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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 171 章 ...

  •   望京风云再起。
      萧蜜率军于朗州平原与江州军大战,折戟沉沙。簪缨卫对京城的江州王府发起冲击,形成巷战,混乱中江州王及其王妃遇刺不治身亡。
      江州王义母颜夫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入京为江州王敛棺,弗一入京,一直久病未愈的朝辉帝驾崩身亡。举国哀恸中,颜夫人拿出前朝遗诏,称养子秦良系前汉哀帝刘禅宁与皇后魏氏之子,系前汉皇室,要奉诏奉他为主。
      南姜丞相蔺涛拒不承认诏书真实性,被即刻解职软禁在家。
      气节,在大军压境的性命之忧前,不值一提。
      大汉王朝复辟,秦良更名刘良,登基为帝,号长治。登基当日,北姚递来降书,举国震惊中,方淮心禅位,举国称刘良为帝,不费一兵一卒,南北一统,天下归一。
      这一切,颜夫人功不可没,位及尊荣,拜荣国夫人。

      不断传回的消息里,秦好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望着镜子,或哭或笑,梳理妆发。
      元时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一日午后,小屋前后或明或暗的添了许多守卫。元时想出去打水也被人按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的坐了回来。
      “谁这么大架子……”他嘟囔着抱怨。
      秦好支颐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没在听他说话。
      “小妹……”身着湖蓝海水团龙纹的青年出现在小屋门口。
      一瞬间阳光落到屋内,元时忽然理解了蓬荜生辉这个词。
      可秦好无知无觉的看着窗外,置若罔闻。
      青年皱了皱眉:“小妹……”
      元时大着胆子小声道:“她……现在……”点了点脑袋的位置,不敢继续讲了。
      青年凝重之色更浓,上前去,轻柔的拉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好好……”
      秦好这方有所察觉,缓慢的看了一眼青年,徐徐的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清澈的眼眸里放出欣喜的光芒:“哥哥……”
      “哥哥……!”
      青年也笑起来,依然是少年时澄澈的模样:“诶!哥哥来接你了!”
      “哥哥!”秦好又重复了一句,笑着抱住了刘良的脖子,埋首在他脖颈,满怀欣喜。
      可从元时的角度,却能看见秦好眼中,冰凉的一闪。

      长治帝亲自接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妹妹,规格之高,仪式之隆重,犹在接收北姚降国书之上,令举国震惊,可见他对这个妹妹的重视程度。
      京中多有流传,称这个妹妹其实就是前南姜朝廷谏议大夫秦好,犯杀人罪后越狱伏诛,实则假死。但长治帝不提,只说是自己亲妹,旁人也无从追究。
      权力的力量,不就在于指鹿为马,指黑为白?
      加冕仪式,系长治帝补偿妹妹的诚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重视这个妹妹。花路红毯,张灯结彩,百官跪迎,正式敕封其为长乐永安护国长公主,连封号都与自己的帝号相去无几。长治帝自己登基所着都不过是前朝礼服改制,简朴匆匆,而长乐公主的礼服却是上百个绣娘没日没夜的赶造绣成,上绣百鸟百花,穷奢极欲,华贵非凡。
      除却礼服不提,这样盛大的仪式,在后汉复辟以来尚且是第一次。
      新封位及尊荣的荣国夫人,亲自接着长乐公主的手,带她走过长长的红毯甬道,亲手将她交到长治帝的手中。
      颜夫人的眼中闪着看不清的光芒:“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替你挡了一遭。”
      一路走来,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头顶,人人俱是俯首叩拜。秦好的眼睛须臾而过想从这千篇一律的乌黑中,寻找出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不过你回来又怎么样?我能打败你一次,两次,三次,自然也能打败你四次,五次,六次,乃至无数次。承认吧,秦好,你永远是个废物,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颜夫人隐秘含笑,唇角扬起自信得意的弧度,“当时我能迫得你假死逃遁,现在我也一样可以。”
      秦好木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长治帝身着玄色冠冕,站在花路的尽头,远远的看着二人。
      母亲,妹妹,多好。他含笑。
      可惜事与愿违,这二人从一开始就绝不可能和平共处。
      刘良从颜夫人手中接过秦好的手,亲自为她戴上冠冕,递过宝册。
      秦好身后的人接过,秦好忽然对刘良甜甜一笑,甜声道:“哥哥!”
      刘良情不自禁“诶”的答应了一声。
      秦好扭头,笑容如冰雪般即刻融化,惊恐的看着颜夫人,颜夫人不及反应,脸上已经“啪”的挨了一耳光,胸前一股巨力袭来,此刻她正站在高台台阶的边缘,若退一步,就将摔下数十阶台阶。
      索幸身后的詹子雨眼明手快,伸手一拉扯,将颜夫人带回了原地。
      颜夫人惊魂未定,顿了顿才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意,拧眉望向秦好。
      秦好满眼含着惊恐的泪珠,瑟缩着躲在刘良身后,满目梨花含泪,将落未落的可怜道:“哥哥……坏……坏人……”
      惊恐不似伪作。
      刘良无奈,只能抬手轻抚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慰:“母亲不是坏人……好好别怕……”
      秦好一个劲摇头,哆嗦着后退。
      这情形倒不像她打了颜夫人一巴掌推了她一把,倒像颜夫人害了她似的。
      颜夫人眸中,冷光凝聚。
      刘良反身一护,带着歉意对颜夫人道:“母亲……好好她……”点了点脑袋,“这里出了点问题……”
      对峙回护之意十分明显。
      颜夫人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儿子争执,斟酌片刻,便笑了笑:“罢了”。
      深深看一眼秦好。

