞去。
　　箭矢在空中与铜球摩擦出金色的火花，陡然间，铜球炸裂开来，从天而降飘落无数各色花瓣、彩带、各式金银锞子。
　　同行的好手们纷纷放箭，秦衡却比他们更快，旁人放一支箭的光景他已放出了三支箭。铜球一个又一个在空中炸裂开，送来美丽的祝福。
　　最后一个铜球炸裂开的瞬间，所有壮汉和射箭的好手拱手道：“祝小姐和侯爷新婚大吉！”气镇山河！
　　秦衡打马上前，强弓扛在肩头，拍着沈嘉明的肩膀：“你小子可得好好对我们家唯一的宝贝！”秦衡摸着弓弦，一脸你做不到我现在就射死你的表情。
　　沈嘉明苦笑道：“今日大舅哥二舅哥都已经与我说过一回了。”
　　秦衡大咧咧一挥手：“他们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他又转向秦好：“小妹，可喜欢你穷鬼四哥与你的贺礼？”
　　秦好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喜欢的，喜欢的。”
　　秦衡哈哈一笑，又温柔道：“笨丫头怎么把盖头掀开了，快盖上，别叫旁人看了我小妹去。”伸手为她重新盖上盖头。
　　秦好破涕为笑：“明明是你叫我掀开的。”
　　秦衡耍无赖：“我只叫你看，没叫你掀盖头。”
　　“你这无赖，我不掀开盖头哪里能看到？”
　　“…”
　　……
　　迎亲的队伍过去后，附近某酒馆二楼。
　　年轻的小姐，唇脂鲜红，抿一口茶便在茶杯上留下印记。
　　“这位秦四爷倒是位妙人，当街持械，不分尊卑，与秦家另三位爷却不肖像。”

　　迎亲队伍从国公府正门进去，整个国公府满是张灯结彩，贵客满座。
　　刚进门便迎来了圣旨加封秦好为逸康郡主，从四品诰命夫人，沈嘉明加封一等昌平侯。
　　此后拜过天地，进过宗庙燃过子孙香，秦好便已是真正的沈家人了。
　　沈嘉明将她留在洞房，温柔道：“你且等等我，我很快便回。”
　　秦好来不及摇头，他已经走远。秦好喃喃自语道：“你怕是快不了。”
　　她是如此了解自家兄长。果然，秦衡千杯不醉，秦福摆出长辈的架子，秦佑虽不能喝，但巧舌如簧拉着偏架，不多时便灌得他迷迷瞪瞪的。沈嘉明这边奶奶说自己不便出席如此喜事，并不在场，他又孑然一身并无父兄，伯父一家作壁上观，只有四叔沈叔其为他挡了几杯，可惜他一介书生亦不胜酒力早早退场。
　　沈嘉明的一群小伙伴儿们不帮忙反而加入了秦家人的队伍，可着劲害自己的昔日好友，算是惩罚他早早成家立业背叛伙伴。
　　沈嘉明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你们结亲最好不要叫我，不要叫我逮着复仇的机会…！”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谁叫你这么快便抱得美娇娘！小登科洞房花烛夜我们岂能不嫉妒？”

　　外面笑笑闹闹，里面也热闹，沈大夫人，沈家三女儿沈璧月，沈家四婶薛氏，连同沈家五女儿沈莲衣，连同一些沈家的女性亲戚们来为秦好撒帐。
　　可不可思议的是，秦好竟然在这一屋子沈家的妯娌们里面见到了韫宜，她亲热地挽着沈大夫人。秦好垂下眼睛，这一对母女倒是会给人添堵，一个作娘家人堵一遭，一个作婆家人堵一遭。
　　见她神情不好，薛氏在她身边悄声道：“你别记挂在心上，我也觉得不妥的，可是大嫂执意把她放进来。”
　　秦好笑笑：“不打紧的，多谢四婶。”
　　薛氏摇摇头不再多说。
　　撒帐，将花生桂圆枣子百合等果子撒在帐内，取早生贵子之意，同时也是为了让婆家妯娌与新妇加深了解。
　　当下众亲戚站的站，坐的坐，也有人亲密地与秦好交谈，秦好亦客气地回应。
　　沈莲衣向沈大夫人告退：“莲衣乏了，便告退了。”
　　沈大夫人允了，沈莲衣便立刻走了。
　　人群里有人哧道：“她又是这样，矫揉造作，大家都乐呵的时候一个人呆着，显得自己多么卓尔不群似的。”
　　“我看她呀，是好几年了都没有嫁出去，触景生情！”有人吃吃地笑道。
　　秦好看了看沈大夫人，她并没制止的意思，看来沈莲衣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突然有人惊呼道：“这是什么？”
　　秦好看一眼便答道：“首饰柜。”
　　沈璧月啧啧称奇道：“好新鲜的样式，你自己打的吗？”
　　秦好点点头，屋内的家具均是她的陪嫁，少量几件是她自己设计令人打的，首饰柜便是其中一件。
　　一人高的柜子，分成上下左右四个小柜子，顶层的用作发饰柜，里面有数层木板，均是活页可以向外270度翻开，木板上是一个个黑色的绒布袋，发钗就可以插在里面。第二层的柜子大同小异，也是活页木板，只是上有孔洞插着耳环。第三个柜子是拉开抽屉式的，每层做成齿状半遮住后面一排，恰好能完美卡住镯子不动摇。第四个柜子便随手放着一些项链戒指，也是活页木板绒布袋的样子。
　　众人啧啧惊叹，有个媳妇想伸手去碰秦好的钗子，云往轻声咳嗽一声，她便缩回手来。有人艳羡道：“侄媳妇的首饰可真多真漂亮。”
　　秦好正要客气几句，沈璧月却道：“找我说首饰有什么稀奇的，咱们人人都有，这柜子才叫人稀罕，侄儿媳妇儿，赶明儿帮我照着打一个吧。”
　　云往抽了抽嘴角，说得轻巧，这柜子可是能工巧匠连着打磨了整整一个月才做好的，值好几百两银子，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要。
　　秦好没来得及回话，沈璧月便捂嘴轻笑：“瞧侄儿媳妇儿这为难样子！三姑我不白打，会付钱的！”
　　众人都笑将起来，韫宜笑得更是痛快又舒心。
　　秦好这次也抽抽嘴角，就是三秒钟没回得及而已，叫她把嘴上便宜占了个干净，说实话秦好可真不觉得沈家这位三姑舍得花好几百两去打个柜子。
　　秦好轻声道：“侄儿媳妇不是觉得为难，只是在想工期木料什么的。”
　　沈璧月掩口惊讶：“这些杂事还要侄儿媳妇儿亲自想？”意思是你跟个木工似的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秦好伸手抚摸着柜子：“好的东西能跟主人一辈子，它们都是有灵性的，所以我总是亲手选料画图，看着工人细心打磨。”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有脸要？
　　沈璧月遗憾道：“这样麻烦，便不劳侄儿媳妇儿了。”她冲周围媳妇婆子们挤挤眼睛，“刚成亲这段日子可不能浪费在个木柜子上！”可惜了，这新媳妇不简单，她原是想白打个柜子的，量她也不敢向自己伸手要钱。
　　周围人都了然又猥琐的笑起来。秦好自然也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不免耳根红热。
　　沈大夫人终于拍拍手掌：“撒帐也完了，大家随我去前面吃酒吧。”
　　这些人方才笑闹着离去了。
　　薛氏走得最慢，在后面向秦好颔颔首，以示善意。
　　秦好呼出一口气，坐在床上，却惊叫一声：“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