      加冕式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结束。秦好最后扯乱了冠冕和华服,痛哭流涕的被人抬回了府邸,原本的江州王府,现在的长乐公主府。
      半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这位公主是如何的失态,不出半天,疯公主的名号就代替了‘长乐’二字流转京城。
      “她是真疯还是假疯?”詹子曦摸着下巴狐疑。
      “你说呢?”颜夫人漫不经心的碾碎了几块小冰块,放在布包里按压着脸上的痛处。
      “照理说,不应当是真疯……可秦好这个人表面看着聪明,内里却懦弱又优柔寡断,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失败,也未必不可能。”詹子曦小心翼翼的结论。
      “我可不觉得。”颜夫人抛开冰袋,“且等着吧,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我都不会让她好过。”
      “装疯卖傻?也要看我给不给你机会装疯。”

      真疯还是假疯?秦好也说不上来。像是借酒装疯说真心话的人,说出来的到底是真话。秦好那一巴掌和一推,是真真切切自己想干的事情。
      她支着额头,觉得疲倦。
      自从知道娇容就是代她死去的替身,自从知道苏眠柳和江州王萧雍同归于尽,她就陷入了这种无止境的疲倦中。
      萧蜜死了,娇容死了,苏眠柳死了,沈莲衣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
      “你还有我。”程颂环抱她入怀。
      “颜夫人肯定会测试你是真疯还是假疯,务必要挺过这一关。”
      “即使是要做的事,和我的本心相违吗?”秦好喃喃。
      “傻好好,这世间又有谁能一件不想做的事都不做?成长的代价本来就是……不断的妥协啊……”
      “可我害怕妥协了第一件,就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底线。”秦好望着房梁喃喃自语。

      “丞相邀我共饮,焉有不赴之礼?毕竟……”秦好徐徐的绽出一个柔软的微笑。
      蔺涛亦不动声色,只是试探般问道:“殿下竟不带随从赴宴?”
      秦好无奈般笑笑摇头:“偌大京畿,若连蔺相府上都不安全了,天下又何来完全之所?”虚虚实实的笑容仿似看透一切,“相爷,您说我说得可对?”
      蔺相越发的看不透她,眼前的人共事了两年,每一次见她都觉从前不同,恍惚中想起了两年前初见她还是柔弱惹人怜惜的模样,站在相府前恳求他见自己一面,而如今他早已看不透她的每一句弦外之音,但他知道,决不可小觑。
      只不过是二人间小聚的宴饮,无他人作陪,便在湖心亭上随意的摆了些饮酒吃食,反正二人心思也不在此。
      秦好当然知道蔺涛邀她是为何。
      眼见萧蜜兵败身死,万事已成定局,如今刘良登基,暗中将身家性命与萧蜜捆绑在一起的蔺相也知道大势已去,如今之举,是想揭穿底牌,求个阖家平安了。
      可秦好不能如他所愿了。
      起初蔺涛尚且半遮半掩,说不到点子上。小半个时辰过去,秦好大约是饮了几杯酒,散发着昏沉的酒意,倚靠着背后的栏杆,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拨弄着栏杆旁的一朵粉莲。
      那莲花粉嘟嘟,花叶娇嫩,中间莲蓬周裹着淡鹅黄的花蕊,在初夏的风中,偶尔摇曳几下。
      蔺涛觑她神色,大约也觉得时候足了,终是说出今次目的:“如今萧家事败,大汉复辟,新君正是用人之际,不才蔺某还算有几分经验,家中家财也可以尽数散去,皆可不留,我只求,一相而已。”
      一相而已。
      秦好的手顿了顿,万万没想到到这时了蔺相都还不愿意放下权力,他果然够贪,贪的不是钱,而是权。
      “权力,就有那么好吗?”秦好摘下一片莲瓣,素手粉莲轻轻放在鼻前嗅上一嗅,似乎有那么些熟悉的细微香气,“你可知道……我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么?”
      “新朝,不需要权臣。”接着,这样冷冷的话语撒下。
      蔺涛怒气一凝,他万万没想到,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秦好竟然仍旧不依不饶,他沉声道:“你今日孤身赴宴,就带来这个结果,莫不是,你真的不怕死?”
      与话同时,近前身侧的侍卫均锵——的一声抽出雪亮的刀刃。
      秦好并不在意,靠回栏杆,身子慵懒而放松,很轻很轻声道:“死有什么好怕的,上面的下面的里面的外面的,想我死的人海了去了,大概也不多你这一个。”
      蔺涛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震住片刻,怒气道:“你真当我不敢动你?拿了你秦家或多或少也会有所忌惮吧,那就用你做这筹码。”
      秦好微微掀起一个笑容:“相爷说笑了。莫不是以为秦好当真如此不知好歹敢孤身前来赴这鸿门宴?”
      蔺相闻得这话,顿觉不好,挥手令左右即刻擒拿于她。
      秦好神色不变,伸手自背后拔起那株娇嫩粉莲,当啷一声掷于地上。
      一株莲花茎竟能发出金铁相交之声,蔺相不详之心顿起。
      转瞬间多个黑衣鱼皮服满裹泥水,自莲池跃起,一时间刀光血影,情势转瞬颠倒。
      程颂摘下面上黑巾,从她手上拿下那瓣莲花瓣,戏谑道:“那么喜欢我的排气口?”程颂曾蛰伏丞相府多年,对蔺涛府上了如指掌,如今有此了解伏击也不意外。
      秦好托腮笑道:“别人摔杯为号,我可惜了那杯子,就不如拔排气口为号了。”
      蔺相一口气散尽,摊在椅子上,看二人神态轻松调笑,知大势已去,但仍强自道:“我儿……”
      秦好摇摇头:“若你一开始便求如此,我说不定就应下了。到如今成王败寇时,你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蔺相毕竟是纵横南姜数十载的权臣,门生遍步朝廷,若只是将其收押,恐怕要横生多少变故,故……
      踏着杀手们带出的泥泞和血染红的道路上,步步前行,蔺相生前最爱的传令官,嗓音明亮的悲泣:“蔺相……卒了……”
      “蔺相……卒了……”
      这样的悲嚎里,秦好见到了蔺一桦,以及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女,大的是秦好来望京那一年生的,刚不过两岁,最小的在襁褓里。蔺一桦头发散乱,胸前有推搡的痕迹,大约和看守他们的侍卫起了些冲突,但依然眼眸明亮,死死的看着秦好。
      初见蔺一桦时,他是丞相贵子,少年得志,春风意满,为人粗疏爽朗,令人心生好感。还曾经因利益与秦好有过一些愉快的交往,到如今权力更迭沦为阶下囚。
      秦好忽然有些倦意,厌倦了这样你来我往的权力游戏。
      萧放匆匆赶来,也只是救下了他的两个儿女,蔺家一门,灭族。
      与秦好错身而过间,萧放神情冰冷漠然,仿似根本不曾认识她。
      走出相府,曾经车水马龙的南门街,人车寥寥。
      每隔几户,就能看见门口挂着奠字的白色灯笼,白色的布幔,随风揭起。宛如白色的恐怖,阴沉沉的打在心头。
      哪朝哪代的新帝登基,都是一次彻底的朝堂大清洗,任谁也避免不了。
      秦好有些茫然的走着,她好像不认识这里了,也不认识自己的小哥了。
      生杀大权,权力更迭就是如此残忍。秦良下定了决心要以残酷手段清除积累百载的高门积毒,颜夫人是他最忠实的拥趸,也是最辣手的执行者。可高门百年积威,即使此时短暂的蛰伏退让,来日必定更加凶猛的反扑。秦良过于迷信扶植的寒门的力量,在缺乏监督和制衡的情况下,百年之后未必不是高门中的后起之秀。
      制衡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还记得第一天到南姜时,小哥微微一笑,唇角一个细窝,神神秘秘的摇头晃脑:“我可得给你补补课……”
      到如今,他也是笑着:“那就小妹去蔺涛府上处理吧……”
      怀疑着她的,除了颜夫人,还有刘良。
      秦好在宫中的庵堂,长长久久的跪拜。刘良来时,庵堂的的师傅低声说道:“殿下说要磕一千个头,为陛下祈福,愿陛下长命安康,永欢长乐。”
      刘良没有打扰她,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走了。
      秦好没有即刻起身,而是仍然认真的计着数磕下去,哪怕手肘膝盖额头都通红一片。
      愿蔺家人泉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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